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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不好,台北總是陰晴不定,過午之後便浠淋淋開始下毛毛雨。高濕度的寒氣簡直像把
錐子刺入肌膚,冷得骨疼。
程瑜把自己裹成了大毛繭,只剩半張臉露在外面。長年在餐廳薰陶,練成一身超耐熱的體
質,最高紀錄是整個夏天都可以不用開冷氣睡覺,但冬天就不行了,耐熱體質就怕冷,尤
其是台北的低溫,簡直要人命。程瑜因此還考慮過,老邁以後一定要搬到艷陽高照的屏東
去養老。
下午兩點半,陰雨濛濛,他捧著素色木盒走在街上,趁上班休息空檔替林蒼璿送便當。
工作的第七天,白禮每天都會替林蒼璿準備中餐。他一邊夾著菜一邊碎念,林蒼璿就是餓
到快昏了也不願離開辦公室,即使林蒼璿想邁開腿步出門,也會有人擋在他面前哭著求他
簽完文件再走人。然而這人嘴巴刁,油膩過頭的便當不吃、食材不合季不吃、褐色滷煮物
太多不吃、海鮮類不吃、配色太醜不吃、刀工太糟不吃,所以助理替林蒼璿買的午餐,他
都不愛,不愛就乾脆不吃。
簡言之就是,難伺候。
為了避免老朋友餓死,白禮只好肩負送便當的重責大任,至於午餐花樣,當然是程瑜一手
包辦,有時候他會放點新菜單,畢竟林蒼璿的解析比白禮有用一百倍。
今天白禮沒來上班,久而久之,程瑜就習慣了,廚房的每個人早都見怪不怪,好似根本沒
有這個老闆。
程瑜一大早就收到白禮的簡訊,拜託幫忙送午餐便當,時間點是凌晨四點。低血壓的早晨
很難清醒,他還以為這是惡作劇簡訊。等到清晨跟軍秀一起去買食材,才覺得起這件差事
有多麼不妥。
林蒼璿那棟辦公大樓高聳入雲,遠遠就能瞧見,再過兩個紅綠燈就能抵達。程瑜內心原本
是萬分抵抗,一度想要麻煩劉軍秀幫忙。只要想起前男友跟林蒼璿同一間辦公室,他就胃
疼,又不是沒事找事做,何必碰面?
後來他換個方向想,麻煩軍秀送便當勢必得犧牲她的休息時間,很不恰當,而且自己有必
要東躲西藏嗎?又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替老闆的朋友送便當與前男友何干?當這種概念
在心底萌芽,程瑜就如同進入了無敵狀態,佛光普照光明磊落,什麼事情都動搖不倒。
大樓前庭廣場寬闊,強烈高樓風颳得程瑜臉頰發疼,忍不住摟緊身上的外套。遠處一台計
程車,一名婦人打開車門,一手一個吃力地拉著購物袋,狂風一刮,一個踉蹌跌坐在地上
,布包的柳橙與橘子滾了一地,像長腳的金豆子,任意在廣場亂竄。
程瑜見狀便跑過去替她一一拾起,矮小的婦人披著粗呢大衣,穿著樸素的裙裝,年約五十
歲左右,頭髮吹得亂飛,她一邊撿著橘子一邊急慌慌地跟程瑜道謝。
程瑜把橘子全數放回購物袋裡,替她拾了一袋「這太重了,我替妳拿吧,妳想去哪裡?」
婦人揩著身上的大衣,喘了口氣,青白的臉龐帶著健康紅潤,兩道粗眉顯得精神奕奕「噯
,多謝你的幫忙,先進大樓,這裡風太強,快冷死我了。」
程瑜乾脆兩手都替婦人把購物袋提上,跟她交換東西拿。他走在前頭替婦人擋風,婦人捧
著程瑜的便當木盒掩嘴呵呵笑,說著感激的話,稱讚程瑜這種年輕人難得又少見。
一進大樓,熱烘烘的暖氣便撲面而來,薰得骨頭都酥爽起來,一瞬間讓程瑜聯想到
bachique的廚房內,是個冬天禦寒的好地方。
「一下子冷一下子熱,溫差太大會讓人頭痛。」那名婦人一進大樓內就解開大衣扣子,拿
帕子擦拭額頭的雨水,揮手要程瑜放下購物袋「噯,年輕人謝謝你,這我拿就好,不用這
麼麻煩的。」
程瑜搖搖頭「沒關係,不麻煩。你想去哪一樓,我替你拿。」
還沒問到婦人的目的地,大樓管理處小姐就已經小步跑了過來「欸,張太太,您還好嗎?
我幫您提東西吧,來,先來這兒,我幫您按電梯。」
婦人把頭髮揩整齊,笑著打發走樓管小姐「不用不用,你不用提,照樣七十七樓,謝謝了
。」
這名樸實婦人恐怕來頭不小,連樓管小姐都出來迎接。程瑜沒把這點放心上,萍水相逢,
不用問人身分,專心當搬運工就好。樓管小姐將他們迎接到電梯前,直接開門就能上樓。
電梯內的樓層橘燈高速攀升,婦人緊緊的抓著大衣,咳了聲,笑容可掬地問「年輕人,你
叫什麼名字?」
程瑜也對她報以微笑,直接告訴她真實姓名。那名婦人笑起來的樣子非常親切,就連穿著
打扮也不太像個有錢有勢的太太,反倒像個溫暖的鄰家伯母,下午總會熬碗解熱的仙草請
附近孩子喝。
她笑著問程瑜「那你要去哪裡呢?耽誤你的時間真不好意思,噯呀,我真貪心,不該買這
麼多橘子的,可是好便宜呢,看起來又漂亮,你說是不是?」
「現在正是時節,當然要多買點。我剛好跟你同一樓,不會耽誤。」
「你是來上班的嗎?是哪間公司的?」婦人上下打量著程瑜。
「我不是來上班的,來替人送東西。」
「欸?這樣呀。」婦人的表情有些失落,但嘴角的笑容依舊和善地昂著。
電梯一下子就抵達七十七樓,程瑜覺得有些耳鳴。門一開,富麗堂皇的梯廳綴飾藍色英文
字體,林蒼璿的公司就在眼前。
上市上櫃的投資公司,與周家關係密切,背地裡暗藏汙穢與各種商業操作,被邱泰湘形容
成龍潭虎穴跟惡魔之窟的地方,卻簡潔時尚得跟設計公司沒兩樣,充滿昂揚朝氣。
「怎麼都沒個人?我太早到了嗎?」那名婦人傾身往公司門前一探,又低頭看著自己腕上
的小金錶,焦灼地說「這不是三點了嗎?程瑜,程瑜小朋友,東西就先放這兒吧,先放地
上,沒關係,等等有人來拿。」
程瑜點點頭,還沒把東西放下,公司大玻璃門一開,走出一名貌美的短髮女子,白裙細高
跟,襯托出冰山美人般的氣質。
婦人熱情地招呼著窈窕女子「Selly,來得正好,幫我拿進去吧,放茶水間分大家吃。」
程瑜蹙起眉頭,細腿細胳膊的女孩子怎拿得動這麼重的橘子袋,他對著婦人說「還是我幫
你拿進去?」
婦人笑著說「這怎麼好意思?不用不用,你拿上來就很重了,不用拿了。」
Selly蔡看到那兩大袋橘子差點頭昏,一聽有不認識的帥哥幫腔提東西,趕緊說「太太,
我叫人來幫忙吧,這橘子好多好重,我也提不動。」
婦人雙手插腰,嘖了聲「蒼璿呢?他人去哪了?叫他三點在梯廳等我,人呢?」
聽到關鍵字程瑜猛然瞪大眼睛,轉頭瞅著身邊的矮小婦人。
Selly嘆口氣,說「協理昨天又熬夜,今天沒吃中餐,剛剛躺在會客間的沙發就睡著了。
」
婦人跟著唉了聲,不忍心地說「這孩子就是這樣,老是不珍惜自己的健康。」她回過頭看
著身旁的程瑜,親切地拍著他的手臂說「程瑜小朋友謝謝你的幫忙,真的很感激,我也不
打擾你的時間了,趕緊去忙你的事情吧,剩下的我來就行了。」
程瑜平靜地說「我是來找林蒼璿的。」
婦人跟Selly皆是一愣,婦人哈哈大笑,拍著程瑜的肩膀說「來來來,快,進來坐。」
程瑜提著兩大袋橘子,幾乎是被婦人推著走入他們公司。一進門,來往辦公的眾生見了婦
人皆是低頭道安「CEO午安」、「執行長午安」、「執行長好。」
程瑜腦子開始產生混亂,他好像無意間幫助了很厲害的人。
在Selly的引領下,程瑜被送入了一間會議室,兩手的大袋早就被另外一名男子接手。白
色皮革沙發、玻璃茶几、藍灰橫紋地毯,室內不小,隱蔽性高,充滿輕鬆的氣息。程瑜端
著Selly遞上的咖啡,空調薰的醉人,帶著一股馬鞭草的清新味。
婦人把木製餐盒遞給程瑜,輕輕地梳攏著髮鬢「你來找林蒼璿有什麼事情嗎?」
看人果然不能看表面,那一瞬間,她氣場完全變了,轉成不容置喙的氣勢。程瑜手指敲著
木製食盒,簡單地說「送飯。」
婦人挑挑眉,嘴角漸漸綻出笑容,露出潔白的牙齒「噯,程瑜小朋友,我叫楊實,你可以
稱呼我張太太,但我不太喜歡冠夫姓啦,你稱呼我太太就可以。」
程瑜點點頭,心裡有個底了,這人應該是林蒼璿的老闆。
楊實脫下大衣,掛在會客室衣架上。一旁Selly在她耳邊低聲說了幾句悄悄話,楊實沒回
話,反而轉過身對程瑜說「蒼璿在後面,這孩子真夠討厭的,上班偷懶睡大覺,你覺得我
該不該扣他薪水?」
程瑜笑了一下,聳聳肩。
楊實朝他露出和藹的笑容,接著跟著Selly閃身離開,留下一臉錯愕的程瑜。現在是什麼
情況,人怎麼就走了?程瑜啜了一口咖啡,喔——好喝,但問題是人怎麼就走了?
程瑜把咖啡喝光,對於美食,他的準則是絕不浪費。方才楊實說林蒼璿就在後面,程瑜拎
著食盒,懷著疑慮推開室內另一道門。
木門相當且沉重,後方是一覽無遺的小小茶水間,小沙發上擠了個長腿的男子,呼呼
大睡,睡姿有些拘束,絲毫不覺有人闖入這方小空間。
在這裡睡覺是想嚇壞泡茶的助理小妹嗎?
程瑜思索著到底是要任林蒼璿繼續睡,還是叫醒他?瞧著手中的食盒,如果不吃東西會壞
掉,況且剛才那名冰山女說林蒼璿沒吃中餐。
程瑜總算能明白,為什麼白禮為何如此關心林蒼璿。這人一天沒便當就不吃飯,怎麼令人
放得下心?他盯著林蒼璿的臉龐,勻稱的五官,的確很漂亮,能看得出當年地獄美少女的
端倪。
程瑜輕手輕腳蹲在林蒼璿身旁,推著他的肩,小聲地喊著他的名字。
林蒼璿被擾的受不了,皺著眉緩慢地醒來,長睫輕搧,睡眼惺忪地轉頭盯著程瑜。
程瑜輕聲說「醒醒,吃飯了。」
林蒼璿眨眨眼,眼神中仍帶著迷茫,依舊神智不清,含糊地輕嚷了聲「我在做夢嗎?」
程瑜從沒看過林蒼璿冒著傻氣的情態,突然覺得好笑「對,你在作夢,不早了,打算睡到
幾時?」
林蒼璿迅雷似地出手一扯,猝然難防地把程瑜緊緊擁入懷裡,狹小的沙發擠了兩名成年男
子,彈簧發出抗議。程瑜咬牙,緊急撐著沙發扶手,防止自己把重量全壓在身下人。腰被
雙手纏著,十指緊箍著背,兩人緊貼著身子,程瑜能感受到睡夢人發熱的身軀與肌肉,林
蒼璿一頭扎入程瑜的頸窩,迷戀地蹭著氣息,呢喃喊著「程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