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本來想寫個二創,但是越想對原作就越不同意,幾經波折之後,僅保留時空背景—
—冷戰時期的柏林,就當是另一個創作吧
望著餐桌上陳列的食物,帶著微酸酵母香氣的麵包、切得飛薄還能透光的火腿和起司
、鮮艷的莓果醬盛在玻璃碗裡,還綴上了一團鮮奶油,一枚水煮蛋直挺挺地立在蛋杯上,
已經敲開了頂殼,蛋白堅實地凝固而流動的蛋黃閃耀著鮮艷的光澤,溏心蛋不容易料理,
不僅煮蛋時間難以掌握,就算一切都做對了,最後還是得小心翼翼地剝下蛋殼,才不會毀
了這謹慎與幸運的成果,菲力普喜孜孜地用小湯匙掏著蛋黃,把自己埋在一整桌的美食裡
,直到咖啡和早報一併端上來,才有空對眼前的金髮男子感嘆:「沒想到這是我最後一次
吃你做的早餐,以後吃不到了怎麼辦?」
這不是客套話,菲力普想起那個對別人而言再尋常不過的早晨,空氣中飄著久違的咖
啡香氣,躺在床上卻已經想不起上次滿懷希望地起床是什麼時候了,那個站在門邊的金髮
男子,當菲力普忍著頭痛努力回想那個制式表格左上角到底寫著什麼,卻除了一片空白什
麼也擠不出來時,絕對無法想像三年後的自己會如此頻繁地呼喚這個名字,就像現在也想
不起來當時起床後是怎麼走到浴室的,可是打得綿密細緻的刮鬍泡沫抹在臉頰下巴上的觸
感卻忘不掉,就像每次為早餐的麵包塗上一層厚厚的奶油乳酪一樣,那天早上,是彼得為
自己做早餐、刮鬍子,並且擦去了自從安妮塔離開以來的頹喪。
「我親自面試了廚子和清潔婦。」
彼得的嘴角微微牽動了一下,這就是他的笑容了,菲力普想。
那時候,妮娜一聲不響地離開,只託了律師送來待簽字的離婚文件,說她在「婚姻中
失去了自我,非常不快樂」,菲力普清楚這話的涵義,也清楚同僚在背後都怎麼說的,「
噢,當時我的生活真是一團糟,你不知道你對我而言簡直是天使降臨......」彼得不只負
責
家事管理,還自動把找資料寫草案的工作完成了,說著菲力普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他只想
表達感激,不想讓自己像個不知感恩的混蛋白癡。
「如果您需要我,我可以留下來幫忙。」彼得將盛著滾燙黑咖啡的杯碟放在菲力普右
手邊,輕聲說道。
「不可以!」菲力普連忙拒絕,「你不是說過你為了家庭必須儘早就業,你在修理汽
車時也不忘進修,念法律一直是你的夢想。」
「議員寫的推薦信非常有力。」彼得低下頭,他有一雙工人的大手,但是握筆時看起
來卻又如此修長,真不可思議,而這雙手現在不安地交纏著,「但您也說,跟著你,會比
在大學裡更有收穫......」
菲力普幾乎看見他眼裡泛著的水光,伸出手覆蓋在他一雙大手上,這雙手並不像它們
看起來那樣笨拙,他的手好涼啊!菲力普驚訝地發現,「我如果只想把你留在身邊,我就
不會這樣幫你了,就是希望你能心無旁騖,早日拿到學位,我們需要像你這樣上進的年輕
人。」菲力普拍了拍彼得的手臂,「好了,我真的該走了。」
「議員,我今天還是可以負責接送您往返議會,我不急......」
「不是說好了做到今天嗎?不對,昨天才是你最後一天上班,我又不是不會開車,難
道我少了一個助理,就哪裏都不能去了嗎?」菲力普假裝惱怒,卻又不免覺得自己似乎太
過嚴厲,「謝謝你為我做的最後一頓早餐,我相信你能做的不只這些。」在咖啡不再燙口
之前啜了最後幾口,自言自語班說給身邊的人聽:「是啊!他們總是批評我們是不接地氣
的菁英主義,四十歲以下的支持度總是令人氣餒,得要扭轉這種形象。」
於是彼得隨著菲力普走出門,目送著菲力普駕駛的車子遠去,然後進屋裡,仔細擦拭
餐桌,清潔碗盤,他的黑色尼龍背包早已收拾妥當,放在門邊,他並不背上背包,只是將
它掛在臂膀上,走出這間屋子,慢慢走向公車站牌,彷彿時間一點意義也沒有,不像任何
等車的人,他在步上公車前沒看過一次手錶,上了公車之後也沒有,只是選擇了一個左邊
靠窗的座位,這司機在車流量少的鄉間道路上仍然嚴守速限和停止號誌,謹慎總是好的,
他把窗子打開,閉上眼睛,讓車子行進的風吹在臉上和頭髮上,儘管這氣候令人昏昏欲睡
,他仍舊坐得直挺挺地,甚至公車左彎右拐都無法讓他身體搖晃。
直到司機終於踩了一次緊急煞車,他睜開雙眼,和其他乘客一樣往窗外望去,公車緩
緩從縮減成單向通車的車道,依循警察指揮通過事故現場,那轉彎處的道路左側護爛被撞
出了一個缺口,而兩道黑色的橡膠殘留在路面,筆直地導向缺口。
敲了敲一扇破舊的木門,他在獲得允許之後走進了這間辦公室,「長官,我是來匯報
的。」並迅速向史密特副局長說明來意。
「你在『那邊』待得太久了,同志。」史密特手裡夾著一根煙,並不立刻打開桌上的
資料夾,只是用手指敲了敲,「你怎麼評價你的表現?」
「我不是個修正主義份子,我會說我在這三年來不只是得到重要的情報,我還左右目
標的行為與發言,讓這個墮落的目標為了我們的宗旨服務。」彼得站得更直了些,「而且
做得乾淨俐落,沒有人會發現的。」
「同志,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採取更高調、更有懲戒效果的手法?」史密特點起了
一根菸,隔著煙霧注視著他。
「我有責任為了大局、為了仍身陷法西斯德國的同志們著想,選擇最有效率、涉及人
員最少、也最不容易被察覺的方案。」他注視著正前方,讓自己的聲音、視線和背脊一樣
直,這也是專業訓練的一部分。
「你不認為,不計代價也要讓叛逃份子的同情者得到應有的懲罰嗎?」
煙霧燻得他眼睛有些酸澀,史密特是在笑嗎?他想「我花了三年的時間,取得目標的
信任。」他解釋:「目標在黨內聲勢和人望就很高,而且下次大選過後應該還是基民黨執
政,目標很可能擔任要職,甚至不乏成為總理的機會,屆時我們可以輕易透過目標得到政
府機密情報,同志,這條線非常有經營下去的價值。」
「你之前曾報告,說目標有把柄落在我們手上,可以用舉報他作為威脅,確保他會按
照指示行事。」史密特撣了撣煙灰,瞥了他一眼,「所以你和目標上床了?」
「為了讓妮娜・埃勒斯離開她的丈夫,我的確和她性交了數次。」他平板的聲音繼續
說著:「如果您要知道確切數字的話,報告裡有寫。這是為了製造菲力普・埃勒斯的弱點
。」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那個女人。」
他覺得自己的視線幾乎能穿透牆壁,看見外面灰濛濛的冬日柏林,「雖然我在報告中
提到了他的性傾向,但我沒有和菲力普・埃勒斯性交,意圖模稜兩可的肢體接觸,發揮了
更大的作用。」
史密特站起身,看起來像是在欣賞牆上的那幅畫像,背著他說,「準備好接下一個任
務了嗎?」
以為還會花些時間總結埃勒斯的任務,畢竟史密特剛才提出的問題那麼尖銳,「我等
不及了。」他回答,看著長官雙手交握在身後的背影,兩隻拇指相互繞著,就像在盤算著
什麼。
史密特轉過身來,從自己的報告底下拿起了一份檔案,不是從檔案櫃裡,他想,那麼
表示原來在我敲門之前,史密特其實看的是這份文件,可能已經研讀了一陣子了。
「你拿去研究一下。」史密特望著別的地方說,「這個對象是專業的,你不接退還也
沒關係,我可以理解,不過如果成功了,你就是為黨、為國家剷除了極大威脅的英雄,不
僅可以受到部長的表揚,甚至有機會爬到我的位置......」
「我也是專業的,比起獎金和勳章,更重要的是完成黨和國家賦予的使命。」接過資
料夾,他發現自己不只是手抖了起來,心臟也跳得特別用力,幾乎要擔心史密特會聽到,
這點事情就興奮成這樣,沉著,要沉著,他對自己說,緩緩走出史密特的辦公室,關上了
門。
往『視聽室』走去,他得承認自己不太喜歡來這裡,不喜歡那一方辦公室侷限了權限
——沒有什麼是不能做的,如果有,那就是有人在卸責,那些身家調查、測驗、受訓上成
績平庸,豪不出眾的,就會被分派這種監聽的工作,他們駑鈍地聽不懂嘲諷,也聽不到呼
吸和心跳的頻率變化,只是做出一疊又一疊毫無重點的報告,究竟有誰會浪費時間去讀呢
?等你終於發現費雪有叛亂意圖,某個叫做韓森的人早已拿著完美無缺的護照,在另一邊
找到了公寓和工作。
有必要我會親自把人逮回來,當然如果幸運的話,你們可以等到他回頭把家人或女友
接走的時候逮補他,可是你們往往連第二次機會都錯過了。
看著窗邊角落的位置,他來這裡總會選擇這個位置,但是現在已經被一位拱著背、戴
著耳機的同志佔用了視聽設備,那位同志突然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一手還拎著眼鏡,瞇
著雙眼,皺出了大量的額紋。
那些庸才通常面目模糊,但這個人兩眼之間的距離太寬,摘下眼鏡後的眼睛顯得又小
又圓,看起來不像是人類,一張嘴可能還會吐出分岔的細長舌信,像是某種熱帶地區才會
出現的無鱗片爬蟲類。
蠑螈埃迪見他走來,匆匆起身。
「你繼續用吧!我只是要讀些書面資料。」他按了下埃迪的肩膀,示意埃迪坐下,走
向另一個掛著「故障」告示牌的無人靠走道位置。
全心投入別人世界的時候,同時也要留神四周,這就是我們,只是埃迪明顯地神經質
十倍,什麼事都還做不成,就先被自己的影子嚇死。
我沒有和目標性交,但是他曾經抱著我,想要躲藏一樣把他的頭埋在在我的胸口,而
雙手卻又想尋找什麼一樣在我倍上撫摸著,當晚我們睡在一起,不是在床上,是在地板上
......他思索著史密特對自己的問句是否別有所指。我們調查目標的喜好,是為了從這些
腐
化人心的弱點下手,我和其他同志一樣,不論男女,只要是國家託付給我們的任務,我們
二話不說就會去完成,運用一切手段資源,把自己喜好安危置之度外,一切所作所為都是
為了大局著想,這就是我的交代......而沈重呼吸聲,提醒自己檔案夾已經打開了許久,
吹
得連紙頁上的字似乎都在晃動著,他一行也沒看進去。
他偷偷看了看周圍,希望其他人沒有注意到自己發呆了許久,沒注意到自己胸口的堵
塞和腹中的糾結,得把注意力集中在手上的資料,他想,那資料夾比起剛剛自己完成歸檔
的那份可是相當地薄,輕盈地像是可以被風吹走。他快速地翻過那幾張紙頁,目標的檔案
很簡短,一張模糊的黑白照片,看不出檔案上說的棕髮藍眼,目標的頭髮剃得非常短,卻
留著落腮鬍,雙眼空洞地望向鏡頭以外——那是當然的了,有誰在偷拍的時候會拍到目標
面對鏡頭的照片?除非鏡頭夠長,但是誰又有這麼好的設備呢?他搖搖頭往下讀,目標大
衛帕西佛,英方軍情六處的探員,協助大量反革命及修正主義分子叛逃至西柏林,以取得
叛逃名單,以及英國暗中援助的證據為優先,之後終止其行為。
他又翻回去看了看照片,覺得目標彷彿正發著呆,想著什麼有趣的事情,露出了似笑
非笑的表情,對於身旁周遭的一切,毫不在意。
簡直就像對自己的嘲笑。
他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正抓扯著自己的頭髮,而且雙頰熱燙,彷彿有人正注意自己舉
動似的,他尷尬地起身,揣著資料夾走進了男士洗手間,在洗手台前望著鏡子裡的自己,
那一頭亂髮,有幾根落在掌間,手上的頭髮分成兩截不同的顏色,為了前一個任務而漂白
成的金髮正迅速長出原有的深褐髮色,這成了一種兩難,該繼續將新長的頭髮漂成金色?
還是該將金髮悉數剃去?他深深厭惡著這種狀況,不知道什麼該除去什麼該保留,那些日
子,以染出來的一頭金髮示人,穿著平整潔白的襯衫,褲子上還燙出兩道筆直的線,隨時
都抬著頭挺著身子的那些日子,是不是也該以同樣的面貌面對這個大衛帕西佛呢?
這種體面是一種偽裝,既驕傲又墮落,驕傲的是和那些高官貴人平起平坐彷彿他們之
中的一員,墮落的是自己竟然耽溺於資本主義的墮落陷阱中,他思索著該以什麼姿態接下
這個任務,「他們在一哩之外都能聞到你的味道!」,幾乎能聽到質疑聲對著自己的耳朵
吼著,就像是「大學」裡的那些蘇聯教官一樣,無法否認一回到鲁斯彻斯特街上的總部,
就發現自己的格格不入,那些和自己錯身而過的同事,有軍階的偏好穿軍裝,但更多是穿
著像自己現在的模樣,衣物褪色起皺,就是為了在人群中不受注目,甚至連走路都要微微
彎著身子。這樣才分不出地上塵土、髒污和自己的差別,那個聲音繼續說著。
他在樓梯間看見正為大門上鎖的齊格太太,身邊有兩個大行李箱,待她鎖好門轉身提
行李時,他攔住了她。
「齊格太太,午安,你這兩個箱子看起來很重呢!要不要幫妳提下樓啊?」他也不等
齊格太太說話,逕自提起那兩個箱子往樓下走,「我記得齊格先生目前正在國外工作,妳
要一個人去度假嗎?帶的東西還滿多的呢!」
「我要去布萊梅的親戚家住一陣子。」
「是啊!妳已經懷孕七個月,為了小孩著想,最好不要做一些危險的動作,像是提這
麼重的箱子,或是攀爬、奔跑。」他把箱子放在門口,回過頭來帶著笑容提醒她。
「謝......謝謝你的關心。」
「互相關照是國民的責任。」他說:「我沒聽說過妳在布萊梅有親戚呢!可別忘了辦
短期居留証!」
「辦了。」齊格太太的聲音聽起來有點抖,「不多說了,我還要趕車,你看,有人來
接我了......」
「是啊,不該耽誤妳搭車的時間。」
在執行任務之中,很少有機會回到『宿舍』,但他就這麼湊巧地在狹窄的樓梯間和齊
格太太錯身而過,目睹某個長期監控的目標終於採取行動,他並不急著逮捕這個艾瑪・齊
格,至少不是在隨後跟著下樓的柯爾太太面前,這個線人定期向局裡回報公寓每個住客的
狀況,卻完全沒提到公寓裡有人預備叛逃,當然了,她的老花眼鏡顯然要換一副了,連這
公寓裡住著一個局裡的人都不知道,還指望她能知道什麼比『瓦爾基先生換了新的粉紅色
襯衫』『赫斯小姐夜間有陌生男性訪客』更有用的事。
不如讓追蹤器發揮它的功用。
擦乾頭髮,換下的衣服還在隨著水波轉啊轉的,他從抽屜裡找出半包菸,穿著內衣坐
在窗邊,點燃了菸望著底下的街道發呆,但還沒開始抽,電鈴就響了,他還以為是洗衣機
故障的聲音,但洗衣機裡的衣物還互相糾纏著翩翩起舞,他打開了門,果然是柯爾太太,
拿了一份連署單要他簽名,他默默地聽著她說明這份連署的用處,「我上星期在工廠裡簽
過了。」他用這個說詞表現自己對參與人民的事務不落人後,「但為了37號住戶的團結。
」他在那疊連署書上草草畫了幾撇。
送走了柯爾太太,他鬆了一口氣,洗衣機停下來了,他將濕衣服拎到脫水槽裡,轉好
時間,手裡的菸燒了一半,煙灰竟然還沒落下,一時之間找不到菸灰缸,他將窗戶打開了
一條縫,把煙灰往外撢,又狠狠地吸了一大口煙,希望剛才的簽名可以滿足柯爾太太一陣
子,讓她晚點再想起別的理由來按門鈴,如果她想要匯報『韋倫先生穿黑色緊身的內褲』
就讓她報吧,想到這個連他自己笑了,嘴唇綻開露出牙齒完整地笑了,就好像是不存在的
幽默感突然長出來了。
樓頂風大,嘴裡叼著的菸迅速燃燒,他把洗好的衣服用夾子一一固定在公共曬衣場長
長的尼龍繩上,別人晾在樓頂的床單似乎也是灰灰的,有風的日子裡,總覺得有些細小的
煤渣撲面而來,沒有風的日子更慘,煙塵瀰漫在空氣中,沾黏在濕衣服上也附著在身上,
他對看風景沒有興趣,但卻突然想起某人是否需要親自洗晾那一身的行頭,走上了屋頂,
是不是就代表能隔著街道與建築相望,一個小小的聲音提醒他,那是送洗的,你跟著他進
的洗衣店不是嗎?他悻悻地捻熄了菸,沒什麼好看的。
最後他決定將頭髮染回深褐色。
老人的手指像是冬天的樹枝一樣僵硬,眼睛卻像是窗子在潮濕的春天沾著煤灰一樣渾
濁,傑克說下星期六還會再來,想再問清楚一些關於冷戰時期發生在柏林的事情,希望他
「不要感到太拘束、太正式」並且能「多想到一些什麼」,但是老人從傑克離開的那一刻
起就坐立不安,以至於現在還在床上翻來覆去,聽著秒針和自己的心跳錯落的聲音,今晚
並不是他最近第一次失眠,事實上年紀大的人不需要太多的睡眠,畢竟很快就可以永遠地
休息了,他終於決定起身下床,挪著自己麻痺的雙腿,摸到了床邊的拐杖,拄著枴杖走向
書桌。
書桌上的打字機捲著一頁打到一半的文字,這是傑克從閣樓找出來後搬來的,現在這
玩意兒已經沒有人用了,就像傑克一坐下就從背包裡拿出他的電腦開了錄音,手指在鍵盤
上時快時慢地敲著。
電腦並不稀奇,他自己也有手機,以往那些只有從事「特殊」行業的才會用上的機器
,千禧年後,成了人手一台的招搖商品,令他覺得自己就只是一個住在郊區療養院裡的老
人,彷彿他的臉本來就是這副皮皺還不滿斑點的模樣,無法想像自己曾經更年輕過,只有
面對打字機時,他才是大衛帕西佛,並且回到八零年代的柏林。
也只有透過這些舊東西的觸感,他才能想起彼得的模樣。
天色將暗的時分,他來到追蹤訊號停留的酒吧,只見艾瑪・齊格和數名男女離開,更
重要的是,她空著手,只背著隨身的皮包,其他人也頂多帶著小型的提袋或背包,一定是
有人提醒他們,笨重的行李不要帶了,都丟在酒吧就好,他們儘管盡可能壓低聲量做最低
限度的交談,但他們匆忙的腳步和左右顧盼的目光可藏不住秘密,他站在建築物陰影底下
等待他們走遠,他不怕跟丟他們,閉上眼睛,他幾乎能聽到忐忑的心跳和紊亂的呼吸聲。
但他走進了酒吧,並且在廁所裡發現了幾個落下的箱子,想像他們會在暗巷裡等待著
,每過幾分鐘,才會有人走進目標建築物,這是為了分散被抓的風險,但是沒有人會不穿
大衣,只要艾瑪・齊格爬過了隧道,就能知道出口的位置在哪裡,而我不用急著阻止他們
,出勤小組會將出口和入口都包圍。
他微笑著點起了一根煙,他一直把煙夾在指間,卻不去抽它,直到一聲槍響劃破了昏
暗的暮色,他叼起煙,緩緩走出那家酒吧,幾乎可以看見那些四散逃逸的倉惶面孔。
又一聲槍響,這次來自身後,直覺令他轉身,警覺驅使他執起了手槍瞄準,可是在這
長巷中不見人影,在這一瞬間,突然聽不見遠處的槍響和叫喊,只有啪答的一聲,是濃稠
液體滴落地面的聲音,受傷的是左臂,他想,這才慢慢感覺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