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瑞哲花了一個週日的時間,反省自己的草莓。
其實週六那事談不上什麼業務過失,頂多算他太自作主張,不但做了超出本分的事而
且做得不夠完美。而秦軒對他也只是私下指導,實際上他沒被客訴也沒害到公司名譽,所
有負面結果的可能性都在秦軒的補救下歸零。所以這事根本沒什麼好糾結的。
……但這畢竟是他唯一一次認真思考盡力付出的工作,卻在信心滿滿地邀功時卻被全
面打臉。硬待在一間沒興趣沒前景的公司已經夠乏味了,好不容易撑到有了點成就感,又
立刻被心上人全面打擊──莊瑞哲得出結論:拎盃又不是受虐狂,經此一挫就意冷心灰也
是很合理、很合邏輯的。這什麼見鬼的鳥地方啊,還是快逃吧。
消極的工作意志加上Blue Monday,莊瑞哲滿腔的Monday Blues正處於爆炸邊緣。
反正都要走了。纏了秦軒那麼久,他也算是裡外上下都觀察到夠本了。那麼就兌現承
諾離開吧。
──啊啊,反正是我廢。
莊瑞哲啟動憂鬱模式,開始專心把愛潛入一片藍藍深海:他開了檔案夾,調出之前特
助職缺的諸多應徵者履歷表,開始替秦軒物色接替自己的新人。
離職信之前打過一份,檔還留著,倒是不用重擬了。莊瑞哲邊過濾應徵者的資料邊算
著時間,打算等秦軒一到班就先告知此事,然後依公司規定辦理離職。雖然很想立刻擺爛
離開,只不過他生命裡和秦軒最後的交集也只剩這份工作,身為秦軒的員工,他已註定是
個廢物;而身為秦軒人生的過客,莊瑞哲仍希望能好好收場,故而他只剩認真交接這方法
來展現愛不到就放手的誠意。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昨日屋漏今日雨。冠冠偏偏在莊瑞哲把一切都打算好之後來電
求救:「Richard,這週六有沒有空替Ady出差一天?」
呃。今天才星期一,週六時我還在不在這公司誰知道啊。
莊瑞哲白眼翻了兩秒,基於同事情誼,還是決定做一天和尚敲一天鐘。
「空是有,但企劃部的工作我不熟啊,還出差?」
他身為名義上的總經理特助,目前所有排班休假都是跟著秦軒,若秦軒沒班,那他頂
多加班支援雜務或外勤,代理他人的職務這事不大可能發生,以他的資歷也遠遠頂不了前
輩的工作量。
「放心,那天是去談熟客的新活動,所以秦總會親自帶企劃書過去,你只要支援秦總
就行了,本來是Ady負責執行,但他臨時被調去開新客戶的會……你當天就掛名當個企劃
部員工吧。」
「……知道了。」
※
莊瑞哲坐在副駕使座,側頭看著秦軒開車時的樣子,恍恍惚惚把兩人從相遇到如今的
事從頭想了一遍。
愛情的起因原本就是欣賞──對一個人的本質、相貌、性格、內涵底蘊、專業能力…
…的欣賞。這些他對秦軒的欣賞客觀地存在著,並藉由共事時的相處不斷累積升溫。就算
沒有過那段前緣,莊瑞哲心想,他還是很欣賞秦軒這樣的一個人。
雖然一再自我告誡這世上但凡能坐上主管職位的人多半都具備令人欣賞的特質,秦總
不過就是投對了胎,家裡有現成的公司等著他一見習歸來就空降總經理──但秦軒教學時
的耐心包容,工作時的幹練可靠,仍不時讓莊瑞哲除了欣賞之外又產生近乎仰慕的心思。
在公司對面秦軒時,莊瑞哲的情感向來自制。
他知道單向的好感純粹是負擔,秦軒之所以能容忍他留著當特助,補償舊情只是順便
,主因是他並未透出追求的意圖。若戀慕的心思太過明顯,以秦軒對人際關係的謹慎程度
,應該會直接讓他滾。
無奈起初本著玩心的應徵,想得到那人的慾念卻隨著開始投入工作後愈燒愈渴,即然
怎麼努力都站不上能平視對方的高度,那重新開始便純屬妄想。
他的仰慕源自於共事時的相處,所以在這行業身為菜鳥的他才會覺得秦總很罩很強大
。然而他從未因此自卑,畢竟術業有專攻,秦軒的強大其實也只體現在「公關公司的總經
理」這一塊,他莊瑞哲若不走這一行、若沒有成為秦軒的下屬,那他壓根就不會對秦軒產
生這種想依賴又不服輸、想追趕又搆不著的偏執愛情。
──說白了,不甘心。這就是他死撐著那份執著不想走的真相。
想到這裡,莊瑞哲往車窗外看了一眼,要下交流道了,目的地即將抵達。
這大概是最後一次共事了,今天的代班結束後,他會將備好的離職信交給秦總。
愛不了的唯一解是別再去愛,所以,時候到了。
※
下了交流道再轉兩個彎,便是客戶公司的特約停車場。秦軒取卡後把車開入,繞了半
圈卻發現只剩一個車位。於是他開入最末端的小道,方向盤打到底,油門一踩一放,慢慢
回正之後又往前開了半米,俐落工整地把車停入僅存的狹窄停車格裡。
「到了。」鬆開安全帶,秦總示意:「開門的時候小心,不要刮到旁邊。」
「………喔。」莊瑞哲如夢初醒。
即便再怎麼用理性分析,並把這份愛情歸於荒謬的仰慕,工作上還是不時會發生那種
「不小心被秦總帥到」的無奈情境。好比此刻。
他不是第一回坐秦軒開的車,但卻是第一次遇上如此難停的車位,對面立著一根柱子
也就算了,左右還各停了台豪華名車。
莊特助原本還有點期待看到老闆露出困擾的表情,也準備好要先下車幫忙指揮了,誰
知秦總面不改色,前後花沒二十秒就搞定,邊拔鑰匙還邊閒適地開了個優雅的玩笑:「不
管哪一台,只要劃到一點烤漆,你今天的班就白加了,而且公司沒有提供補助。」
「……真的。」只怕加多少班都賠不完吧。「你居然用平常的速度倒車……居然完全
沒有減速……旁邊那台的盾牌……」另一邊則是圈圈裡裝著三方手裡劍。
「練久就會了。」秦軒的笑容不熱不冷,用的也只是一般上司對下屬的鼓勵口吻:「
你有空還是可以報個駕訓班,雖然公司沒要求,開車畢竟是個實用的技術。」
「嗯,有時間會考慮。」若在之前,莊瑞哲也許會覺得秦軒是在暗示他出差時應由助
理開車之類的職場倫理,只不過離職在即,他也懶得再思考秦總的話還有沒什麼深意。
但這回答好像又太敷衍了,莊瑞哲又加了句玩笑:「還好應徵時公司沒要求汽車駕照
,所以才有幸讓老闆親自載我,我覺得賺到了。」
「呵,下車吧。」秦軒這次真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