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離魂
雖然我下意識推認這是在廠房裡,但眼前看到的跟我之前和小花一起進的廠房內部顯然差
很多。在我的左手邊是一面牆,牆上到處都是管路線,紅的、藍的,各種不同的顏色,像
是將圖片轉CMYK印出來的,總有點髒髒的灰階感。至於其他的地方則是一片黑暗,像是會
吃人似的,看不清楚有什麼東西。
小哥壓在我身上,不知為何突然這麼做。
經驗來說,我想他是要我安分點。他現在的眼神清明的可怕,能讓他這樣異常的警戒絕對
不是什麼好事。我倆交換了下眼神,他便輕輕起身,留了火把跟一把短刀給我。
刀身很輕,像是任何人都能用的,如果必要的話,大概小孩子也能上手。但是刀身很短,
大概只能當工具用。我把刀緊緊握在手上,小哥要我不要輕舉妄動後,自己朝內部走去。
廠房裡,黑的可怕,沒幾步路的功夫,小哥就像是被黑暗吞噬了一般,彷彿一開始就沒出
現過。這種黑暗幾乎能引起人最原始的恐懼,就像小時候怕黑一樣的原始單純。
火把似乎也不是我原來的那一個。小哥一開始有帶嗎?我不記得了。總之比起我臨時手工
做出來的,小哥給我的火把結構完整多了,上面也有浸泡燃油,看樣子還能燒上好一陣。
小哥走遠沒多久,我聽到有東西掉下來的聲音。在我附近而已,突然的掉落聲讓我驚了一
下,聽起來有點沉,但不大。似乎不是活的東西,掉落下來之後就沒有其他聲響。雖然有
點在意,不過,既然小哥要我待著,我決定還是等他回來再去看是個什麼東西掉下。
比起那個,我更在意的,是身邊這些密密麻麻,佈滿牆壁的線。我用火光靠近一點照,發
現裡面是有東西的。像是在流動的樣子,說不出的噁心。這些東西讓人感覺應該是近代的
產物,這讓我很難實際去分辨它們是什麼時候造出的。
「不准碰。」那種大喇喇的聲音,我下意識想起胖子,但顯然不是。聲音很粗糙,不是胖
子那種洪亮有中氣的喊法。
「誰。」火光熠熠,我將火把朝聲音照過去,顯露出一張老人的臉。
「一碰就得死,別傻逼。」那張面孔我是看過的。是我前幾天到西湖那閒逛遇到的,爺爺
的老夥計。
媽逼這人果然有問題。他神色慌張,連偽裝也稱不上。我不想去計較這人的來歷,這種期
況下很難去考慮這麼多。不過,就算是這樣,有個人也是安心的多,至少比孤立好。
「那些都是蛇,你一碰,他們就咬。」老人指著我罵,氣急敗壞的樣子。他似乎有點哮喘
,聲音開始有些接不上來。
蛇?我用火靠近著看,什麼也看不出來,這要由我來說的話,就像是廢棄的老舊電線,塑
膠包皮的那種。我有點懷疑他的神智,但老人眼神相當明亮,如果不是這中間意思有什麼
落差,就是這人是徹頭徹尾的瘋子。
我正想問他「蛇」是什麼意思,更遠的地方,似乎傳來打鬥的聲音。會這麼說,是因為聽
到了刀砍在肉上的聲音,但是沒有叫囂,也沒有其他聲響。好幾刀,也許是小哥,但是他
身手這麼俐落,要讓他出好幾刀也不是簡單的事。
「那邊那個,去撿回來。」老人指著我身後,應該是我一開始聽到有東西掉落的地方。
「憑什麼聽你的,你自個去。」使喚人都是挺順的啊,我盯了下老人,那種隱瞞自己身分
的人,下意識就讓人起戒心。再說了,小哥要我待著,孰輕孰重顯得明顯。
「沒有那個東西,你出不去。」老人思忖了一會兒,搖了搖頭,有一瞬間我覺得他突然看
起來更蒼老了。他這麼說的時候表情誠懇地像是要嫁閨女,我考慮了一下,決定去他說的
那地方看看。反正距離也不遠,應該沒有關係的吧。
那位置大概在我剛進這裡時的右手邊,也就是牆的對邊,一片漆黑的位置。距離來說並不
遠,但是在這種地方,每一步都要小心翼翼的情況,就顯得費神許多。我往後走了一些,
一步步注意著腳邊,來到印象中發出聲音的地方。
是那塊殞玉。殞玉發出噁心的顏色,隱隱透著光。我很難說上那是什麼顏色,那不是正常
光的色盤會出現的,很難說為什麼人的眼睛能看到這個。我揉了揉雙眼,沒有其他特別的
感覺。麻痺我不會不知不覺被開天眼什麼的吧,我已經被開過第三隻眼現在還要繼續開嗎
。那種顏色,凡是個正常人絕對不會想碰。除此之外,上面似乎沾有血跡,還是新鮮的。
打鬥的聲音突然停止了,應該是分出勝負了,沒有逃走的腳步聲或什麼其他。周圍靜的可
怕,只剩隕玉兀自發著光,氣氛詭異的很,莫名地讓人頭皮發麻,我破罐破摔地撿起那個
殞玉塞進口袋裡,然後回到老人剛剛在的地方。
老人也不在了。
該回去原本的地方等待嗎?我在原處待了一下,如果發生爭鬥的是小哥,他應該會回來我
這裡,或是繼續前進什麼的。但是那裡完全沒有傳出任何聲音。心理期待下,我是想等他
的,不過不知道手上的火把又能堅持到什麼時候呢?
我將殞玉握在手裡掂量一下,決定拿著火把往聲音的方向前進。早些時候,小哥用殞玉顯
然是開啟了什麼,不然我不會站在這裡。那麼老人說要我帶著這東西,一定是有其他地方
也要這樣才能到。那我先拿著跟小哥會合,顯然是最有效率的方法。
一面走,我一面匯整到目前為止的資訊。從最重要的開始,得要從危險物紀錄。首先是這
裡,到處充滿了老人說的「蛇」。好在他們都是掛在牆上的,沒事應該不會碰到。再來是
小哥要我留下來這件事,不過顯然沒有什麼好考慮的,反正我走掉已經是一個既定事實。
最後是其他的。我檢視了身上的東西,就只有火把、刀和那塊殞玉。犀角蠟燭已經不見了
,不知道是什麼時候落下的。
現在離小哥離開,已經有點時間了。四周依舊靜的可怕,唯一能聽到的,就只有自己的腳
步聲,就像我還在那座林子一樣。光是靜默,就能逼瘋人。我很難想像要是連火把都沒了
,我還能支持多久。沒有體會過的人大概很難理解,要是把一個人的感官都剝奪掉,沒有
任何一絲外在的刺激,人很快就會被逼瘋。這種感覺最接近的,應該就是鬼壓床那種茫然
無助,但顯然更上檔次些。
我現在就類似處於這樣的處境,但至少還有視覺上的刺激。這實在太奇怪了,這個廠房,
就算內部格局跟我之前看的都不一樣,也大的太奇怪了。最明顯的地方,在於我這火把,
僅僅能照出旁邊這面牆而已。
除此之外,火光照耀不出其他東西。我剛才在外邊看的時候,有覺得這廠房這麼大間的嗎
?
小哥一開始在我身邊的時候,那火把就照出他身後的,也就是我現在看著的這面牆,然後
他就沿著牆往黑暗中走去,至今沒有一點聲響。難道是往上或往下走了,後邊有其他房間
或樓梯什麼的?不要說人走著走著還能憑空消失的啊,這種想法太陰森,我不能一直想著
,怕太進入絕望。
牆壁上,除了那些「蛇」,別的什麼也沒有。他們就只是像是普通的電線,掛在水泥牆上
而已。火光所及的地方都是這樣的景象,我沿著牆走,好讓自己不至於去方向感。腳步聲
從地上嗑答,然後隱沒在黑暗遠方,完全沒有一絲回聲。
現在的身體已經好很多,可能是因為有休息的關係吧。有一點經驗的人都知道,這不是個
好現象。上次我在一處險境時,突然覺得身體好得多的時候,是在一場死亡邊緣。那時飢
渴交加到一個極限,身體就會彷彿迴光返照一樣,回到上一個檔次,好讓身體好過一點。
這是身體在燃燒最後的籌碼了,死活一翻兩瞪眼,分分鐘的事。
我擔心現在就是這樣。如果是的話,那我的時間不多了,可能不能堅持太久。
得加快腳步才行,至少跟小哥會合再做討論。我想,不管怎樣,小哥總是比我有辦法,他
既然出現了,就不會讓我這麼白白的送上。小哥剛才是沿著牆走的,那跟著同樣的路線應
該能遇到他。我加快了步伐,然而這牆,像是沒有盡頭似的。我沒有任何能具體表現距離
的方式,就連步伐也忘了數。我開始後悔為什麼自己會在這裡,整個過程就像是有人在收
一個網,而我怎麼走都走不出這個圈套。
不可能有沒有盡頭的牆。我走著走著,總覺得不大對勁。不說是廠房,一棟建築物這樣,
光是憑空架這一座牆,也是不少人力物資成本,不可能真的造這麼長吧?腦中瞬間閃過是
否是沒有盡頭的,但是沒有盡頭的牆什麼的也太不科學,怎麼可能造的出來。那或許有另
一個可能,簡單來說可能是一個環形的,那我不知不覺走進了這個環,所以一直走不出。
顯然是一個圈套,設下這個圈套的人目的到底是什麼。
我一面走,一面思索這個問題。這個地方,顯然不是一般人能造出來的,過程有太多難以
用一般常識解釋的現象。如果是有人要坑我,那要坑我來這個地方做什麼?
絕對不是要錢要命的範圍。那他要的是什麼?
就結果來看,我現在已經走到這詭異的地方了,即使要反抗,也幾乎快沒有能力了。那麼
,「他們」該出現了吧?不管來收割的是誰,也不管他們要我來這裡做什麼,反正爺就是
辦不到,人都給折騰成這樣了。
我試著又走了好一段路,這是開始仔細地觀察牆面,希望能找出什麼不對勁,或是曾經看
過的景色以證明這座牆確實是一個迴圈。但是牆壁上只是滿滿的電線似的「蛇」,根本沒
有規律的排列,要分辨差異根本不可能。反正,再走下去大概也是沒有結果。我是這樣想
的,覺得自己正瀕臨一種界線。
麻痺放棄總行吧,爺不玩了看是要怎地。我將火把擱在地上,盤腿坐在一旁,手裡緊緊握
著小哥給我的刀。我不知道對方是誰,但人就是要死,也要做個明白鬼,我就坐這不走了
,看他們還能拿我昨辦。他們總不會是要我來死在這裡的,那麼,一定是有什麼事情要我
去做。可是我的狀況顯然辦不到,還不如逼對方現身,大家坐下來好談判。
周遭唯一的變動,只有火光的搖曳。他是這裡唯一不穩定的能量態,兀自劇烈著氧化反應
。這代表我所在的地方至少是有空氣流通的,否則火把不可能撐這麼久。既然空氣是有保
證的,那一定有出入口,這種想法讓人安心的多。
等待的過程實在很讓人索然無味,要有機會我肯定要問問小哥怎麼做的,沒事的時候他甚
至可以直直盯著同一面天花板一個下午,也不知道是哪來的心理素質。我開始百無聊賴地
看著四周的環境,一切火光能及的地方。
地板上,似乎也佈滿著那種可疑的灰。我用火把靠近去看,發現他們正以一種肉眼可及的
方式在移動著。而且是有方向性的在移動,就朝著我身後的牆壁。
往牆壁去做什麼?
我扭頭去看,發現那些灰正一點一點,「穿」過那面牆壁。我愣了一下,摸出口袋裡那塊
殞玉,照著小哥剛剛的動作,將他放在掌心,避開那些「蛇」的位置,然後朝牆壁那面推
去。沒有反應,我又靠近了一點,然後避開那些電線,朝牆面推過去。
手穿過去了。
操,那面牆是假的嗎?3DMAX的嗎?我將手往裡面一點伸,裡頭一點實感也沒有,像是什
麼都沒抓著。我以為會看到像小哥當時弄得那樣,眼前的影像糊掉或融掉什麼,但是什麼
也沒有,就只是我的手這樣憑空穿過去了而已。
阿西八,那個老人果然在誑我。
我試著將手更伸進去一點,雖然還是什麼都沒摸到,但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後面是有空間
的。應該還蠻寬闊的,我猜。由於我仍舊看不到牆背後的樣子,只能胡亂四處亂揮,看能
不能抓住別的什麼東西。
什麼都沒有也讓人覺得挺恐怖的,我只好將手抽回。
抽不回來。
「艸?」我將身體往後躺,手仍然是卡在那裡,絲毫不動。不會吧這是什麼狀況。冷汗濕
了一背,我有點自暴自棄地將手再往前推一點。
可以前進,但不能後退嗎?手臂確實又往前進了一截,然後卻怎麼也退不出來。什麼鬼東
西。我知道我特別會闖禍,也沒想過會有這樣的啊。我用力拖著身體想把手拖出來,除了
疼得要死之外沒有其他的收穫。我本來以為已經很倒楣了,卻不知道接下來才是倒了血楣
的開始。
那個,本來拿在手上的殞玉掉了。
就在殞玉掉了的一瞬間,牆上的「蛇」似乎都活了過來。他們開始扭曲著,然後朝我這邊
纏過來。這不太好,我島國動作片子看得多,知道這種東西的接下來絕對是……
「艸你娘的誑爺啊?」我抓起一旁的火把,直接朝那些「蛇」燙過去。那些「蛇」被火焰
燙著之後,色彩斑斕的表皮開始脫露,露出底下的面貌。那些都是生著黑色毛的蛇,我很
難理解他們應該被歸類在生物的哪個界門綱目,那詭異的樣子讓我想起老人提過的那種蟲
。雖然名目不同,但很可能指的就是同一種東西。
那些蛇著了火也不怕,反而更加興奮了,爭先恐後地爬過來。細長的身體卻意外有力,就
像是鋼索一般,他們似乎想把我拖進牆裡。
火沒有用嗎?我手邊還有小哥給的短刀,一抽一落就朝他們身上砍下去。一瞬間,蛇被砍
出的傷口濺出那種細細的灰,彷彿那些蛇是由泥沙構成的一樣。砍殺的速度遠遠感不上他
們爭先恐後撲上來的速度。那些灰噴到我臉上的時候,我有一瞬間的恍神,就像是嗑到某
種迷幻藥一般。
再下一個念頭就是:如果砍斷手,能不能行?
再這樣下去,光是那個數量就足夠將人淹沒窒息而死。但是顯然連考慮的時間也沒有,已
經有半邊身體被拉進牆裡,這一刀下去也得將人剖半才行。那樣的灰越來越多,就像身處
於一個廢棄的老舊礦坑裡,毫無防備地腐朽著肺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