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面的女孩很喜歡叫外送,若是遇到天候惡劣的日子,女孩肯定三餐都會叫外送,壓
根就不會踏出屋子半步。
因此,易天奇常常會在電梯裡遇到各家店鋪的外送人員,有時是連鎖店送來香氣四溢
的炸雞套餐,有時是附近頗有口碑的滷味店,但那女孩的口味似乎常常更換,沒幾天就會
換一批新的店家,讓易天奇打心底佩服女孩尋找外送店家的功力。
所以,當易天奇連續第五天看見同一個外送人員的時候,原本沒在留意外送店家的他
,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負責外送的男孩,心底很好奇這家便當店到底有多好吃,好吃到讓那
挑嘴的女孩從此變忠實顧客,竟然再也不叫別家店的便當了。
易天奇站在電梯中間,靜靜打量著頭戴鴨舌帽的男孩,目光仔細搜尋著男孩身上穿的
衣服,非常努力地想找出這家店的名字;但是,他瞄了好幾秒,發現那僅僅是一件再尋常
不過黑色襯衫,雖然上面沾了些新舊汙痕,但還算是乾淨。
易天奇心想,既然衣服沒有印店家相關資訊,那便當盒上總會有吧?
可偏偏,男孩不僅沒察覺易天奇的視線,還整個人靠在電梯的最角落,身體恰巧擋住
了便當提袋,一副快睡著的樣子。
「請問……你是哪一家便當店的員工?我看見你送來這裡好幾次了,想說下次吃看看
。」易天奇實在找不到店家名字,只好唐突地開口問道。
話才剛說完,電梯的門就開了,易天奇率先走出電梯,男孩則是慢吞吞地走了出來,
就這麼站在易天奇的面前。
「沒這間店。」男孩抬起頭,直視易天奇的眼睛。
這是易天奇首次看清楚男孩的容貌,男孩長得俊秀斯文,皮膚很白,彷彿一尊精雕細
琢的瓷娃娃,與自己高大而粗獷的模樣很不同,兩個人的視覺年齡看起來有不小的差距,
他都懷疑男孩是未成年就得辛苦打工了。
「蛤?」易天奇聽到男孩說的答案,傻愣在原地。
忽然,喀拉一聲,是那個住在易天奇對面的鄰居、那個熱愛叫外送的女孩開門了。
「吼,你很慢耶!居然快三十分鐘才送過來,人家都快餓死了啦!如果人家餓暈在家
裡,你要怎麼負責?」女孩滿臉不耐煩地抱怨,右手還不停故意抖著鈔票,那力道根本就
不像是餓暈的樣子,反而像是吃飽喝足的女力士。
「不好意思,我常走的路剛好在修路,所以繞了一點路……很抱歉,讓妳久等了。」
男孩快步走向女孩,道歉的同時遞上了便當,一臉非常愧疚的模樣。
「討厭,下次不能再這樣了喔!人家真的等你等很久!啊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給我你的
手機號碼?」女孩的語氣忽然轉柔,甜膩得像加了蜂蜜,眸光放肆地在男孩身上打轉,只
差沒有邀請男孩入屋。
「不好意思,公司有規定,不能私下和客戶聯絡,以免離職時挖走客戶,造成店裡的
損失。」男孩低下頭,接過了鈔票,開始翻著零錢包找零錢。
「你跟你老闆講,我真的第一次聽到便當店有這種規定,真的太誇張了啦!只不過開
一間小小便當店而已,又不是什麼國際大企業,這樣還有哪個笨蛋會去應徵?」女孩口無
遮攔,當著男孩的面批評著便當店的不合理規定。
易天奇站在自家鐵門外,腳跟抖著抖著,又不經意瞄到男孩濕漉漉的褲管,實在是看
不過去了。
他天生欺惡怕善,就喜歡替弱勢的人打抱不平,平常看到路邊賣玉蘭花的老婆婆都會
掏錢購買好幾串花了,更何況是在他眼前發生的事情,他是怎樣都不會當作沒看見的。
於是,易天奇雙手環胸,冷冷瞪著明顯在搭訕帥哥的女孩,非常不贊同地開口說道:
「朱小姐,外面正下著傾盆大雨,騎車一定難免會比較慢,加上他剛剛也說了,因為道路
施工的關係,他不得已繞了一點點路……我強烈建議妳,如果妳真的很餓,樓下轉角處就
有便利商店,買個東西花不了妳十分鐘,而且運動之餘還能減肥,有益身體健康。」
易天奇口齒清晰,講得又順又溜,低沉的嗓音極是好聽,完全不輸電台的播報人員。
「知道啦,老男人真是煞風景,有夠囉嗦又雞婆……果然是體育老師,頭腦簡單又四
肢發達,就只剩一張嘴,每次都唸個沒完沒了……」女孩一邊說、一邊狠狠地瞪著易天奇
,像是看見什麼髒東西似的,眉毛皺得都可以夾死一隻蚊子了。
然後,女孩粗魯地接過男孩手裡的零錢,下一秒就迅速關上了門,貼在女孩鐵門上
方的春聯還因此晃了晃,整張春聯要掉不掉的,看上去頗為滑稽。
「妳──」易天奇聽到女孩沒禮貌的諷刺,想勸導她別太沒口德,卻已來不及。
「轟!」窗戶外落下了一道閃電,接著便是雷聲乍響。
窄小的走道上,只剩下易天奇和男孩了。
「那個……外面的雨很大,你回去小心一點吧。」易天奇收回比著鐵門的食指,轉而
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尷尬地叮嚀著男孩。
易天奇覺得自己出糗出大了,不等男孩反應,便匆忙轉過身,手伸進褲子口袋掏著鑰
匙。
「先生,可以請你等一下嗎?」男孩忽然走向易天奇,經過電梯時還順手按了下樓鈕
。
「還有事嗎?」易天奇拿著鑰匙,納悶地問道。
男孩從零錢包裡掏出了一張淺藍色的名片,並且細心地用雙手將名片遞給了易天奇,
整個人的態度既恭敬又有禮貌,與對門那女孩完全不同,輕易就得到了易天奇的好感度。
「這是本店的名片,歡迎訂購我們的便當……若是您本人訂購,我會給您優待打折的
。」男孩羞澀地說完之後,電梯的門剛好開了,男孩便匆匆走進了電梯。
易天奇拿著名片,莫名地喜歡這男孩。
他深深覺得,有禮貌的孩子已不多見,只要他遇到像男孩這樣的年輕人,心底總會流
過一股暖流,很是珍惜這樣的緣分。
易天奇看著樓層燈號一閃一閃的,看著那數字由大變小,直至一樓。
兩秒之後,易天奇收回視線,一臉微笑地審視名片,終於看見了便當店的店名──
沒這間店。
易天奇的微笑猛然僵在臉上,身體因為這詭異的店名而石化了。
他想,這取名之人,大概是一個腦袋不正常的怪人吧?
✽✽✽
三天後。
又是一個下雨的日子。
易天奇難得進電影院,看完某部運動勵志片之後,獨自撐著一把用了五年多的老舊雨
傘,慢慢走在陌生的大街上,又遇見了那個負責外送的男孩。
男孩的穿著和上次非常不同,一身隆重的黑色西裝加上灰色領帶,髮型也明顯是特別
整理過的,讓男孩的視覺年齡看起來成熟了許多,至少應該已經滿十八歲了。
原來,不是便當店非法顧用可憐童工,而是便當店員工擁有逆天童顏啊。
易天奇直到現在才恍然大悟,真心為自己誤會便當店老闆而懺悔著。
細雨中,男孩正快步走出大樓,神情是憂鬱且傷心的。
「顧衍……我沒想到你會來……」很快地,一個帥氣的男人從大樓裡匆忙追出來,低
聲叫住了男孩。
「既然都收到喜帖了,為何不來?婚禮要開始了,你這個新郎該回去了吧?」男孩停
下腳步,瞥了一眼追在身後的男人,淡淡地道。
男人站在大理石階梯的最上層,看見男孩再度邁開了步伐,男人情急之下,猛然向前
伸出了手──只見,男人牽住了男孩的手,緊緊不放。
「顧衍,我們以後……還能當朋友嗎?」男人神情慌張且不安,急切問道。
「原來,你老婆這麼大方,還肯讓你跟你的『前男友』當朋友?我想,她應該還不知
道我的存在吧?要不然,我進去通知一下,順便感謝她的成全?」顧衍盯著兩人相握的手
,話語中挾帶著尖銳的刺,像是防衛男人的挽留,也像是故意傷害自己。
「顧衍,你不要這樣好不好……你明明知道我是獨子,我爸媽將來也要把公司交給我
的,這些都是我必須要承受的壓力,我沒辦法像你一樣這麼灑脫過生活……」男人苦苦乞
求,眉眼間盡是不捨與愧疚。
「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了。倒是你,都沒發現那裡有監視器正在照著我們嗎?還
是,你想逃婚,繼續和我在一起?」顧衍將視線收回,邊說邊舉起另一隻沒被握住的手﹐
指向某個隱密的角落。
「我……我現在真的沒辦法,如果你願意等我的話,我會和她離婚……」男子聽到顧
衍所說的話,立即放開兩人相握的手,並且擔心地瞥了一眼婚宴會場內的情形,發現沒人
注意他們的互動後,明顯鬆了口氣。
「呵!你已經做了選擇,不是嗎?祝你幸福,早生貴子,永遠做個乖兒子吧。」顧衍
看見男子的行為,諷刺地笑出聲來。
接著,顧衍轉身步下階梯,走入微微細雨裡,再也沒回頭。
「顧衍,我愛你,我真的很愛你!你要相信我……」男人望著顧衍的背影,聲音沙啞
地深情告白。
易天奇站在不遠處,撞見前方兩人的互動與對話,嚇得差點就把手上的雨傘給折斷了
;他聽著聽著,本來以為前方這兩個人的關係,不是兄弟就是朋友,沒想到居然是戀人的
關係!
易天奇轉回身,往剛剛經過的路走去,想假裝沒聽到人家的隱私,假裝沒看見這一齣
狗血的分手戲碼。
但是,他才向前走了沒幾步,腦海就浮現顧衍落寞的背影,以及顧衍那倔強的神情。
易天奇停下了腳步,握傘的手猛然一緊──他擔心顧衍,怕顧衍會做出傷害自己的傻
事。
掙扎約莫五秒,易天奇再度轉了回身子,慢慢地跟在顧衍的身後,兩個人始終維持著
一小段距離,不遠也不近。
對易天奇而言,這是一個剛剛好的距離。
再過去,他會忍不住關心顧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