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相在松雲山上空叫陣,他花不到三個月攻陷這一帶所有修仙門派,倖存者全
都流亡至松雲山來。本就由弱小妖魔匯聚生成的無相,擁有化出分身、奪人元神後
將其作為傀儡操控等能力,雖不像秋霧那樣能驅使生靈,卻能剝奪別人的魂魄煉成
傀儡,也能恣意化成他人的模樣作惡。
無相的侵略無孔不入,以為殺死他,但他總有辦法再逃跑、奪舍,沒有任何門
派想和這樣的妖魔硬拼。修士們得知智觀大師令琉璃院撤守到松雲山後,紛紛逃往
松雲山。
松雲山一下子聚集許多修煉者,他們帶著各自鎮山或門派裡的法寶、兵器,無
形中影響了天地間風水靈氣的流動。開始有人察覺到不對勁,水師父他們也憂心,
因為這局面就像捕魚一樣,無相故意留著松雲山不攻打,就是打算等他們全聚集起
來再一網打盡吧。
因為這猜測,又有不少人要走,熟料一到松雲居的護陣外就立刻被無相給吞了。
遭恐懼支配的修士們開始怪罪惠嚴,遷怒他人。琉璃院的佛修們協助松雲居的妖修
們鞏固護陣,對那些冷言冷語並不理會,惠嚴首當其衝在樓裡承受他派的怒氣,黎
悅澤和關瑜都出面緩頰,黃月兒實在看不過去,一掌拍在玉石桌上:「閉嘴!虧你
們還是大門派的掌門、長老、大弟子,被無相這麼一嚇就亂了陣腳,再說當初誰哭
鼻子求松雲居收留啊,還說聽智觀大師的準沒錯,現在覺得苗頭不對又逃不出去就
鬧性子啦,一點都不團結。惠嚴師兄,我們別理他們。有本事對付無相啊,只會以
多欺少算什麼。」
黎悅澤苦笑著作出要攔黃月兒的樣子,關瑜也一樣在旁笑著賠不是,說月兒年
紀輕、被大家慣壞了口不擇言,再補上一句:「但她講的也不無道理,大家要團結
啊。」
黃月兒不理他們,抓著惠嚴的袖子就跑出大廳,其他人氣得跳腳,留給兩個師
兄們去應付。其實黎悅澤他們並不認為黃月兒說錯什麼,兩人替師妹擔了那些傢伙
的怒氣,等水師父出現才讓場面再度緩和下來。水師父讓黎悅擇他們先去處理別的
事,讓他們逮著藉口開溜。胡歸也在場,拍胸脯保證:「你們不必吵啦,有我設的
陣法在,一隻連張臉也沒有的妖魔進不來啦。」
一位道友質疑:「既然胡爺都開口,那我倒想再問問你,聽說你和黎庸一同去
找龍王,怎麼你回來了,他人還沒回來?聽說當初無相就是被他們追殺到那片海域
的,你們如果知道些什麼就交代清楚,好讓大家心裡都有個底。」
另一個人附和:「講起來,無相到底是哪裡來的妖魔,該不會就是雲崖山莊搞
出來的吧?」
「我記得幾百年前人間不是本來有場浩劫,被黎庸跟胡爺你們擺平了?好像是
說黎庸和秋霧那妖魔之間有什麼糾葛,胡爺你是上界下來的,一定知道些什麼隱情。
這無相是不是和秋霧那隻妖魔有關係?」
提到一些敏感話題,場面再度亂起來,水師父懶得再說,胡爺快把鬍鬚都扯光
了,苦笑打哈哈,他也說不出黎庸他們去哪兒了,暗自叫苦:「我也想知道那兩個
死孩子跑去哪兒啦!我可是一上岸聽說松雲居出事就趕來了,這把老骨頭了還不讓
我安生,惱啊!」
僥倖溜出混亂大廳的兄弟兩人走在雲氣冉冉流動的高山長廊間,關瑜在黎悅澤
後頭冷哼:「名門正派?呵,什麼東西。」
黎悅澤提醒他說:「有些事心裡怎麼想都好,說出口就要惹麻煩的。」
關瑜聽了就不高興,他說:「那也比自己憋出毛病要好。我啊,越發喜歡月兒
那ㄚ頭,這師妹性子真不錯,耿直率真。」
黎悅澤輕笑了聲,順這話講:「她能如此,也都是有她師父擔著、慣著,寵出
來的。我們師父如今生死未卜,胡叔也是,總有一天得靠自己才行。」
關瑜說了句樂天的話:「就是曉得有朝一日得獨當一面,在那之前有人當靠山
就盡量靠吧。我還有哥哥你呢,你也把我寵得像月兒那樣就好。」
黎悅澤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看關瑜,關瑜險些一頭撞上他,兩人面對面湊得很近。
黎悅澤面上沒什麼表情,盯著關瑜的眼神若有所思。關瑜則是被看得緊張莫名,臉
頸發燙,鼻端都要出汗了才赧然道:「我說笑的。就是沒人寵我也是這德性。」
「我不夠寵你麼?」
聽兄長隱含關愛的問這麼一句,輕淺淡然的語氣,卻每個字都點到關瑜心尖上,
顫得厲害,他答不上話。他兄長是有些古板、老實,雖然外人看黎悅澤覺得也是世
故、擅應酬,可他曉得兄長骨子裡是個正經老實的,尤其對他老是會忽然板起臉就
開始說教,跟他說這兒不妥、那麼做不適當,兄長沒有打罵過他,但他會怕,後來
長大懂事了知道那叫威嚴。真講起來,他怕哥哥,不怕師父,很多時候哥哥生氣,
還是師父替他去說情的。
但是不夠寵麼?關瑜不知道該怎麼講,就算哥哥能寵他,他也怕,怕自己現在
有人寵,等以後沒人寵了該怎麼辦。
黎悅澤微微偏頭睇人,輕彈弟弟額面淺笑:「怎不說話?我不夠寵你?」
「算是寵吧。」關瑜往後退半步,撫額訕笑,嘴裡嘀咕:「再寵能到幾時呢,
唉。」
「寵到我不在的那一日吧。」黎悅澤好笑道:「若我們兩個沒上雲崖山莊,而
是各自在人間生活,也只會是兩個老頭兒吧。都活了這麼久,怎麼還糾結這點小事,
真傻。」
關瑜扯了下嘴角:「你才老頭兒,我不是。」
「那你是真的喜歡月兒?該不會對她有意?」黎悅澤噙笑試探。
「當然沒有啦。我要是喜歡一個人……」關瑜忽地停住話語,古怪斜瞅兄長,
話繞到嘴邊改口說:「喜歡也不讓你知道。」
「枉我這樣關心你,還不讓我知道。」
「你既然關心就自己猜吧。」
兩兄弟邊鬥嘴邊走遠,數十個門派都擠來松雲山上,沙羅還有杏為了給他們安
排駐紮、居留的地方費了好一番心力,而且那些門派間又各自都有些恩怨情仇,她
們每天都疲於奔波、調停,幸好有雲崖山莊、琉璃院和一些門風溫和熱心的道友們
幫忙,不然松雲山裡幾場內訌就把他們自己虛耗了。
想離開松雲山的修士都被無相的傀儡海吞滅,空中有妖氣聚成紫黑色的雲霧聚
攏,有人飛上天也會消失在那片雲霧裡,就算只是接近,雲霧也會生出無數隻粗壯
巨手來抓。有時那些雲霧降到山間,一口氣能抓走百名修士,將他們身體全都撕碎
再扔下來,重新拼合起來一塊也沒少,水師父說妖鬼們不吃,殺生純粹是好玩,無
相那妖魔就是這麼惡劣。
松雲山被無相的大軍、陣法如此圍困,飛天遁地都逃不了。無相得意大笑,幾
日後開始叫陣,但松雲居和其他門派躲在護陣裡堅守自己的崗位,如此維持了十多
日。並非他們沒試過挑戰無相,開始的前幾日就有人去應戰,但全都敗陣,幸運點
的還能留口氣逃回來,保個全屍,不幸的就是元神被奪、內丹被化掉吸收,什麼都
不剩。
無相在外面笑說:「你們這些自詡正道的老傢伙都是垃圾。霸佔著那麼多風水
寶地,表面清高,實則道貌岸然。敢講那些大道理,卻沒一個有膽出來打,只會派
自己底下的弟子出來受死。真可憐啊,比智觀還不如呢。就算你們能不吃不喝躲著,
等我把這座山的靈氣都耗光了,照樣要殺光你們。呵呵呵,趕盡殺絕。」
「誰對誰趕盡殺絕?」這聲傳自天外,不在無相的包圍陣中,所有人都一臉茫
然,無相一聽卻認出來了,是那個曾經追殺他十多天的青年,他沒能吞食掉的另一
隻妖魔。
一團裹著七彩霞光的火球氣勢凌厲飛馳而來,突破了無相鋪天蓋地的傀儡大陣,
將妖煞之氣瀰漫的深色天幕燒出一個破口,被波及的妖鬼驚聲怪嚎。火球墜入蓊鬱
林海間,絢爛霞光散去,看出是艘小船。
黃月兒跟惠嚴正好坐在一棵古老神木上頭,瞧見這一幕,她認出了那艘寶船,
歡喜驚呼:「黎長老回來啦!」
她對惠嚴叫著:「有希望。我要快回去告訴他們!」
惠嚴點頭:「一起回去吧。」
關瑜瞥見惠嚴飛回來,肩上落著一隻頭頂有抹橘黃冠紋的雀鳥,笑說:「惠嚴
師兄見諒,月兒師妹又勞煩你照顧了。」
惠嚴連忙念了句佛號說不會麻煩,月兒在其肩上跳腳叫著:「是我照顧惠嚴師
兄,我特地去開解他呢!」
關瑜朗聲大笑,揶揄說:「人家佛門弟子,又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天才,需要輪
到妳開解?」
他們一伙人確定是黎庸乘寶船歸來,全都士氣大振,大家手持各自的兵器踞著
山頭高處觀望天上的情況,立刻有人拿出自己的法寶窺看,水師父則是直接在松雲
樓大廳施術召出一輪高大的寶鏡觀戰。
無相氣得拼命朝穿虹星槎落下的方向施術轟擊,那片漂亮的樹林轉眼間被毀得
面目全非,飛沙走石中突然一點光暈直騰上雲霄,一名練色勁裝的青年朝無相那張
臉重擊一拳。
過去曾有人那樣揍過無相,整個拳頭都被無相吞掉,骨頭都不剩,因此松雲山
裡的修士看見都驚詫不已。那名青年就是秋霧,但他的手不僅沒被吞掉,還能抽出
來接連出拳,拳速迅猛得難以看清動作,無相頭臉被打得像是破掉的瓜,血肉飛濺。
「太血腥了。」有些不擅也不喜打殺的修士看不慣那種暴戾的場面,差點暈倒。
但習武也熱血的修士倒是看得津津有味,甚至開始替秋霧打氣。
無相自然不會就這樣挨打,他衣襟被脹大的胸腔撐開,皮肉又被長得尖刺駭人
的肋骨刺得綻開,像身上多出一張大嘴突然將秋霧的身軀咬住。秋霧的身軀連同法
衣不僅沒有破損,還一起分化成無數的海月往外飄開,無相咬的只是一道幻影,真
正的秋霧在被他攻擊的那瞬間就閃開,不知藏在何處。
妖魔都擅於躲藏,無相慌得左顧右盼,釋出神識搜尋,他能清楚知道這山裡有
多少個元神能讓他吞吃,也能一一念出他們的姓名,講出他們各自心中暗藏的秘密、
害怕的事物,可是竟然找不到那個青年,那青年像風一般抓不住,像花香一樣聞得
見卻捉摸不定,宛如夜幕般望不穿。
「呀啊啊啊──」無相大吼、咆哮,他喊道:「縮頭烏龜,出來!」
「我是烏龜你又算什麼?」一張俊顏冷不防湊近無相再度生出的頭臉來,無相
的頭臉變成了秋霧的模樣詭笑回答:「我是你囉。」
秋霧也露出邪氣凌人的笑:「答錯。你,什麼都不是。」
秋霧又朝無相的臉擊出正拳,這一次無相想再試著吞他的手,卻沒想到秋霧另
一手朝他胸腹間某個穴位劍指一擊,無相沒辦法恣意操控自己的身體,整個人都被
打飛,身軀沒入自己引來的妖雲裡。
「嘻嘻嘻。痛吧?」秋霧笑問,雲裡傳來哭聲,驟降毒雨,雨水把林木土地都
融蝕生煙,秋霧卻不受影響,只朝底下黎庸所在的寶船瞥了眼,人沒事他才安心。
他對雲裡的無相挑釁道:「我學過最厲害的擊殺術,專門剋妖魔的。」
雲裡傳來許多聲音,男女老幼飛禽走獸皆有,都齊聲哭問:「好痛,痛死了。
你會殺了我們嗎?明明是同類啊,為什麼?為什麼?」
秋霧一臉不高興說:「誰跟你們同類。我是我。我殺不死的妖魔,只有我自己。
其他都必須死。喂,出來啊,誰是縮頭烏龜?」
秋霧撂話的同時朝雲霧裡出拳,雲裡傳出許多哭喊聲,他停手喘息,雲裡的無
相怪笑著說:「噫嘻嘻,你以為這樣亂拳就能打中我要害麼?我有很多元神,你打
死我一次,我還能重生幾萬遍的。拳頭倒是挺疼的,不過看來擊殺拳沒用嘛。」
「廢話,剛才打你都不是擊殺術,我拳頭是跟蝦蛄精學的。」秋霧大姆指蹭過
鼻頭,他玩累了,無相一直躲著不出來,他也懶得對嗆,朝著黎庸的方向飛了會兒,
忽地回頭對漫天妖雲朗聲笑說:「其實我之前也覺得自己跟你挺像,不過我不像你,
還得靠著吞食他人的元神跟內丹變強。」
秋霧回到黎庸面前,黎庸早已將船變回果核收好,立在滿目瘡痍的焦土上更是
醒目,他雙手環住黎庸的腰笑問:「我厲害不厲害?」
黎庸失笑:「淨是耍寶。」
「喂。」
「厲害,很厲害。」黎庸揉揉青年的耳垂,說:「先去松雲居吧。我總覺得有
事發生。」
「好。」秋霧說完拉著黎庸飛往松雲居的方向。
* * *
石室裡,胡應元恢復神識清醒過來,又躺了半天才睜開眼,單調的景象就和他
暈倒前相同,他不知道過了多久,無相被滅了沒有,但他好歹是松雲山的主人,雖
然修為大減,勉強還是能感應到山裡在他昏迷時發生許多事、有很大的變動,多了
很多外客,而且無相已經在外頭了。不過無相沒能攻陷松雲居,這表示那些外客擋
下了無相,他暫時不著急,眼前有他最要緊的人。
思緒至此,胡應元挪眼、轉頭看著身畔還在睡的男人,這是他第一次這麼近看
這娃娃臉的側顏,原來鍾須靜的眼睫毛這麼長,這麼翹,這張臉真是小,大概只有
他巴掌這麼小吧。胡應元回過神來發現自己的巴掌蓋到鍾須靜臉上了,汗顏收手,
自言自語說著:「抱歉,一時忍不住了。」
「嗯。原諒你。」
胡應元呆住,立刻肘撐起上身看過去,鍾須靜蹙了下眉、眼皮顫了顫才睜開眼
迎視他。他驚喜激動,不覺放輕聲調問:「醒了?還認得出我麼?」
鍾須靜呆看胡應元少頃,緩慢搖頭,胡應元笑顏僵住,失魂落魄的樣子把鍾須
靜惹笑,話音乾澀低啞說:「騙你的。老狐。」
胡應元拿手狠狠抹了把臉,萬分慶幸鍾須靜是開玩笑,他可沒辦法想像這傢伙
失憶後會怎樣,以他們往日相處的情形,他該生氣怒罵,但他沒有,太耗精神了。
鍾須靜顯然也是疲憊不已,雖然沒死卻還很虛弱,方才只笑了下就面無表情躺在那
兒發呆。
「鍾十七,你不問我?」
「為什麼要用你自己的內丹救我?」鍾須靜知道胡應元要他問的是雲崖山莊,
可是比起山莊的事,他還是更想知道對方在想什麼。
「雲崖山莊、唉,應該說整座山都沒了。不過你別難過,你還有我們,雖然無
相害了不少人,可是還有很多弟子都逃出來,所以──」
「為什麼這麼做?我說過不要,你為何拿內丹救我?」鍾須靜語調平緩,話音
低冷,一來是他還虛弱,二來是他心情不好,胡應元閃躲他的問題。
胡應元苦笑:「難不成見死不救?再說你要是不在了,讓其他人怎麼辦。」
「還以為你一直不喜歡我。」
「嗤。」
「大局為重,是麼?」
「鍾十七你是傻啊?我看起來是那種會顧全大局就犧牲自己的人?」
「不像。」
「這就對啦!你要是不在,黎庸回來頭一個會怪我。」
「是為了黎庸啊。」
胡應元對上鍾須靜冷冷掃來的注視,臉跟耳朵都莫名其妙越來越熱,咋舌說:
「你個白癡。我沒不喜歡你,我們不是朋友?朋友就該兩肋插刀、豁出命去挺!」
鍾須靜斷然道:「怪不得我一直沒什麼朋友啊。而你朋友那麼多,肯定是插成
刺蝟了。」
「你你、你就偏要這麼說話。嘖。」
鍾須靜還沒問夠,接著講:「要是黎庸也跟我一樣下場,你是不是……」
「不會啦!」胡應元豎起一根食指:「第一,他疑心比你重,不會那麼輕易中
招。」再豎起中指講:「第二,我再化一次內丹會死,老子不幹。」
鍾須靜被他認真剖析的嘴臉逗笑了,嘴角抽了下,抬起手摸上胡應元的臉用不
符他那娃娃臉的清越嗓音說:「謝你啊。胡應元。」
胡應元呼吸微滯,沒將鍾須靜摸上臉的手撥開,而是覆上自己的手慢慢施力握
住,順便探了靈脈還算穩定,鬆口氣以後反而情緒波蕩有些大,語氣有點哽咽低道:
「謝個屁。好在你活過來,不然我白搭了。」
鍾須靜累了,再度闔眼休息,他無力去關注外界,死過一回讓他知道自己太過
渺小,他必須重新找到自己的道,而不是投機取巧的順勢走下去。他以為死是解脫,
如釋重負,以為自己做的已經夠了,但遠遠不是他所想的那樣,比如……他其實還
不夠瞭解胡應元這傢伙,也還沒有作為雲崖支柱的深刻自覺,常常心虛掩飾小錯,
濫用他無害的臉貌敷衍了許多事,並不是雲崖山莊那些人需要他,而是他需要他們。
他還不能就這麼垮了,得一件一件的重新來過,所以就從最近的開始吧,想到這裡
他發現自己還牢牢抓著胡應元的手沒放,又睜開眼覷人。
胡應元已經盤坐在一旁,任由他握住自己的手看來。胡應元問:「你冷不?有
沒有哪裡不舒服?我去叫水師父過來,順便瞭解外頭的情況,感覺外頭一片混亂。」
鍾須靜沒有放開手的意思,只啟唇淡語:「你留著,隨便飛張符去外頭通知他
們吧。」
胡應元微訝,真沒想到鍾須靜會要自己留下,莫非是因為遭逢大變,加上重創
後身心脆弱,而他又是犧牲自己半顆內丹的恩人,因此理所當然就依賴上了?想到
這裡,胡應元盯著那張稚氣的臉心想:「這模樣看著其實也挺順眼可愛。怎麼過去
會覺得不想多瞧一眼?」
「那我送張符出去吧。」胡應元說完鍾須靜才鬆了他左手,他掐了道咒,長指
置於唇間念念有詞,注入意念後才送出符咒。袖子被鍾須靜輕扯兩下,他會意過來,
趕緊握著鍾須靜的手守在一旁。
兩人一坐一臥在浮筏軟榻上,對比外界混亂,意外的靜謐愜意。胡應元偷瞄了
鍾須靜幾眼,心一直定不下來,自以為這點小動靜不會被逮到,卻不知鍾須靜早已
看在眼裡,懶得戳穿他罷了。
「你的手好糙。」鍾須靜說。
胡應元嘴角一扯,笑應:「廢話,我一身武藝都練著,沒落下,就是不練武的
時候也得幹活兒。」修仙忙的事可多著,並沒有凡人想得那樣輕鬆,他懶得多講,
想了會兒也回敬一句:「你手繭還不是也糙,還說我哩。」
「嗯。練琴寫字生出的繭。不過你練出手繭不是因為抱的人喜歡?」
胡應元翻了個大白眼,他說:「我都近百年沒近女色了,抱誰啊!」
「男色。」
「也沒有!」
「為了修煉?」
「……」胡應元不禁認真想了想,皺眉忖道:「也沒特別想過,反正忽然就覺
得沒意思,魚水之歡不過如此,再怎麼說風流那麼久也會膩、會累。」
「是麼?你又不是每個都睡過,怎知會膩?」鍾須靜說完得來胡應元古怪嗔視,
他其實就是有點無聊,順口說:「你別惱。我就是無聊,隨便問問的。」
胡應元更惱了,這傢伙隨便問,害他想得這麼認真,可惱了!他長吁一口氣說:
「怎麼你隨便講句話我都覺得……」
「覺得怎麼?」
「算了。」就是心裡很難平靜而已,可胡應元覺得說出來又要被鍾須靜問個沒
完了。
鍾須靜又跳回前一個問題:「沒睡遍怎知會膩的?憑經驗啊?」
「你腦子有病是吧,沒完沒了的。難道你聞遍天下的屎才確定屎是臭的?」
鍾須靜還真跟他聊上了,認真思考說:「那不一定。雖然我們認知裡屎是臭的,
可是在我們還沒見識過的世界,也許有屎是香的。」
胡應元不耐煩敷衍說:「是啦是啦,香的,最好還能吃。」
鍾須靜挑眉,眼眸含笑:「你想的真是出奇……居然還想吃屎,呵。」
「……」胡應元快被這傢伙給氣死,忽然想讓他把內丹吐出來還。就在他感到
後悔的下一刻,石室外傳來動靜,他神識一掃就曉得是水師父,而且黎庸也來了,
即刻開啟石室的門。
黎庸和秋霧跟著水師父進石室,胡爺也同行,他們來到池畔關切胡應元、鍾須
靜的情況,也都同時看到了他們兩個手牢牢握在一起。胡應元順他們的視線才察覺
到自己始終沒鬆開鍾須靜的手,自欺欺人的解釋:「十七說他冷,還有點那個什麼
……我就陪陪他。」
水師父向來不是個愛閒聊的性子,伸手隔空感應他們兩個的情況,專注看診。
黎庸也只一瞬的詫異,很快就恢復平靜。秋霧歪頭轉著眼珠亂想,瞅了眼黎庸,黎
庸沒吭聲,他也不亂講了。胡爺則是瞪大雙眼緊盯胡應元跟鍾十七交握的手,再三
確認那不是他老眼昏花,接著又來回打量那兩人的模樣,胡應元被看煩了嗆道:
「老烏龜你看夠沒有啊?」
「沒有啊。」胡歸理所當然回答。
胡應元緊抿唇不想理他們了,一個兩個都氣人,氣死他了。這時水師父對胡應
元說:「你吞顆安神丸吧,心緒躁動不定的。莊主你還虛弱,也服了我的丹藥吧,
先不要出這石室了。其他的事都有我們。」
黎庸順勢安慰他們說:「你們兩個情況都不能應付外頭亂象,暫時不要聲張開
來,知道他們沒事的人越少越好。我認為無相那麼執著盤古玉,應該也很在意十七
有沒有被他殺死。萬一被他曉得了,可能事態會更棘手。」
胡應元樂得輕鬆,他不放心鍾須靜這樣,大家都勸鍾十七別露臉出去,他就能
安心了。他心情還有點茫亂,心中自我解釋:「畢竟是我拼命救下的,總不能再看
他去送死。」
鍾十七沉吟,勉強嘆息點頭。
秋霧也安慰他說:「須靜兄你別難受啊。很快我就替你報仇了。外頭的事不必
擔心,天塌下來,你躺好,其他人都給你扛著。我講得對不對?」他話尾問的是黎庸。
「對。」黎庸笑答,忍著沒伸手去摸秋霧那白到生光的小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