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
airport (治水)
2018-02-07 16:59:24不好意思完結篇章這麼晚才放出來,之前外出+忙於處理通販事宜,故耽擱數日
目前四海系列的內文已經完全張貼完畢,感謝各位道友的支持,治水至此終於了結
一個心願,在下一個腦洞未開之前可以稍做休息了。
在此祝各位新年康泰,萬事順利!
(六)
曾有一個人,他是天之驕子,這人一出生便是中宮嫡子,又兼秉性聰明,心懷大志,於是
在時勢造就下順利登上帝位,當這個人坐在這帝位上時,他也的確什麼都得到了——皇權
、威望,百官的擁戴、賢臣勇將的鼎力扶持,甚至還得到了所愛的女人與諸多兒女。
所以,即使是這個人最後又把這一切都糟蹋掉了,即使是在言闕對他恨意最深,怒火最熾
的時候,也沒能要了他的性命。
言闕果如黎崇所言,活到了最後,也看到了最後,他不敢說自己一輩子問心無愧,但是這
輩子他自信沒有殺錯過人,他只曾錯放過一個已經對之心灰意冷、覆水難收的人。
這個人經三次朝堂風雲變化,縱然打回原形,卻還留著稱孤道寡的虛名,但言闕這一次卻
不打算放過他了,因為這一次言闕要放過的是自己。
對此,英王嘆道:「連你也不保他,看來他是山窮水盡了。」。
「逝者已矣。」言闕語意森寒,絲毫不讓:「可就算逝者可以已矣,活著的人卻不可以。
」
英王聽了言闕的話後,視線看向紀王,平淡道:「你也真是的,你不過求他那麼一次,有
什麼大不了的,這麼多年還放不下。」
紀王沒有回答,他素來敬重這個長兄,可這一次,他最終什麼話也沒說,只立在那裡,言
闕今日見英王,是言闕打動了紀王,至於紀王心裡有什麼其他的想法,言闕就不多揣測了
,就當紀王是在還當年的人情好了。
言闕見英王不置可否,他又道:「重遐兄,恕愚弟我再斗膽多說一句,所謂『千里之行,
始於足下』,您應該是最明白的啊。」
「這話裡犯了本王名諱,本王就不與你計較了,」英王表情冷肅:「只是你這話本王實在
聽不大懂,你不如再讓本王長長見識,不要再藏頭縮尾的了。」
英王這般言語鋒利,言闕面無懼色,他終於單刀直入,音調鏗鏘道:「如今已經不是我們
這一代人的天下了,這一點重遐兄應該比我更明白。重遐兄既然要為大梁遠赴千里,更該
為了大梁好生思量眼下之事方為上策。」
英王聽罷,終究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這一瞬間英王看起來格外蒼老,一如他真實的年
齡那樣蒼老,然後英王睜開眼睛,視線穿透在場所有人,直望著遠方天際,一言不發。
被英王視線牽引,言闕與紀王也不由得轉頭看去,但見夕陽半落遠山之後,餘暉照耀雲朵
,映成燦爛無邊的漫天夕霞。
英王凝視著雲霞許久,直到夕霞由橘紅轉為濃紫時,他才道:「你走吧,言闕。」
「那,愚弟祝重遐兄武運昌隆,得勝而回。」
言闕不是那不乾不脆之人,既然言語已盡,一揖到底後正欲離開,卻聽到英王叫住他。
英王對言闕說:「言闕,你有富貴雙全之命、長命百歲之壽;至於你兒子,更勝你一籌,
乃是至福之人,這大梁百年江山還需敏慧無雙的言氏一族來扶持,至於我等這日暮途窮之
人,就不勞你費心了。」
說罷,英王微微一笑,夕陽餘暉間,英王一笑的模樣,與當年他站在樓上叫住言闕和黎崇
時,分毫無差。
直到言闕坐在馬車裡,聽著一路車輪轆轆聲響時,他一直緊繃的思緒發散開來後,才明白
他又被錯眼相待一次。黎崇也好,英王也好,言闕在他們面前實在說不出口,說他們太看
得起他言闕了,
言闕錯付一生忠義,到底是一事無成,卻偏偏總有人以山河為託。
這叫言闕如何擔當得起,他此生有愧舊友,更愧對故人啊。
言闕回府時,天色已經全然暗下來了,那遠山夕霞早已被滿天星斗取代,故人相見,總讓
人感到歲月格外漫長,但也不過是半日光陰。
大梁征討大渝的大軍,即將在天明時進發了。
想必當黑夜過去,旭日升起時,又是一番新局面。
※※※※※※※
梁帝在大軍出發前夕忽然重病,言闕聽說梁帝是因為下詔重審赤焰案後,因為心中有愧,
故夜裡頻頻夢見故人,屢屢不能成眠,半夜經常於宮廊來回徘徊,因此不慎感染風寒,在
整個冬天裡都沒能離開寢宮。
但這已經和言闕無關了,他唯一關心的,便是大梁對大渝的戰事。
那年冬天大梁過得格外艱辛,朝廷苦於對外作戰,雖然東海、北燕與夜秦陸續退兵,可與
大渝之間卻僵持不下,形成苦戰。
梁帝既已病重,由太子總理朝政,成為大梁實質上的掌權者;而大梁面臨緊要關頭,朝中
文武百官因憂戚與共,亦同氣連枝,各效其力,反而使得朝政運轉順利,一掃過往頹靡之
氣。
來年春雪尚未融盡,大梁一舉擊敗大渝,凱旋而歸,大軍班師回朝那日,因梁帝已經連起
身都做不到了,故由太子親率百官相迎。
金陵城外,主帥蒙摯雙手奉上大渝降書降表與太子。
言豫津、蕭景睿立在諸將之中,亦是平安歸來。
後來言闕與獨子幾次徹夜長談,聽言豫津講述他在軍中所見所聞,說蕭景睿與他如何出生
入死力戰敵人,說那許多智勇雙全的同袍與他生死相託的經過,說到興高采烈時雙眼放光
,但也有落寞難受、滿懷遺憾之時。
然後,在某一夜,言豫津提起一事:「爹,孩兒有位頗為投契的戰友,名喚遐哥兒,他來
自紀王府,就是那個有件黑鼠皮子衣的,爹還記得嗎?」
「我怎麼會記得什麼黑鼠子皮。」言闕呷了口茶,漫不經心道:「至於那什麼哥兒的,他
既是紀王爺的家人,想來是回紀王府去了?」
「遐哥兒戰死了。」
言闕端著茶碗的手一凝。
言豫津沒注意到言闕動作,他說最後一戰時,遐哥兒為了保護蕭景睿,被流矢射中頭部,
就此殞命。
此戰死傷格外慘重,主帥蒙摯還朝前將所有戰死之人埋在邊境,朝廷依照兵部呈上的戰亡
名單逐一發放撫卹,至日前才完畢。
言豫津道:「遐哥兒跟其他弟兄都埋在邊境,陛下說要為之立碑,我想陳請陛下,於此碑
上撰一文述此役經過,讓世人永遠記得這些弟兄曾經為大梁拼卻了性命。爹,您能教我如
何奏請此事嗎?」
言闕看向兒子,半晌將茶碗放到桌上,只道:「好。」
※※※※※※
梁帝在秋天還沒來時就駕崩於寢宮中,新帝守孝一月後即位,封太子妃柳氏為皇后,生母
靜皇貴妃為皇太后,布衣卿士梅長蘇因監軍有功,拜為太傅。
言闕獨子言豫津與蒞陽長公主之子蕭景睿因表現不如,最終領有官職,入朝為官了。當言
豫津以朝官身分踏出言府的那一日,言闕看著兒子的背影,曉得年輕人的天下,總算來臨
了。
言闕那個時代的那些人,那些事,終如雲煙消散。
※※※※※※
數十年後,已是耄耋之齡的言闕與兒子言豫津坐在長廊上品茶,一邊欣賞院景,雖然雪尚
未融盡,但在春陽照耀下,原本被雪壓得低沉的枝條重新挺起來,點點新生花苞從細枝萌
出,一派雪後將春之景。
言闕心血來潮,開口問言豫津,問蕭景睿到底哪一點好?因為言闕一直沒弄明白,自家兒
子言豫津到底喜歡長公主的長子蕭景睿哪一點。
言豫津已經是年近半百的人了,聽了老父的疑問,他像孩子一樣,歪頭想了想,尚未回答
,臉上已經浮起了笑意:
「他哪一點都好,重要的是,他從沒讓我失望過,所以我也沒有後悔。」
言闕「呔」的一聲,瞪了自己兒子一眼,「真是個傻兒子。」但他心下卻不由得釋然,既
然獨子說蕭景睿是這樣的一個人,那言闕也就放心了。
人生何其有幸,得遇知己,可以交心,可以交命,得以攜手,足以相守。
言闕沒有這樣的好運能與哪一個白首終老,但他見過很多無論命運如何擺弄,無論經歷多
少風浪,始終堅定不移、不離不棄之人。
※※※※※※※
曾有人對言闕說,言闕,你是我們這一代人中的翹楚,也是我們之中福分最深之人,你有
長命百歲之壽,望你不計前嫌,繼續扶持大梁國運。
言闕果如那人所說,他活了很久,活到比他預計得還要久,活到他的兄弟、朋友、敵人與
仇人都倒下了,看到了他們的結局,見過了日昇月落,見到了河清海晏。
如此,言闕可以說,他沒有白活這一場。
他這一生,終究沒有虛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