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痛將傑克從無夢的睡眠中挖出來,遍佈整個頭的痛楚使他一時之間睜不開眼,太陽
穴血管的脈搏劇烈跳動,彷彿隨時會脹裂一般,他呻吟著,十指指腹用力按住頭,彷彿這
樣可以平息頭部的難受,但當然徒勞無功。
口乾舌燥,疼痛的胃像洗衣機一樣翻攪,強烈的嘔吐感也令他難受。酗酒了幾個月,
他已經習慣在這樣的狀態下醒來,他勉強將眼皮撐開一道縫,發覺現在是晚上,沒開燈的
房間一片漆黑,拉上的窗帘遮住玻璃骯髒的窗戶,只有些許街上隱約的光從窗帘縫隙透進
來。
怎麼會是晚上?通常在房間醒來時都是白天才對……痛得像被揉成一團的頭腦無法思
考這個問題,傑克按著暈眩的頭,踉蹌幾步撲到桌邊,拿起桌上的止痛藥片吞了兩錠,搖
搖晃晃地撞進浴室扭開水籠頭喝水,然後靠著馬桶坐在地上喘氣。
胃一如往常地痛,他休息一會兒,扶著牆壁蹣跚地走出房間。還是得吃點東西才行。
他皺起眉心瞇起眼睛,努力看著腳下的階梯以免踩空,好不容易才走到吧台,點了酪梨莎
莎醬配玉米餅,和一杯白蘭地,然後走回他的老位子。他不坐吧台,因為喝醉了可能會摔
下高腳椅,還是坐普通椅子安全一些。
鮮綠色的酪梨丁配上紅色蕃茄丁的莎莎醬與玉米餅不一會兒送上桌,以及一杯透明的
深琥珀色飲料。在吃之前,傑克習慣性地先喝一口,但才剛喝入口中還沒嚥下,不對勁的
味道就讓他把口中的液體噴出來。
他的大反應,也引起店裡零星的老顧客側目。酒保像是早知道他會有這種反應,若無
其事地整理吧台,從刻意抿成一直線的嘴巴,看得出他忍住笑意。
「這什麼東西?」傑克不滿地問。
「黑大個兒買了一瓶無酒精威士忌,說你要喝酒就給你那個。」酒保拿出一個和店裡
的蘇格蘭威士忌酒瓶不太一樣的瓶子,裡面也是透明的深琥珀色液體,乍看也像一瓶酒。
「什……我操……」傑克抹一把臉,又問:「什麼黑大個兒?」
「那個黑人啊,你朋友。」
一說到黑人,傑克第一個想到的是賈馬爾,但他認為不可能,於是努力回想還會有誰
來找他。他窩在這裡這麼久了還找得到,可見對方有重要的事,可是看到他頹廢成這樣,
應該就會失望而歸才對;又不像尋仇,要殺他的話早就下手了,也不會特地買無酒精的酒
交代酒保。
不管是誰,喝到這種假貨讓傑克很不愉快,他「砰」一聲用力把玻璃杯放回桌上,杯
中的液體都濺出來。
「我付錢是要喝酒,不是這種鬼東西!」他走到吧台,煩躁地大吼。
酒保聳肩。付錢的人最大,而且他已經照那個黑人的吩咐給傑克了,仁至義盡。他拿
出一個玻璃杯和黑瓶的人頭馬白蘭地,在傑克面前把酒倒進杯裡。
傑克正要拿那杯酒,酒館老木門上的舊銅鈴噹啷一響,聲音誘使酒保和傑克下意識望
向門口。
傑克不可置信地張大雙眼,也忘了拿酒。
賈馬爾一看到吧台上那個黑酒瓶就蹙眉,他快步走過去拿起玻璃杯聞一聞,責怪酒保
,「不是說要給他喝那一瓶嗎?」
酒保指了指斜前方桌上只剩半杯無酒精威士忌的杯子,「他不喝。」
賈馬爾拽起傑克的手臂把他拖離吧台,另一手拿起放了玉米餅和莎莎醬的盤子,繼續
拖著人往樓上走。
忘記先前事情的傑克完全搞不清楚狀況,被拖上樓時還差點摔跤。
「等……等等。賈馬爾?」傑克的語氣裡只有震驚,「你是賈馬爾?」
賈馬爾打開房門重重嘆氣。傑克果然忘得一乾二淨,傑克想吻的人,和那句「我想你
」所指的,肯定都不是他。
他把傑克拖到椅子上坐好,傑克還抬頭張大嘴巴,愣愣地看他好一會兒,才問:「…
…你來……做什麼?」
「你先吃吧,應該很餓了。」賈馬爾把那盤玉米餅推到他面前,從剛才帶回來的塑膠
袋裡拿出一顆紅中帶黃的蘋果,又拆了一把全新的水果刀,到浴室稍微洗一洗,把蘋果切
開,切頭去尾,挖掉果核。
傑克仍然呆滯地看著賈馬爾把自己的大手掌當砧板,將蘋果切片後放在玉米餅的盤子
裡。
他總覺得想說些什麼,可是不再靈活的腦子想不出該說的話,只是問道:「沒切傷手
吧?」
賈馬爾微笑著張開左手掌,與身體膚色迥異的粉紅帶白色的手掌上,當然一點痕跡都
沒有。
傑克拿玉米餅舀起酪梨莎莎醬吃一口,看了看旁邊淺黃色的切片蘋果,也拿起來咬一
口。不知是否心理作用,他覺得好甜,彷彿甜到心裡。
「你還有什麼事?」他仍低著頭,目光定在食物上。現在的自己讓傑克自慚形穢,他
不敢也不想看賈馬爾,「你也看到了,我……現在一點用都沒有,沒辦法幫你的忙。」
「獨角獸打給我,怕你出問題,要我幫你。」
傑克難以置信地苦笑,「靠,那老闆也太好了吧,還管我的死活。」
賈馬爾也覺得獨角獸很敏銳,他和獨角獸見面的次數不多,居然會被看出他喜歡傑克
,而且──
賈馬爾走向衣櫥,傑克這才注意到那邊放了三個服飾店的紙袋,他看向床尾,原本堆
在那裡的髒衣服不見了。
賈馬爾拿出新的衣褲扔在床上,傑克問:「你把我的衣服怎麼了?」
「丟了啊,又髒又臭。你有沒有洗啊?」賈馬爾訕笑。
「……當然有。」傑克弱弱地反駁。不過他一件衣服大概穿一兩個星期才會換下來。
反正又沒出門,不會髒。他在心裡為自己辯解。
大概藥效發作,胃和頭都不太痛了,但還是有作嘔的感覺,傑克只吃了幾片玉米餅和
蘋果,就趴在桌上不吃了。
「怎麼不吃了?」賈馬爾站在他旁邊。
「吃不下。」傑克有點抱怨地說:「我口渴。我要喝酒。」
賈馬爾又回去翻塑膠袋,傑克大聲補充:「我不要喝假的酒!難喝得要命。」
賈馬爾隨後拿一個礦泉水瓶放在他面前,裡面是淡黃色的液體,有一點點渾濁。
「這什麼?」傑克皺眉。
「蜂蜜。超市裡一個老太太說對胃好。」
至少不是用奇怪的香精調出來的怪東西,傑克轉開瓶蓋灌掉一大半,溫和微甜的液體
從嘴巴進入食道到達胃,一路上都舒服又順暢。
太溫和了卻讓傑克不滿意,他想要烈酒入喉的燒灼感。他噘著嘴唇關上瓶蓋,站起來
,「我要下去。」
賈馬爾擋在他前方,「我找了一間小房子,別再住這裡,也別再喝酒了。」
「你少管我!」
傑克煩躁地要推開賈馬爾,賈馬爾根據以前對傑克的記憶,以為會遭遇大力反抗,所
以也打算用全力壓制,沒想到還沒出多少力氣就撂倒傑克,他嚇一跳,趕緊蹲下來關心,
「怎麼了?還好嗎?」
傑克也沒想到自己變得如此弱不禁風,他以前可是能和賈馬爾纏鬥上半小時。
真是一個廢物。
傑克腦羞成怒,使勁去推賈馬爾厚實的胸膛,「滾!別擋路!」
那一點軟弱的力氣推不動賈馬爾,倒是傑克自己累得氣喘吁吁。賈馬爾嘆氣,抓起他
的手臂站起來,「走吧,你需要好好調養。不要這樣搞壞身子。」
賈馬爾要往外走,傑克害怕起來,努力放低身子把重心壓在後面,「走……去哪裡?
」
「我不是說我找到一間小房子嗎?這裡不好,你動不動就會下去喝酒。」
傑克不想出去,一想到外面街上那麼多人,不知道哪個人會突然變成狼人,他就恐懼
不已。他的雙腳拼命往後退,但手被賈馬爾抓著根本退不了,於是他也使勁想扳開那隻抓
著他的黑色手掌。
「我不……我不走!休想……」扳不開那五根手指,傑克既緊張又害怕,呼吸也變得
急促。
「傑克!」
賈馬爾大喝一聲,傑克停下動作,無助的雙眼望向他。
賈馬爾認為傑克不想離開是為了繼續酗酒,他痛心地咬牙,說道:「我知道他死了你
很痛苦,可是你也別這樣糟蹋自己!他不會希望看到你這個樣子!」
傑克聽得一愣一愣地,呆呆看著臉上寫滿心疼與氣憤的賈馬爾。
賈馬爾剛才說了「他」?而且還死了?
傑克呆了一會兒,才問道:「……誰?誰死了?」
賈馬爾很不想說出那個名字,他怕說出來之後,傑克會崩潰。
他深吸一口氣,用冷靜的口吻,沉重地說:「我知道你很想艾瑞斯。我知道那很難面
對。我會陪著你。」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