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3)
這天下竟能夠有這樣湊巧的事,偏偏買下查爾斯屋子的人是檀誼沉,大半年過去,我與他
一次不曾在這公寓大樓打過照面。雖然從前我碰見查爾斯先生的機會也算微乎其微。在他
面前勉強維持了鎮定,關起門後,簡直亢奮得不行,我感覺追求的前景非常明朗起來。這
樣的想法,絕對不便在檀誼沉面前顯露出來,就連丁點的蛛絲馬跡也不行。能夠感覺檀誼
沉現在待我很算友好,但是我很清楚,這份友好的前提絕對不能越線。
可是我也向來不愛講規矩。
我反正睡了一個好覺。隔天起來,我並不馬上找檀誼沉,也沒有給他傳訊息。在這個地步
,倒不要操之過急了。談戀愛都要尊重彼此的生活空間,況且我跟他連開始談的眉目也沒
有。
他有他的事,我也有我的。下午的時候,我前往周米家開的藝文會所,在西區的一條路上
,那附近有許多的藝廊,以及私人博物館。場地選在會所最好的一個房間,一面正對庭園
,這庭園是周米父親最為得意的,特地請來大師設計,處處禪味。另外三面的白牆掛了好
幾幅名畫,經過一番佈置,場中氣氛高雅,每個人站在這裡,氣質彷彿也脫俗起來。
今天這是大姐兒子為幫忙傅思耘拓展在藝文圈人脈的茶會,主要請的大多清流一類的人物
,未免這些人物不精於談天,倒又請上一些陪客,除了幾個行內的商人,還有交際圈常見
的面孔。
我在這裡也是一個盡責的陪客,拉上周米。他可以免去幫文家絹提包包的機會,哪裡不願
意。他對我抱怨一通,又一次感嘆結婚的痛苦——根本他也還不算結婚人士。
周米道:「一隻腳踩進去沼澤裡,等於整個人都進去了。」
我拍拍他的肩,給他拿一杯香檳。大姐的兒子正帶著傅思耘來打招呼,我與大姐兒子平常
在事業的交集幾乎沒有,外人並不太知道我們是親人。又不相像,解釋起來麻煩,乾脆不
談這方面的交情,便一般的打招呼。
傅思耘對著我與周米帶笑點點頭。看不出她知不知道周米是誰。章祈沒有來,周米暗暗調
侃,她還是十分風度。
等他們走開,我笑道:「你不怕她回頭向章祈告狀?」
周米哼了哼,道:「我正等著章祈來解釋!」
說著兩句話,我忽然瞧見陳懋盛的太太,陪著她一塊的還有陳譁。只是陳譁也把鞏令聞帶
來了。遠遠看去,陳太太的臉色彷彿有點僵,誰過去搭訕,問到了鞏令聞,又僵得不行。
大概陳太太實在受不了,讓陳譁他們走開。近來陳譁開始四處走動,結識不少人,場內也
有認識的,馬上被叫住。倒是鞏令聞並不相隨,走到了另一邊看畫,他掉過頭,便朝著我
這邊看了來,眼眉微微一抬。
我隔空朝他微笑,擎著手上的香檳杯。他也端著一杯酒,輕輕地抿了一口,那目光彷彿含
笑,直直遞過來。
周米道:「你認識?」
我笑道:「上次見過。」就告訴他緣由。
周米道:「……葉子樵,你真要改改你的毛病。」
我不以為然:「我有什麼毛病?」
周米白我一眼。我不理他了,拿著香檳打算朝鞏令聞走過去,倒想不到一位女孩子過來說
話,是林家的二小姐,文家絹的好姐妹。周米拖著我一塊應付。
等到我回過頭,鞏令聞已經不在場內。
陳譁還在,鞏令聞不會單獨走了。雖然也不是沒有這個可能,上次在陳家的派對,他也不
管陳譁,便與我一塊出去。我倒沒有非要找到他不可,不看見便算了。
我又應酬一會兒,認得一個新進的女畫家,不太通常畫家的印象,長相漂亮,倒不是交際
那一類的風姿,很有氣質。我與她談得愉快,眼見茶會將告終,便要邀她共進晚餐。
這時我的手機響了。我看一看,是謝安蕾。我抱歉地一笑,一面接聽,一面朝外出去。前
陣子因為許覓在渡假旅館被找麻煩的事,過後我請謝安蕾查了一些事,令她隨時有消息便
報告。
謝安蕾道:「葉總,您猜得不錯,那位確實是于家剛剛回國的小公子,今年二十七歲,跟
許覓同年,他們在……」
我正在聽,經過拐角,忽然有隻手橫出來。我不及嚇一跳,那隻手已經把我的手臂一拖,
我靠到牆上,一個身體便貼上來,兩隻手勾住我的脖子,一張臉仰起來,笑容盈盈。
鞏令聞道:「葉先生,一陣子不見,你想過我嗎?」
我一隻手摟到他的腰上,微笑道:「當然,剛剛到現在就想過一遍了。」
鞏令聞望著我,卻有點委屈似的:「你現在才想我?你曉不曉得,我從那天分別到現在就
想了你好幾遍。」就湊上來。
我看著他,低下頭去給他一個吻。
很快分開了,他先向後讓了,兩隻眼睛還看著我,垂下一隻手,把什麼放到我的衣袋裡。
他輕聲道:「今天晚上我沒有什麼事,陪你喝兩杯,怎麼樣?」
我笑了笑,道:「你不用陪著陳譁?」
鞏令聞嗤笑了一聲,對我道:「管他幹什麼,週末是家庭日,他要陪他媽咪爹地吃飯呢。
」
我不禁笑了。
遠遠聽見有腳步聲過來,鞏令聞立刻鬆開我,後退幾步。他整整衣服,對我眨眨眼,便一
副沒事的樣子走開了。我看著他的身影不見,重聽起電話:「妳繼續說。」
謝安蕾咳了一聲,便又繼續報告。
我一面聽,一面一隻手伸到衣袋裡,倒是摸到一個冰涼的硬物,似乎還夾著什麼。我拿出
來,是一隻手錶,皮革的錶帶繞住了一張小卡片。我對這隻錶不陌生,是上次以為丟掉的
。原來讓他拿去了。
卡片上有號碼,是一家酒店的房號。
這家酒店倒也是我家裡開的其中一家,服務定位在某些階層人士,具有高的隱私性,普通
人不容易去住的酒店,去年十月開張,到現在每月的住房率維持在九成。這圈子從不怕花
不起錢,只怕無處消費。那裡的房間都會準備這樣的卡片。我看了看,把它連同手錶又放
回衣袋裡。
重回頭,茶會散了差不多,陳太太早已經離開,不曉得陳譁是不是也一塊離開,場上也看
不見鞏令聞。我也並沒有特地掛住他的人,迎面與幾位人士道別。
大姐兒子要請傅思耘晚飯,又叫上兩三位朋友,我推辭不去,周米也不去,他要去接文家
絹。我跟周米一面談話,一面往外走,會所的服務生走過來,呈給我一張紙條。一看,字
跡娟秀,寫著一串數字,是手機號碼,屬名方水晶。
周米湊上來看,道:「嚄,這又是誰?」
我把紙條湊近一聞,果然有一縷淡淡的香水味。在不久前曾經聞過的味道,是與我交談甚
歡的那女畫家身上的氣味。我笑道:「你不知道嗎?前陣子在法國拿獎,比賽的作品過後
售出的價位非常高,打破新人價碼的畫家方水晶女士。」
周米聳聳肩,道:「藝術我反正不懂,不過聽上去這一位很值得投資。倒是你什麼時候跟
她攀了交情了?」
我道:「她今天也來了茶會,我們交談了一下子。」
周米抬起眉毛:「哦——厲害啊,葉子樵。」
我不理他聲音裡的揶揄意味。又聽他道:「怎麼樣?人家女士給你電話了,還不快點打過
去,趁早共進晚餐。」
我把口袋的卡片拿出來,笑道:「那你說,我應該回應哪一個才好?」
周米瞪大眼睛,搖搖頭。一面又感嘆:「能有選擇的時候,還是好的。」
我哈哈笑,與他一塊走出會所。一輛車子已經開過來,是周米的車,他道:「怎麼樣?需
要我送你嗎?」
我看看天色,太陽還未完全下去,月亮先上來了,圓圓的一小點,遠遠的青灰灰的白,掛
在同樣灰青色的天幕,那很快會換成一種深灰的又彷彿深藍的顏色。反正是真正的天黑,
又一個夜晚。
又哪裡不是越夜越美麗。
我打開眼,又馬上閉上。昨晚睡下,窗簾沒有掩好,露出一半的空隙,陽光穿過玻璃門照
進來,整個臥室白亮一片,到處迷迷濛濛,有種分外的潔淨。這日照有點斜曬,看上去已
經不太早了。我把手在枕邊摸了摸,拿到手機,瞇著眼睛看了看,果然差不多中午了。
我翻過身,繼續賴在床上,倒是慢慢清醒。我看起手機上的訊息,就連半夜也不會閒下來
,已經累積好幾十條。我一條一條看過去,看到了檀誼沉的回覆。我在睡前傳給他,照例
隨便說了點開場白,就問他今天休息了有什麼打算。
其實之前,我與他交流很少用上肯定的語氣,就算知道他一定休息,總是也要問他,由他
親口回答,這次為什麼不?自從知道他住在對門,我總有一種愜意的心情。
檀誼沉回答:沒有特別的打算。
我看見,想了想,便寫過去:你吃過了嗎?一塊吃中飯好嗎?
很快收到回覆,檀誼沉寫道:正準備吃了。不用了。
我看看時間,差十分鐘十二點,他竟這樣早吃午飯。我又傳去:你吃什麼?自己做?還是
外賣?
過一下子,看見檀誼沉傳過來:自己做。
想不到他自己做飯,我有些訝異,簡直好奇起來,不知道他會做些什麼吃的,西式還是中
式?僅有的兩次跟他出去吃飯,都是吃中菜。我打上字句:我好餓,頭暈,我還沒有吃!
檀誼沉回覆:可能低血糖,需要快點吃東西。
我決定厚臉皮到底:我連早飯也沒有吃,一個人在家沒有力氣去買。
檀誼沉回過來:身體不舒服嗎?
我忍不住微笑,立刻又傳過去:我可以打電話過去嗎?
幾乎立刻的,檀誼沉回覆過來:等一下。
我頓了頓,便等了一下子,從來沒有度過這樣煎熬的一下子。我覺得等夠了,馬上撥電話
過去,那頭半天才接起來。
檀誼沉的聲音響起來:「什麼事?」
那邊背後非常安靜,丁點動靜都能夠聽見,他似乎一面聽電話,一面在弄些什麼。我道:
「你正在做飯嗎?」
檀誼沉道:「做好了。」
我道:「原來你通常自己做飯吃?真厲害,我一點也不會做。我到現在也沒有東西吃,不
然……」
檀誼沉忽打斷:「等等——」就聽見那邊傳來什麼東西碰掉的聲音,乒乓兩下,他的聲音
遠了一點,可是清晰,他喊道:「寶貝,不要鬧。」
我一呆,腦子整個空白,心裡霎時一股子慌張,手竟一抖,把電話切斷了。
(手機排版請見諒: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