（２５）
　　衝進屋子的調查局探員們並沒有料到會見到這樣的一番光景。
　　那個破壞了跟監行動，害他們追著他狂奔了好幾個街區，跑到肺都快燒起來
的黑衣男人沒有繼續逃跑，他背對著大門，手裡的槍似乎指著沙發上的某個人。
　　進門的每個探員都感到十分火大。那個混蛋傢伙的背後有那麼多人，追得那
麼急，竟然還有餘裕停下來行兇？
　　但是最讓他們吃驚的是屋裡的第三個人，一名大學生模樣的男孩雙手抓著一
盞落地燈，猛力砸向持槍男人的肩膀。對方的身體因此偏了一下，槍聲同時響起，
打中了沙發上的那人。
　　多麼混亂又令人費解的場面！
　　「調查局！放下你的武器！」
　　探員們警告的叫喊成功吸引到持槍男子的注意，他一把奪走大學生手裡的落
地燈，隨便往大門的方向扔。
　　門邊的探員紛紛閃避，燈座撞上牆壁，弄出了一小塊凹痕。子彈緊接而來，
男人拿著兩把槍連續不斷地射擊，逼得所有人都趴低身體，躲藏在家具背後。牆
壁、椅面以及門板代替他們遭殃，被打得千瘡百孔。
　　探員們都渴望還擊，但是有無辜的人在場，實在不敢貿然行動。
　　幸好，對方沒有逗留的打算，開了一輪的火，暫時逼退追兵之後，他便竄向
落地窗大開的陽台。追擊的槍火只比他的動作遲了數秒，擊碎了一地窗玻璃，卻
沒碰到他的一片衣角。他很快翻過陽台圍欄，跳下防火梯，轉瞬不見了人影。
　　好幾名探員也從陽台追出去，皮鞋踩踏鐵梯的聲音凌亂地響著。
　　有兩個人留在現場，其中一名掏出手機，開始用急切的語氣向線路的另一頭
通報現況。另外一人年紀稍長，階級似乎也比較高，他匆匆走向沙發，查看中槍
的被害人和大學生的狀況，
　　「你還好嗎？有沒有哪裡受傷？」
　　大學生搖了搖頭，他的臉色慘白，顫抖的兩隻手揪著一條毛巾，緊緊壓在受
傷男子的左胸上方。
　　探員轉過頭，對著同伴喊道：「快叫他們派一輛救護車——」
　　「不、不用了，」大學生忽然打斷他，「我已經打過電話，救護車馬上就要
到了。」
　　那人愣了一下，這才注意到有支手機就擱在染血的毛巾旁邊。所以，當他們
在槍戰的時候，這個看起來彷彿嚇破膽的年輕人正在打電話叫救護車？他任職調
查局二十多年，鮮少遇見這樣的事。
　　「……好吧，讓我看看他的傷。」
　　他讓大學生移開雙手，自己拿起止血用的毛巾，快速檢視了一下槍傷的位置
和血流的狀況。
　　「還好，他傷得不算重。」探員放回毛巾，指示對方繼續緊壓止血。傷者雖
然沒有意識，但是脈搏和呼吸都很穩定，閉著雙眼斜倚著沙發的模樣與其說是受
傷昏迷，更像是睡著了。
　　「他會沒事的，你是個英勇的小夥子，你救了這位……」
　　「他是伊森，我的表哥。」
　　探員面露微笑，拍拍大學生的肩膀，很高興看見對方的臉上終於恢復了點血
色。
　　「喂，快來，你得看看這些！」
　　聽見同僚的叫喚，他站直身體，目光掃過去，雙眼一下子睜大。他太專注在
受傷的年輕人身上，沒注意到地板上竟然躺著四名男性，腦袋都中了槍，浸在暗
紅色的血泊當中，毫無生命跡象。
　　而同僚要他看的，是剛從那些人身上搜出的證件，他們全都為情報局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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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年前的事變之後，伊森收到過許多轉換職業跑道的建議。他不是第一個在
工作上受到重創，因此退下前線的探員，也不會是最後一個，這是再常見不過的
事。離開情報局，或是轉為內勤，在當時都是選項之一。
　　但是他從來沒有認真考慮過那些好心的建議。
　　他承認心中多了份從前沒有的不安與畏懼，可是他對情報工作的熱愛並沒有
減少。那是他的專長所在，他為自己能做到的事感到自豪。
　　更重要的是，每當他的腦袋空閒下來，雅科夫總會立刻填滿那個位置。他渴
望追上他、捉到他，他有太多的憤怒與疑問，必須當著雅科夫的面，傾倒出來。
他得重回崗位才能獲得那樣的機會。
　　努力通過心理評估，達到復職標準的期間，他做過好多次類似的夢，他在夢
裡追到了雅科夫，他對著他不斷吼著那一句——為什麼？
　　一年多後，他的夢境終於化為現實。
　　那時候的行動是失敗的，雅科夫得逞了，脫逃了，伊森最後能將對方追進射
程之內靠的完全是運氣。而他的運氣也在這時候用盡，他沒有剩下半顆子彈，也
無法縮短彼此的距離，他們在斷裂的鐵橋的兩邊，即使賭上性命也跨不過的缺口
橫在中間。
　　他懊惱地大吼，叫著對方的名字。
　　當雅科夫停下腳步，回過身來，看清楚是誰追在身後大喊大叫時，他的表情
有一點點詫異，還有一點點伊森無法形容的古怪。
　　那個混蛋大概料想不到，出道不久就遭遇重創的小菜鳥能夠熬過來，重返第
一線吧？
　　這麼想著，伊森的滿股火氣就衝上來。他拉開喉嚨，怒罵對方。那實在不是
什麼聰明的舉動，但是他已經不能忍耐。他大聲責問他、痛罵他，每幾句就夾著
一個為什麼。
　　當然他沒有得到任何答覆，雅科夫一聲不吭，只是微歪著頭看他。
　　對方離去之後，伊森的疑問又添了一個。自己像個活靶似的站在雅科夫面
前，為什麼他不攻擊？彈藥不可能也用罄了吧？
　　幾年過去，伊森已經不認為自己能得到答案。他只是追著對方，雅科夫成了
他的工作當中很重要的部分，雅科夫蟄伏不出的時候，其他的任務都顯得平淡。
　　到了今天，他又忽然出現，伊森心裡浮現的，仍然是那一句為什麼。
　　為什麼離開？既然離開，為什麼還要回來？為什麼還要在乎他的事？
　　伊森醒來時，所有的感覺都和他昏迷前完全不同。
　　環境很亮，天花板嵌著的白色日光燈逼得他微微瞇眼；空調開得很強，無論
蓋在他身上的是什麼東西，都無法阻擋乾冷的空氣滲透進來；他的耳朵聽見某種
儀器的逼逼聲，正好跟自己的心跳吻合。
　　這裡不是威金森太太的溫馨公寓，他在醫院。
　　伊森轉動著逐漸適應光線的雙眼，首先找到他的兩隻手。左手連著點滴和監
測血氧的儀器，右手可以自由活動，沒有被銬在床上。好現象，無論是誰送他來
醫院，都沒有把他當成嫌疑犯看待。
　　他的視線往下，在床單上發現黑桑市立醫院的縮寫。他還在黑桑，真意外，
他以為情報局會把他送到保全更嚴密，更容易和他們配合的醫療單位。話說回
來，他為什麼需要被送到醫院？他全身上下最明顯的疼痛來自左胸一帶，那裡有
雪白的繃帶纏著，可是他不記得曾受過這個傷。
　　病房內很靜，聲音都從外面來。他看見敞開的病房外有好幾個人，他們正在
進行激烈的交談，音量以醫院的標準來說實在太大。如果夠專心，或許能聽見談
話的內容，但是伊森此刻輕微昏沉的腦袋並不想那麼做。
　　一名穿著深色西裝的男人坐在門口，他的視線從門外轉過來，正好對上伊森
的眼睛。
　　下一秒鐘，那人跳起來，「他醒了！」
　　伊森真希望那傢伙沒有喊叫，因為門外的所有人都想要馬上湧到他的床邊。
幸好他們彼此阻擋，誰也不能搶先。
　　可是，為什麼有兩路人馬？伊森迷惑的目光捕捉到了西奧多勒曼的身影，還
有其他幾個情報局的人，他們的年紀和位階都比西奧多低，但不是全都受他的指
揮，有些來自金恩的單位，他們沒有一個是伊森熟識的。
　　「這裡是醫院，請你們安靜下來，不要打擾到病患。」
　　一個嚴厲的聲音壓過了所有人，伊森看見一名穿著白袍的醫生走近，以及在
醫生身後探頭張望的吉米。
　　認出表弟的瞬間，壓在伊森胸口的大石頭終於鬆開來，落了地。吉米沒事，
太好了！原本彷彿土崩瓦解的世界一下子復原了大半。
　　四周也變得安靜許多，醫生的存在總算夠份量，沒有人再試著爭搶什麼。
　　醫生擠開其他人，走到伊森的病床邊，報上自己的姓名，說是他的主治大夫，
問他現在感覺怎麼樣。
　　「很困惑，我不記得我為什麼入院。」伊森老實回答。
　　「你受了槍傷，被救護車送進來。」醫生朝伊森的左邊胸口比劃了一下，「接
著調查局來了，情報局也來了，從那時候開始，這個樓層就沒再安靜過了。當然，
不是你的錯。」他眨眨眼，開玩笑地說，「呃……不是你的錯吧？」
　　伊森苦笑著搖頭，「不知道，我實在一點都不確定。」
　　醫生又問了幾個問題，才轉過頭，對門邊的眾人宣布，「他可以接受問話，
但是你們不能全部進來，也不可以佔用太多時間。」
　　醫生的話引起一陣鬧哄哄的爭執，誰都不願意落後，好像優先接觸到伊森會
是一件天大的功績。
　　雖然不清楚調查局扮演的是什麼角色，但是伊森可以理解西奧多他們的急
切。他想到死在雅科夫手裡的史蒂文生，想到史蒂文生殺害的三名同僚，想到他
們上門的目的，自己也跟著憂愁焦急起來。他想先跟西奧多談談，他的長官一定
能幫助他脫離這一池泥淖。
　　伊森正想表示意見，一個怯生生的聲音忽然加入他們。
　　「我是伊森的家屬，我需要第一個見他！」
　　是吉米。伊森感到很意外，原本要說的話來到嘴邊，又嚥回去。
　　可憐的吉米，當然沒有人理睬他。
　　他又重複說了幾次，每次都遭到同樣的冷落。連伊森都認為他差不多該垂頭
喪氣退到一旁時，他拿出手機，神色緊張地用雙手握住，好像那是枚不穩定的炸
彈。
　　「如、如果你們不讓我馬上見他，我、我就把在家裡拍到的照片，那些血啊
屍體啊，槍戰什麼的，全部放上網路！」
　　一瞬間，病房內外靜得可怕。吃驚的可不止伊森一個，所有人都詫異地停下
動作，轉頭瞪著那個忽然口出狂言的年輕小夥子。
　　伊森以為吉米會害怕得立刻改口，說他是開玩笑。但是他害怕歸害怕，卻一
步也沒有往後退，手裡依舊緊緊握著手機。
　　調查局帶頭的人好像認識吉米，他和他的同事們交換過幾句話，往旁邊走開
幾步，似乎打算退讓。
　　情報局的人卻不吃這一套，西奧多帶來的一名部屬走近吉米，藉著高大的身
材居高臨下睨著對方，「小子，我不知道你的腦袋出了什麼問題，讓你覺得可以
隨便威脅大人。現在，你有兩個選擇：自己交出檔案，我們當作你沒說過那些蠢
話；或是我來替你動手。相信我，那可不會有什麼愉快的結局。」
　　伊森的位置看不見那人的臉，但是他的猙獰全都表現在話語裡，恫嚇人的方
式十分粗糙，用在年輕學生身上倒也足夠了。伊森立刻掙扎著想離開病床，他可
不能眼睜睜看著表弟受到欺負。但是醫生不肯同意，不斷把他推回床榻，力氣竟
然不小。
　　「你指的是……是暴力嗎？」吉米突然拿高手機，像舉一面盾牌般擋在面前。
所有注意到手機鏡頭的人的臉色都是一陣青白，天知道那是在拍照還是錄影還是
已經在網路上同步播送？
　　「你打算當著全世界的面，對自己的同胞使用暴力嗎？你的老闆、老……老
闆的老闆，還有他們的選民，都會看見……看見你是如何對付一名不具威脅性，
只想探望親人的學……學生……」
　　吉米說話又是抖又是結巴，卻沒有人覺得好笑，或是說些什麼話反駁。有人
悄悄挪動腳步，躲到手機鏡頭外。
　　唯一覺得有趣的人是醫生，他偏過頭問伊森，「那個膽量很大的年輕人是你
的家屬？」
　　伊森快速點著頭。
　　「他說的有道理，家屬當然優先。」
　　醫生高高興興地推開眾人，拉住吉米的手臂，帶著他到病床邊。伊森隱約聽
見有人低聲咒罵著這個智慧手機氾濫的時代。
　　吉米一靠近表哥床畔，好像剛才搞出來的那堆花樣還不夠，忽然激動地大叫
一聲，整個人撲上去，抱住表哥的脖子。
　　傷口受到牽動的疼痛都沒有表弟的舉動來得嚇人。他們表兄弟的感情當然很
好，但從來不是這種戲劇化的表現方式。
　　伊森驚嚇之餘，正要關心吉米到底出了什麼事，對方卻湊到他的耳邊，悄悄
說了幾句話，還有件東西順勢塞進他的手裡。伊森愣了一下，收攏五指，掌心感
覺到的形狀微微刺痛著他的心口。
　　傳完話，吉米才鬆開手，在床邊的椅子坐下。
　　「伊森對不起！我在房間聽見槍聲，開門看見一個陌生人在攻擊你，」他不
給伊森先開口的機會，很快說著，「後來他們跟我說，那個陌生人是非常兇惡的
通緝犯。我想幫忙，所以拿了落地燈打他。可是，他還是開槍了……要不是調查
局的人忽然衝進來，你恐怕……恐怕……」他用力吸著鼻子，好像快要哭出來，
表情卻是另外一回事。背完這段詞，彷彿完成一件大事，他很明顯鬆了一口氣。
　　幸好吉米背對著其他所有人，只有伊森看得見他的臉。不過伊森自己的錯愕
模樣大概也同樣可疑，他只希望他的呆滯看起來像是止痛藥在作怪。
　　「那麼你呢？你沒有受傷吧？」伊森關切地問，兩隻眼睛已經將表弟仔仔細
細看過一遍。
　　「我沒事，但是你真的嚇壞我了！」
　　「抱歉，全是我的錯，害你被牽扯進來。」伊森歪了歪嘴角，笑容虛弱。
　　「聽我說，你不要再來醫院，這幾天最好也別回公寓。你找得到安全的地方
暫住嗎？」
　　吉米點點頭，「我已經跟比利說好，到他那裡住幾天，你記得他吧？我們正
好有些報告要一起做。」
　　伊森記得比利，一個飲食習慣跟吉米同樣糟糕的小夥子，但是人很不錯，是
個恰當的選擇。
　　「還有一件事，你拍的照片，還有剛才的影片，快點全部刪掉，我不希望你
惹上麻煩。」
　　「沒有那種東西啦！」吉米緊張地笑著，「我的動作才不可能那麼快呢！我
想第一個和你說話，所以才亂說謊騙人。你……你別怪我喔！」
　　他當然不會責怪表弟，但是西奧多他們就在幾步之外，毫無疑問聽得見談話
內容，那幾個壞脾氣的傢伙就不一定能諒解了。
　　伊森嘆了口氣，知道吉米不可能臨時編出那些謊言和舉動。他握緊掌心裡的
東西，心裡不住抱怨雅科夫是個混蛋，竟然這樣子拖他的表弟下水！
　　他有許多事想交代吉米，也知道吉米還有疑問需要解答，然而附近有那麼多
隻耳朵在聽，實在不方便。只好匆匆說了幾句不重要的話，並且再三保證會每天
傳訊息報平安，才催著不太情願的吉米離開。
　　踏出病房前，吉米還特地跟情報局的大塊頭道歉，坦承自己說謊騙人，還想
拿手機給對方檢查，看得伊森的心臟都要停止了。
　　表弟走後，調查局和醫生也不見了人影，病房裡只剩下西奧多和他的兩名部
屬。其中一個從西奧多的肩膀後方對他點頭微笑，另外一個幾分鐘前才和吉米起
過衝突，臉色很壞，沒有打任何招呼，一開口就質問吉米塞了什麼東西給他。
　　伊森沒說什麼，右手張開，一顆紙摺的銀色星星躺在他的掌心。
　　那人粗魯地把紙星星搶過去，湊到眼前，翻來看去，找不到異狀。
　　「這是什麼東西？」
　　伊森聳聳肩，「祝我早日康復的幸運物？」
　　他才不相信，索性把星星拆開來，復原成一張銀色的光面紙。紙張的正面反
面都是空白，沒有寫字沒有記號，他似乎感到很失望，也不還給伊森，隨手就拋
在床邊的小桌上。
　　一直在旁邊靜靜看著的西奧多終於打破沉默，「你們到外面等著，我要單獨
和伊森談話。」
　　他等著兩人完全退到門外，然後轉身面對伊森。
　　「真是抱歉，他們和調查局吵了一陣子，心情不好，脾氣又太急躁，你別介
意。」他拾起桌上的紙，循著痕跡，再次摺成一顆五角星星，放回到桌面。
　　伊森搖搖頭，他還是覺得有些昏沉，但是他盡力給他的長官一個逼真的微
笑。
　　西奧多在吉米剛剛待過的椅子坐下。他的肩膀下垂，並且微微前傾，彷彿擔
不住肩上的重量。
　　「告訴我，伊森，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西奧多的聲音聽起來特別和藹，伊森抬頭仰望他，十多年來一直都仰望著
他。任何外人經過病房，看見這一幕，都會誤認他們是父子。伊森覺得自己可以
對他說任何事，所有的事。
　　可是在他的腦中，迴盪著吉米對他說的悄悄話——
　　西奧多勒曼不可信任，不要說出事實。
(待續)
雖然是不重要的小細節，之後也會再次提到，
但為了不讓大家感到困惑，所以先說一下，
就是，雅科夫當然不可能在那麼短的時間內交代吉米全部的事情，
他是在伊森送醫之後的空檔又跟吉米聯絡，告訴吉米在醫院該怎麼做。^_^

更新了！最後的小劇場好可愛，哈哈

更新了！先推再看

吉米的粗神經真的好可愛喔～

終於等到了~感覺好耗腦

一邊看一邊擔心吉米會漏餡XD 還好吉米表現得還不錯~

吉米好可愛～

吉米太可愛了！

雅雅帥到掉渣啦 即使只有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