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班之前收到范姜的line，說是大學同寢兄弟好久沒約喝酒了，約大家晚上八點老地
方見。
但我知道其實並不是因為我們很久沒見，也不是因為他真的想單純的喝酒。
大學畢業後，有念研究所的、當兵的、就業的，我們就這樣各奔東西；再見面時，大家似
乎變得不一樣、卻又感覺一樣。
到達老地方時，時間已經超過約定時間半小時。以前只要我們失戀、慶功、餞別，這裡都
是我們的第一選擇，到後來，連老闆都認識我們了。
「欸！你們這群很久沒來了齁！最近過得怎麼樣啊？」正在尋找那群人的我，在門口遇上
準備出來抽菸的老闆。
「都一樣，只是以前熬夜寫報告，現在熬夜換成加班而已。」我笑笑得回答，順便問了老
闆他們的位置。
老闆一邊指向店內的深處，一邊點著打火機說，「身體要顧，現在不比少年時陣了。」
「老闆也是，煙要少抽一點。」我點點頭揮揮手，轉身走進店內。
「張誠來了！先罰三杯！」、「就你最大牌啦！先喝再說！」、「喝！喝！喝」，一陣鼓
噪聲後，我連大家的臉都還沒看到，就只看見一堆倒滿酒的酒杯。
「好，我喝，但大家應該也不想看我喝醉後發酒瘋，所以一杯就好。」接過范姜遞來的杯
子，順勢坐在他旁邊，一乾而盡。
因為明天是假日的關係，我已經有心理準備要跟這群傢伙耗到他們喝到東倒西歪，並有收
拾善後的決心。
「嘿！最近我傳訊息給你，你怎麼都沒回我？」范姜夾了一筷子的快炒水蓮到我碗裡，還
幫我倒了蘋果西打。
「就最近比較忙。有一個計畫，主管丟過來的，說是急著要解決，你也知道，每次遇到這
種狀況，連大便的時間都沒有了，哪還有時間滑手機？」喝了口飲料，再吃口菜，我直視
著他的眼睛回答。
「我還以為……」范姜的話被聖偉的聲音打斷。
「我鄭重向大家宣布！我已經向萱萱求婚了，明年三月結婚。你們最近加班加多一點賺一
下紅包錢，沒有三萬六不給進會場，哈哈哈！」聖偉和他女朋友從大二交往到現在，中間
分分合合，雖然我一度以為他們最終會以分手作為結局。
「恭喜！第一位人夫！」、「這種人生勝利組罰三百杯都不夠啦！」、「我連女朋友都沒
有你竟然就要結婚了，真是太可惡了！」。聖偉哈哈大笑地接過每個人的酒，也接過大家
的祝福；我看著聖偉的笑臉，想著的是上個月他和我說的話。
那時候也是個瘋狂加班的忙碌期，好像工程師都必須要有健康的肝才能當，否則救護車一
定整天在公司開進開出。聖偉剛好來我們公司附近辦事，打了電話約我去吃午餐，雖然主
管看著我接電話的眼神像是死神，我還是硬著頭皮答應。
快步走到公司附近的麥當勞，端著餐點一上二樓，就看到聖偉盯著遊樂區發呆的身影，我
走過去輕拍他的肩膀。
「怎麼突然約我吃麥當勞？」雖然聖偉和我大學同寢室四年，但我們六個人中，和我關係
最平淡的就是聖偉。
「剛好來你公司就約你了。」聖偉扯了扯嘴角，像是笑又像是忍著什麼。
「這好像是我們第一次單獨吃飯，以前都是大家一起行動。」吃到一半，聖偉突然開口。
「好像真的是。」我想了想，這真的是第一次沒有范姜在我們中間當潤滑劑的單獨見面。
「其實，我大學時很討厭你。」聖偉抬起頭來，用薯條指著我說。「為什麼你一副輕鬆的
樣子就可以得到所有東西？憑你有個好家庭、好腦袋、好相貌嗎？明明不管做什麼事都輕
而易舉，卻總是虛偽的說都是大家的功勞？每個人都應該要喜歡你、都要稱讚你？」
他說完後，惡狠狠地把薯條一口咬進嘴裡。「Shit！我忘記沾番茄醬了！」
「我知道啊。」我一直都知道聖偉跟我平淡卻又疏離的原因是什麼。
生長在醫生世家的我，很幸運的擁有疼我、愛我的爸媽，在充滿愛的家庭中長大。從小，
每個教過我的師長對我的評語永遠都是：天資聰穎、善良合群。求學的每個階段，我都是
班上的人氣王，每個人都喜歡我，我知道是因為我每次都拿第一名，還有，長得好看。雖
然自己說有點不要臉，但我必須誠實地說，到大學之前，我不覺得人生有什麼好煩惱的。
「你知道個屁！薯條不沾番茄醬超難吃的好嗎？」聖偉搶了我的番茄醬並全都擠在薯條上
。「你這種人的存在就是凸顯我們這種人有多魯蛇！那時候我一直想把你弄出我們寢室，
但
其他人都說這樣太明顯了，怕遇到你會尷尬，所以你才能跟我們同寢四年的。」這次連薯
條都全搶走了。
「喂！太過分了喔，我一根都沒吃到欸。」我明白聖偉的感受，我曾經無法理解，甚至有
過埋怨。我所有的一切都不是我能自由選擇的，為什麼要把我想的那樣不堪？為什麼我要
無條件承受你們的惡意？
「後來，我發現其實你也沒有那麼完美。你喜歡范姜。」聖偉拿衛生紙擦了擦手。「那時
候我很開心，因為我發現了你的弱點，但是，你卻一點也不想掩飾。」
大二時，我和范姜選修了同一堂體育課。我的肢體有點不協調，但依照范姜的說法應該是
肢障。
從小到大，每次的體育課，我總是想盡辦法逃過老師專業的視線，避免成為班上的指導範
例。那年冬天開始，范姜打排球的身影便牢牢地刻印在我的腦海裡，成了我上體育課的動
力。
我一直覺得我認為范姜是全世界打排球最性感的男人，顯然的，球經學妹也這麼覺得。
「他那時有學妹了。」我低頭喝了口可樂，氣泡嗆得我鼻子發酸。
「那又怎樣？現在還不是分手了？你幹嘛不跟范姜告白啊？整天龜龜縮縮看了就生氣！」
聖偉雙手交叉在胸前，一副兒子不成材的父親嫌棄樣。
「關你屁事！你自己還不是跟萱萱分手幾百次！」我不甘示弱的斜眼瞪他。
「我要跟萱萱結婚了！」聖偉說到這裡，像曬太多太陽的植物一樣迅速萎靡。
「不是去年底才分手嗎？請問這次打算維持多久？」我學著他雙手交叉胸前。
「萱萱得了血癌，要化療。診斷出來後，才發現她懷孕了，因為化療卻不能留。她那天手
術後，哭暈在我懷裡，我恨我自己為什麼浪費這麼多時間後才知道我真的愛她，這輩子我
不要讓她在我面前流一滴淚。」第一次，那個總是在我面前有點囂張、自我感覺良好的林
聖偉，流露出無助的脆弱。
「有什麼需要我幫忙的你盡管說。」我放下手臂從口袋拿出手機，開始找通訊錄裡的電話
。
「范姜已經幫我安排好醫生和病房了，畢竟我和你的關係也不好意思向你開口。」
「也是，范姜哥哥就是這方面的專家，的確找他可靠的多。」
「我今天找你出來，就是想跟你說，不要浪費時間在無謂的猜測上。人生很長，下一刻會
發生什麼事沒有人知道，我不希望你到最後也後悔。」聖偉拍了拍我的肩膀。「張誠，你
什麼都好，就是在這件事上不夠勇敢。」
那天之後，我問了老爸有沒有認識的權威醫生，並發了聯絡方式給聖偉，希望能幫上一點
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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