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說, 1月1日H大校門招牌就要換了。
林彥文在紅豆餅攤等待時,又看了一眼張佐先前傳來的訊息。嘆了一口氣,張佐的電
話就來了。「阿文,我到了。」
「我在斜對面的南大路上買紅豆餅。」順手接過阿伯遞上的紙袋,巧克力跟蘿蔔絲放
同一袋裡。
「該不會是超怪巧克力口味?」張佐的聲音在笑,林彥文可以想像他的下一句話……
「巧克力口味紅豆餅超怪啦!」
果然。
林彥文走過十字路口,來到H大校門。這所位於市區馬路旁的大學占地頗小,甚至跟
大型綜合高中差不多。然而畢竟是母校,小則小矣,承載了他四年的美好回憶。
「嘿阿文。」他看著張佐從校門旁便利商店休息區走來,180公分的身高,隨意搭上
白t恤黑色牛仔褲球鞋,青春的像夏日的大學生。略帶銅色的肌膚,卻有成熟的大人氣場
,整體混搭出一股說不出的清爽魅力。
這小子怎麼又變帥了
「喏,你的蘿蔔絲。」
「謝啦。我還有買飲料!」張佐提著附近連鎖手搖店的袋子,「奶茶三兄弟正常微冰
,你以前的最愛。」
林彥文哭笑不得:「張佐!你是故意的嗎?我在減肥你不是不知道!」
「學校都沒了還減什麼肥?」
他們邊抬槓邊走進校園。
林彥文還記得,第一次帶張佐來學校的時候非常彆扭。H大是古老的師院,校園古樸
典雅,校舍與教學大樓都是過時的幾何設計,甚至有那麼一點簡陋的感覺。
他戲稱「三分鐘可以看遍校園」。張佐倒是聽得很認真聽他解說,不時對校內的上下
竄動松鼠發出喟嘆:「哇你們學校松鼠好多。」
「哇你們學校松鼠好多。」
跟記憶中的表情一模一樣,林彥文忍不住笑出來,張佐一臉困惑。
「沒事,這邊坐一下吧。」
他們坐在林彥文的系館內的烏龜池旁,仰望系館的一方天井,陽光從頭頂灑落,小水
池波光粼粼。林彥文看著時而扛著畫布經過的學弟妹,感覺時光回溯到七年前。他回過頭
,張佐正凝望著系館某個方向。
七年了嗎?
「那隻綠狗不見了耶。」張佐忽然說。順著他的視線望去,林彥文想起系館有個上古
文物般的綠色狗狗雕塑,自他入學以來盤據在一樓電梯前。那雕塑並沒有特別出色,想必
是某個學長姐的作業。
沒想到消失了。
「你居然還記得。」林彥文笑出聲:「你明明不是我們學校的。」
張佐一臉「那又怎樣」的表情,挑眉:「我搞不好比你還了解你們學校喔。」
林彥文心中湧上一股複雜的感覺,但他沒有要釐清那是甚麼。
張佐站起身拉著林彥文:「走,帶我去看你們系館頂樓的粉紅坦克。」
林彥文看著走在他前面的張佐,覺得這一切荒唐又有趣。
他們本來不應該相識。
大一時系上公關組規畫抽學伴活動,有鑑於全校女性偏多,將選擇外校互抽學伴。鄰
近的C校是H校長期的學伴供應商,這次跟C校電機系合作。
公關是班上活躍的紅人跳跳,也是他在班上的死黨。林彥文向公關表示自己不參予抽
學
活動。
跳跳立刻問:「你有伴了?」
林彥文猶豫了一下,這個猶豫並非來自有沒有伴的問題,而是要不要向跳跳出櫃。想
了又想,正要開口,跳跳忽然拍額大喊:「天啊我這個白癡!」然後在他面前又是剁腳又
是拍頭的。跳跳崩潰完後雙手合十,誠摯的向林彥文道歉:「阿文抱歉捏,請原諒我這個
白癡──我知道你的意思了。懂了懂了!」
嗯,好喔。
林彥文乾笑兩聲,也許這樣也算是另一種給他的台階吧。
不過才剛準備下這個台階,跳跳又說:「沒問題,交給我搞定!」然後跳走了。
「……」他卡在台階上哭笑不得。
他們假裝若無其事的走過西畫教室,大四生顯然很習慣這一個月以來有些陌生人出入
。個個神色疲倦的在巨幅畫布後趕作業。
「共評也要到了。」林彥文說。然後竊笑:「希望油畫老師可以刀下留人。」以局外
人的角色看學弟妹們苦海浮沉其實蠻療癒的。
「我記得你們油畫老師人挺好的,不是嗎?」張佐推開天台的鋁門,一望無際的藍天
終於從建築林立的市區視野中解放。
林彥文吸了兩口珍珠,偏著頭想:「我覺得油畫老師太嚴格了。」大四都要畢業
了居然還當了幾個同學,那幾天遇見那些人都是紅著眼眶。
「可是他讓你只要補交作業就算過。」張佐看了他一眼:「在你那麼糟糕的狀況下。
」
林彥文被奶茶嗆到,劇烈的咳嗽。
瞧他咳得滿臉通紅,張佐伸出手拍拍林彥文的背。
林彥文咳了老半天,指著對方怒斥:「你幹嘛記得這麼清楚!」
「某人失戀發酒瘋,攔也攔不住,在雨中奔跑的場景我可是永生難忘,當然還有跑完
後重感冒一星期,拿著畫筆手都在發抖只好靠我幫忙打底調色甚麼的,讓我順帶挖掘出自
己的藝術潛力呢!」張佐斜靠在牆邊,遠眺下方的操場。藝術系館是全校第二高的大樓,
這個位置將小小的校園一覽無遺。
「啊,是說那個操場不就是眼前這個嗎?好令人懷、念、喔!」最後三個字加重尾音
,享受眼前那人無地自容的樂趣。
林彥文掩面:「……感謝您的大恩大德,在下沒齒難忘。」那件糗事是林彥文人生中
的黑歷史,今日返校又被張佐拿出來笑,他想跳下去的心都有了。
「不過,我很高興。」一陣強風來,張佐的聲音有些遙遠。「我很高興你第一時間想
到我。」
林彥文抬起頭,眼前略過一陣黑,心臟抽了一下。下一秒才意識到是張佐伸手撥開他
臉上的葉子。上一秒鐘的心跳沉緩下來,林彥文對自己不明所以的期待感到尷尬,大口大
口猛吸手上的飲料。
張佐安静地看著他,墨黑的眼珠帶著笑意。
天台的地面早已斑駁不堪,原本的紅磚色損壞嚴重,透出底下的水泥灰。七年前,林
彥文的班級畢業前在這邊畫上一輛巨大的粉紅坦克,順帶拍了支畢業MV作為紀念。如果當
時有空拍機,拍起來一定很壯觀。
張佐當時也有來幫忙,當了幾天假美術系人,還把自己的名字跟全班簽在一起。
「我畫的小花在這裡。」張佐指著地上。
「居然還在。」
視線一轉,林彥文看見坦克上兩人的影子。張佐比他略高些,一高一低的影子靠得很
近,近到林彥文好像聽見張佐的呼吸。
林彥文退開幾步,笑:「走,下一站圖書館!」
高高的影子順從地跟著移步。
經過女宿前的羊蹄甲花,林彥文仰頭望著滿樹燦爛的洋紅色。風起時,朵朵花瓣跟著
光點溫柔飄落。一旁的籃球場上正激烈廝殺,一對小情侶正在女宿前上演十八相送。幾個
拿著宣傳社團活動海報的學生走過,精神抖擻喊著「吉他之夜免費入場,歡迎共襄盛舉~
」
今日一如往日,七年前他們也並肩站在這裡。不過,再過幾天,H大將與C大合併,近
80年的校名就要走進歷史。林彥文還是有些傷感。
儘管他早知道,因應逐年少子化,未來的大學只會大量裁併。而比起綜合型大學齊全
的制度,將教學型的H大整併掉無疑是CP值最佳的決策……
「在感傷?」張佐笑得沒心沒肺的。
「身為奪走H大校名的C大校友,請問你有何感想?」
張佐一臉無辜:「我是清白的,兇手不是我啊。」
林彥文邊碎念邊走向圖書館,「H大之後就要叫作C大分部了,連個全名也沒有。這種
感覺好像香腸便當的主菜香腸,忽然變成雞腿便當的三格配菜之一──」
「說到便當,我餓了。」張佐指向校門左方:「晚上吃排骨飯好嗎?我們以前常吃的
那間。」
林彥文跳上前攬住張佐的脖子:「不要轉移話題!」張佐伸出手撓林彥文胳肢窩,招
招正中要害,惹得後者狂笑不止。兩個大男孩在林蔭大道上幼稚地你追我跑。
林彥文想起跳跳遞給他那張學伴紙條的時候,是一臉欠揍的表情。
「阿文,這是你的學伴。」
……我沒有說要啊。
林彥文看著跳跳硬把紙條塞進他的油畫工具箱,快樂地跳走了。看來某人濫用公關職
權,率先挑選好貨在手。
那張紙條林彥文看都沒看就扔了。
當天晚上,MSN上的美術系大一A班群組討論熱度達到前所未有的高峰期。正當寢室裡
的男性們都興奮的討論著學伴照片時,林彥文的MSN跳出請求加好友通知。男生們忽然爆
出一聲鼓譟,林彥文手一滑就加了。
……趕快封鎖。
孰料對方視窗跳出來:「不要封鎖窩~」
大頭照是張光影強烈的側臉,看得出來輪廓深邃,陰影卻遮掩住臉的全貌。如此文藝
品味的照片,跟「不要封鎖窩」實在搭不起來。
林彥文不拖泥帶水結束這回合:「嗨,我是H大的你的學伴,但我是男的。」
佐 正在寫入訊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