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如此,你的小男友聽到桂春那個蕭查某的故事啦。」蘇慶之漫不在乎地把玩著手上
的紅色信封,是王皓的喜帖,「金佳勳那小子經過那麼多光怪陸離的事情還沒被你嚇壞,
是千年一遇的稀有財,你可要牢牢把他看住,別讓他跑了。」
王譽不悅地看著蘇慶之,那傢伙很沒禮貌地坐在他辦公桌上,一腳立起來一腳掛在桌邊,
好像名模拍照擺弄長腿耍帥一樣。他不喜歡別人對他這麼無禮,如果是閒雜人等早就被拖
出去處以極刑,但蘇慶之是他五百年壽命以來唯一還活著的老友,兩人曾經一同出生入死
有著革命情誼,到今日蘇慶之還在做研究試圖破除他的詛咒,也就只好將就著勉強讓他放
肆一下。他自己把椅子拉得遠遠的,不想沾到蘇慶之的鞋底灰塵──那傢伙剛從南方小島
的森林探險回來,鞋子上都是乾掉的爛泥巴。
蘇慶之轉著手上那張喜帖問:「你會參加你兒子的婚禮嗎?」
「他早就結完婚了。」王譽哼了一聲,那張喜帖上壓的結婚日期是七月底,他們現在是八
月中旬,天氣正熱,外頭一片蟬聲。
「欸我跟你說啊王譽,你這人太沒效率,過期的東西就要往垃圾桶裡面丟,不然垃圾會愈
積愈多,變成一個垃圾窟。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我現在就幫你把這張喜帖丟掉。」說
著蘇慶之手一振,擺出一個籃球投籃的姿勢,唰一聲,喜帖在空中畫過一道精美的拋物線
,掉進角落的字紙簍。
王譽皺起眉頭,手一招,那張喜帖從字紙簍中飛出來,安安穩穩地落在自己桌上。
「誰准你亂丟我東西。」王譽冷冷地說,「你是來應徵清潔工的話,外面有履歷表,你寫
一寫就可以回家了。」
「嗯,不用這麼麻煩,我是來殺你的。」蘇慶之跳下桌子,拍著身上的灰塵,手一翻,多
出一把藍色亮晶晶的匕首,他抓住王譽後領,心臟一刀,肝臟一刀,腹部再一刀,手起刀
落,刀刀命中要害。那匕首是他這次帶來的新產品,然而這一次仍是徒勞,王譽在第三分
鐘就醒了過來,一根毛髮都沒少。
蘇慶之唉唷一聲,語氣甚是懊惱:「煩欸,王譽,你到底要什麼時候才會死?」
王譽冷冷說:「問你啊。你什麼時候才能研究出殺死我的方法?」
「不要這麼說,你自己也很不長進,金佳勳那小子應該已經對你很有感情了吧,你讓他殺
你了沒有?到底還在等什麼?」
「他還沒準備好。」
「嘖嘖,捨不得他是吧,他說不想殺你你就不忍心逼他開槍了是吧。看來你挺中意他,當
初還一副像是在玩懲罰遊戲,現在倒是完全不一樣。我告訴你啊,這種事沒人可以準備好
的啦,還不如早點相愛相殺,叫他趕快給你一個解脫。」
蘇慶之每次抓住機會就要調侃王譽,王譽沒理會他,只是「擦」的一聲,打火機點起一根
菸。那是他公司旗下的品牌香菸,味道濃郁滑順,抽完喉嚨間會留有淡淡的香草氣息。蘇
慶之以前也是哈遍大江南北的菸槍,一聞那個菸味就知道是好東西,忍不住讚道:「好香
!」
王譽把菸盒遞向蘇慶之請他抽,蘇慶之雙手亂搖,不抽菸。
「我戒菸啦你忘了,我老婆討厭二手菸,我已經好幾年沒抽菸了。」
「免費的,等我死了就沒了。」
「那也要等你死了再說。」蘇慶之打個哈哈,「對了,我太太說想認識你的小男友,改天
一起吃個飯吧。」
「沒空。」
「這麼絕?」
「她只是想參觀我的私生活,我家不是動物園,沒空。」
「好吧,無話可說。我自己跟我老婆吃飯。」
就在兩人有一句沒一句地喇賽的時候,房門推開,金佳勳站在門口,似乎有話要說。
「嗨,我打擾你們了嗎?」
王譽問:「沒有,怎麼了?」
金佳勳看看蘇慶之,又看看王譽。見王譽對他點了點頭,他才開口:「是王皓的事情。」
王譽說:「王皓又出事了?」
金佳勳說:「剛才王皓的家人打電話過來,說王皓昨天在睡夢中過世了,他走得很安詳。
」
蘇慶之低聲驚呼。王譽手指夾著香菸,任憑菸灰掉落在地上,半晌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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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皓走得很突然,半夜睡覺的時侯突然心肌梗塞,還沒送到醫院就斷氣了。才再婚不到一
個月就過世,家屬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好在王皓在立遺囑的時候連後事都安排好了,他
在鄰近縣區登記了一個花葬的名額,骨灰撿完直接埋進山上公有地的花圃,數年之後遺骸
就會跟土壤合而為一。這種安葬方式還在推廣階段,一切免費,不用家屬花一毛錢。
曹家又為這件事情吵了一波。原來他們家祖先都葬在靈骨塔,而且塔位的位置都是有風水
師看過會旺子孫的。他們很早以前就幫王皓買好一個塔位,就放在他亡妻的旁邊。但王皓
不想進靈骨塔,想埋在山上,便逕自把塔位給賣了,錢都拿去做了公益。曹家人看到爸爸
竟然不想跟媽媽埋在一起覺得很受傷,可是那個塔位如今已經進駐了其他人的骨灰要不回
來,再怎麼吹鬍子瞪眼睛也無可奈何。他們舉行一個簡單隆重的告別式,火化王皓,一路
浩浩蕩蕩將骨灰運上山,在花圃裡面選了一個視野還不錯的位置下葬。
喪禮的一切大小事都由王皓的長女曹雅清安排。王皓那位才三十歲的新婚妻子陳惠惠挺著
五六個月的孕肚,從告別式到火化下葬,都只是漠然杵在一邊,神情空洞。曹家人跟她還
不熟,偶爾有幾個人會跟她說說話。她大多數時間都是一個人孤零零的,看上去有些淒涼
。
王譽沒有去告別式,而是在王皓下葬的時候,站在山坡的高處,遠遠地看著他們。金佳勳
跟在他的身邊,一起目送王皓最後一程。
金佳勳問:「你確定你不過去跟他們打聲招呼嗎?」
王譽說:「王皓生前我跟他們家就是這個距離,如今也沒必要特別把距離拉近。我站在這
裡就夠了。」
金佳勳說:「你該不會是還在在意那個桂春吧?叫你不要接近她小孩什麼的。」
王譽說:「那早就是過去式了。他們家姓曹啊,我插手可不好看。」
金佳勳說:「可是你白髮人送黑髮人,站得這麼遠很淒涼欸,都要跟那個陳惠惠同病相憐
了。」
王譽伸手在金佳勳的鼻子上輕輕一捏,說:「我的責任就是看住那些姓曹的,不要讓他們
欺負老爸爸的未亡人,其他的事情我都不會管。」
金佳勳說:「這樣真的好嗎?」
王譽說:「也沒什麼好不好的。就是一個彼此可以接受的方式,那樣就夠了。」
王譽說得淡然,聽在金佳勳耳裡倒是滿難過的,忍不住勾住王譽的手,靠在他身上給他一
點感情的溫度,他自己家境小康,一家四口常常為了小事拌嘴,愈吵感情愈好,親情才是
維持一個家庭存在的真正羈絆。王譽的子孫跟他都不親,除了血緣以外冷冷淡淡的幾乎是
陌生人。鄉土劇還有爭權奪利的戲碼上演,王譽這邊卻連吵都吵不起來。想起曹家人只肯
把王譽說是「認識的朋友」,或許就跟王譽說的一樣,有個不老不死的祖父不是什麼好事
。
他還有點感傷呢,想不到王譽突然問:「哪天如果我死了,你打算怎麼辦?」
金佳勳說:「什麼怎麼辦?」
王譽說:「除非有意外不然我一定會比你先走。你想過沒有?」
他們在一起的前提是要他殺死王譽,所以基本上他是要替王譽送終的。金佳勳看著陳惠惠
的背影,很孤獨,很淒涼,很傷心,或許那就是自己以後的寫照。他現在還不想去考慮那
些事情,能推遲一步就算一步。
他說:「如果你死了我就回老家啊,如果哪天出現新的好男人,我再考慮要不要跟他在一
起。」語氣故意講得很輕浮,不想讓王譽知道他真正的心意。
王譽說:「那你要光棍一輩子了,世界上不可能找到比我更好的。」
「你可以再三八一點。」金佳勳翻個白眼。
王譽笑說:「那就講個比較不三八的,我死了全部的財產都是你的,聽起來不錯吧?」
「我還是去考慮晚餐吃什麼算了。」金佳勳白眼翻到超過一圈。雖說王譽的財產只要一小
部份給他就可以二十輩子不愁吃穿,不過他又不是為了錢才跟王譽在一起,一直談死後的
事情讓他很不舒適。他愈來愈覺得自己跟王皓的小妻子同病相憐了,差別只在人家會生小
孩他生不出小孩,哪天如果王譽成功歸西,他打算去找陳惠惠組個王家男人受害者自救會
。
家裡有喪,那天晚餐廚師做了一桌素菜,王譽吃過飯後就到書房去忙,說是有會要開。金
佳勳窩在客廳,看了一部法國人拍的恐怖片,講一群有錢的變態老頭用殘酷的方式虐殺年
輕女孩,只為了讓女孩成為殉道者,用最後一口氣告訴他們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那部
片氣氛太沉重又太噁心導致金佳勳差點把晚飯都吐出來。他在網路上翻著大家的影評,愈
看心情愈糟。就為了知道死後的世界是什麼樣子,可以把別人折磨到這種程度嗎?他一下
子對人性的黑暗面恐懼起來,抱著枕頭在沙發上縮成一團,把頭埋進枕頭裡。
王譽從書房走出來喝水,看金佳勳蜷著像是驚魂未定的小狗,出聲探詢:「怎麼了?」
金佳勳說:「我剛看了一部好可怕的恐怖片,你快來陪我。」
王譽在他身邊坐下。金佳勳依偎在王譽懷裡,把剛才看的電影劇情簡單說了一遍。王譽聽
完後說:「死後的世界沒什麼了不起的,你的靈體會先脫離肉身,你飄在空中看到你的屍
體跟大家談論你的屍體,等等會有陰間的使者把你帶走,大概就這麼回事。」
金佳勳問:「你怎麼知道?」
「要論死而復活的經驗這世上沒人比我多。」王譽自嘲地說,「我是陰間的黑名單,每次
他們都會再三確認我陽壽盡了沒有,我陽壽早該盡了,但他們怎麼樣就是帶我不走。」
金佳勳說:「你的詛咒這麼強喔?」
王譽說:「很強啊,不然我何必硬活五百年?」
金佳勳說:「陰間使者有沒有跟說你什麼時候可以走?」
王譽說:「有,他們說快了,但還不清楚是快多少。」對金佳勳招招手,「我有個東西要
給你看。」
金佳勳跟王譽來到書房,王譽把地毯掀開來,露出地板上面一個小洞。
王譽說:「你記得這是什麼嗎?」
金佳勳說:「呃,一個洞?」
王譽說:「這是你之前在地上用手槍打出來的彈孔。」
金佳勳說:「你怎麼還留著?」
「一個洞而已。」王譽拿出一把槍交到他手上,說:「你現在往地上開一槍試試。」
金佳勳不明就裡,還是在地上開了一槍。地板多出一個彈孔,新鮮熱辣,直冒白煙。他沒
來得及問王譽要做什麼,只見王譽按下一個開關,砰的一聲巨響,房子另外一邊就被炸掉
了一半。
金佳勳驚呼:「你在幹嘛?」
王譽書房裡有一個非常大的透明電腦螢幕,他在螢幕上某處一按,啟動復原裝置,數秒之
間,被炸壞的房屋結構立刻復原,各樣家具也完好如初,之前金佳勳留下來的那個舊彈孔
復原得比較緩慢,但一分鐘之後還是癒合了,唯獨剩下他剛打的那個新鮮彈孔,頑強地屹
立不搖。
金佳勳驚愕地說:「這……這是……」
王譽說:「我剛才跟你說過死去的人會靈體脫離。之前蘇慶之跟你講解過這個屋子復原裝
置的原理,那些話我都聽見了。」
金佳勳突然知道王譽要做什麼了,他堅定地吐出兩個字:「不要。」
王譽說:「你對我是什麼感情?」
金佳勳說:「我一定要告訴你嗎?」
王譽抬起他的下巴,盯著他的雙眼,說:「你喜歡我。」
金佳勳說:「沒有!」
王譽說:「那就試試看。」把手槍放回金佳勳的手中,槍口對準自己心臟,「開槍!」
金佳勳腦中一片空白,怎麼樣也沒想到王譽在這個節骨眼跟他攤牌。他說:「王皓的死給
你這麼大的打擊,是不是?」
王譽說:「白髮人送黑髮人是很悲痛,但還不到那個程度。我只是要告訴你這段感情最原
始的初衷,你要親手結束我的生命。」
金佳勳說:「你一定要趁我看完恐怖片的時候殺死你嗎?我會留下精神創傷這輩子只要再
看到恐怖片就會做惡夢。你……你也挑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
王譽說:「我挑一個風和日麗的日子,你就會願意殺我?」
金佳勳遲遲說不出話來,王譽說得對,不管挑多好的日子,他的答案都是一樣的。他是該
殺死王譽,那是他早就答應了人家的戀愛條件,當初他是出於情勢所逼,當初他還不知道
自己會這麼喜歡王譽。如今要他真的動手,他怎麼樣也做不到。他心煩意亂已極,把槍扔
在地下,抱住王譽大哭起來。
「我會殺死你,我會殺你……你再給我一點時間……不要、不要現在……」
他哭個不停,人家說男兒有淚不輕彈,但他現在就是沒辦法停止自己的眼淚。他為什麼當
初要答應王譽跟他談戀愛呢?這種遊戲規則一開始就訂好的戀愛,他早就知道沒有好下場
,但事到臨頭還是這麼讓人心碎。
王譽輕輕撫摸他柔軟的髮絲,被金佳勳這麼一哭他也有些不忍。他本來就沒一定要逼金佳
勳在今天動手,只是想提醒他如果哪天他準備好了,隨時都可以殺他。他對這個世界的牽
掛已經很少,如今王皓死了,他的牽掛又少了一個。如果金佳勳說再給他一點時間,那就
再給他一點時間,至於那點時間是多久,他自己也不是很有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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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