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富戶與李老二之間怎麼掰扯,吳幸子就沒有關心了。他將寫好的狀子給夏大根後,替
他介紹了鵝城一個隱退養老的厲害狀師,一舉告倒了富戶,拿到幾十兩銀子償金,而後吳
幸子再把這件事輾轉捅給了富戶的正妻,要不了多久富戶就舉家搬離清城縣,也不知被正
妻給如何整治了。
夏大根平白得了好處,也出了一口怨氣,對吳幸子自然千恩萬謝,拍著胸脯願意為他赴湯
蹈火,只要吳幸子一句話,任何要求都絕不推辭。
吳幸子笑著領下這個情,卻沒有想過要從夏大根身上索要什麼。他自認身為清城縣師爺,
靠街坊的善意過日,替鄉里間解決煩勞是理所應當。夏大根感謝他,但他也不過藉機利用
夏大根,不該應承太多的感謝。
卻不想,時間一晃20年,他畢竟還是得討要人情了。
滿月倒是安慰了他,既然夏大根這20年都沒忘記當初的恩惠,如今也算藉機了卻一樁因果
。
喝完茶說完往事,桂花糕也一掃而空。
滿月又偷偷將吳幸子送回染翠宅邸,說好等夏大根到了再去護國公府解決白紹常這個麻煩
。
是關主子安危,護國公府的眾人絲毫不敢怠慢,本以為怎麼著也得四五天才能將夏大根大
回京城,沒想到第四天一大早,吳幸子都還沒醒呢,滿月就已經找上門了。
吳幸子被喚醒的時候嚇得險些從床上滾下地,傻楞楞地盯著榮在黑暗裡,只有一口白牙一
雙眼眸熠熠生輝的滿月。
「吳先生,夏大根已經到了,滿月帶您去護國公府?」
「已經到了?」吳幸子揉著眼,心上懸著的大石頭落了地,急匆匆地抓起床邊的外袍套上
,連臉都來不及洗就催促:「快,快帶我過去,噯,海望這幾天也不知多吃了多少苦頭,
得快讓他離開天牢才行。」
滿月大為讚同,他倒不怕關山盡吃苦頭,就是不想看顏文心繼續蹦達。
留了字條要倆丫頭別擔心,吳幸子跟著滿月摸出了染翠宅邸。
夏大根夫婦往年去清城縣做生意的時候都會順道拜訪吳幸子,說起來也是挺熟悉的,自然
也知道吳師爺被神仙公子帶走的消息。他不是碎嘴的人,也不想聽李大娘散佈的謠言,心
想吳師爺那麼好的人,遇上好事是老天有眼。
兩天前的大半夜,他家的門猛地被敲得震天響,隔壁鄰居都被吵醒了。他開門後才知道,
原來是吳師爺需要他幫忙,這有什麼好推辭?當年要不是吳師爺幫了他一把,也沒有現在
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好日子,當下捲了所有的香囊,拉了自己媳婦兒,孩子交代老娘照顧,
就跟著敲門的人走了。
這一路緊趕慢趕,吃飯睡覺都隨便打發,眨眼就來到了京城,被帶進了一棟他這輩子看都
沒看過,連夢都夢不倒的豪華宅子,直到見著了吳師爺,夏大根夫婦才鬆了一口氣。
兩邊寒暄了幾句,吳師爺拿走了香囊時滿嘴都是感激,聽得夏大根手足無措,他不認為自
己值得師爺這般感謝,他只是報恩。
對吳幸子來說,無論夏大根怎麼想,這個忙都遠遠比報恩要重要得多了。他拜託滿月安頓
夏大根夫婦,這幾天趕路肯定累得不行,休息好了,吃好了,在京城多待兩日在回去也無
不可。
滿月招呼國公府管家去操辦這件事,轉頭將吳幸子帶到暢幽院。
「吳先生,您當真要直接與白紹常對質嗎?」滿月看來有些不放心,倒不是怕吳幸子出錯
,而是擔心自己得用多快的速度逃離京城才不會被關山盡毀屍滅跡。
「是,你要是擔心就在一旁看著也好。」吳幸子點點頭,他沒少審問過犯人,清城縣雖小
,沒發生過什麼大案子,偶爾還是有些鬥毆矛盾需要審案的。
滿月想了想,他是挺放心吳幸子,就是好奇這溫溫潤潤的老師爺要怎麼策反對顏文心死心
塌地的白紹常。
「若吳先生不介意,滿月就在邊上看著。」
「噯,哪有什麼好介意。」吳幸子笑笑,眼看滿月就要推開白紹常所在的房門了,不由得
攛緊雙拳,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才讓紊亂的心跳稍微安分了些,用力對滿月點點頭。
屋子裡,白紹常已經被滿月派人叫起,也許幾天都沒能睡好,他看起來比前些天要憔悴許
多,柔和溫潤的眸子下方泛青,因為面色蒼白更加顯眼。他聽見有人進來,也沒表現出慌
張或不安,靜靜地抬頭看了滿月及吳幸子一眼,似乎有些疑惑。
顯然他已經不記得自己見過吳幸子了,隨意瞥了眼後又垂下頭。
吳幸子見他不記得自己很是鬆了口氣,拉了椅子在白紹常對面落坐,滿月則站在一點距離
之外,抱著雙臂嘲諷又厭煩瞪了白紹常一眼。彷彿感受到了毫不掩飾的厭惡,白紹常微微
縮起肩,眉心輕蹙,那傲然又脆弱的模樣,很招人心疼。
可吳幸子雖喜歡美男子,卻更疼惜自己的海望,並為將他的姿態看進心裡。
吳幸子為人和順親切,個性也溫吞絲毫不急躁,這會兒不急著和白紹常說話,而是斟了兩
杯茶,先推給白紹常一杯,自己才端起一杯啜飲。
白紹常這些日子已經習慣被訊問了,儘管眼前的陌生人看來老實誠懇,半點威嚴也無,他
依然暗暗地提防著。誰知,等了半天,這個中年男子卻自顧自喝茶吃點心,像隻老鼠似地
抓著一塊核桃酥一點一點用門牙啃,小心翼翼又謹慎窘迫的模樣,很快讓白紹常生不出絲
毫防備,甚至還有些鄙視。
「啊,對不住啊,這一大早的還沒用早膳,我不太耐餓所以......」吳幸子被白紹常瞥了
眼,脹紅老臉赧然不已。「你餓了嗎?要不要吃點東西?」
「不需要。」白紹常搖頭拒絕,嚴肅地鎖著眉風盯著眼前仍吃個不停的中年男子。「你是
誰?來問我話的?」護國公府看來已經走投無路了,竟然找來這種人訊問自己嗎?白紹常
鬆了口氣的同時,又覺得自己被小看了。
「問話?」吳幸子連忙嚥下嘴裡的核桃酥,先搖搖頭接著又猛然用力點點頭。「在下吳幸
子,曾有幸聽過公子彈琴。」
「喔。」白紹常神色未變,漠然地垂下眼盯著自己空落落的掌心。他不好奇吳幸子在何處
聽過自己彈琴,他經長在茶樓酒館彈琴,販夫走卒都可是他的聽眾。
「白公子琴藝高超,餘音繞樑,在下聽過一次後就無法忘懷了。」吳幸子一臉誠懇地睜著
眼直瞅著白紹常,那打心眼裡出來的崇拜跟喜愛,看不出絲毫作假。
就是白紹常也不經露出了淺笑,畢竟誰能對喜歡自己才華的人冷臉呢?
「過獎了,白某還有不足之處,多謝你賞識。」
「在下一介俗人,既不會說話也沒有白公子的靈性,還望白公子別在意。」吳幸子總算把
核桃穌吃完,有些緊張地擦了擦手上的碎屑,喝了一口茶潤喉。
白紹常對他自嘲似地笑笑:「能在這個地方與白某會面,也不能算是俗人了。」這是哪裡
?這可是護國公府啊!
聞言,吳幸子侷促又窘迫地搔搔臉頰,半垂著腦袋後頸耳尖都是通紅的,看來也發現地點
不對了。
「吳公子,明人不說暗話,白某知道自己要離開護國公府恐怕很難了,但求一個痛快。你
有什麼話直接說了吧。」白紹常背脊挺直,姿態仿若一株傲然挺立的翠竹,他不能說毫無
畏懼,卻願意為了心裡的那個人豁出去。
吳幸子看著眼前的年輕男子,在心底輕輕嘆了口氣。然而,他面上依然有些慌亂無措,張
口似乎想說什麼,又很快閉上嘴巴,幾次後才終於一咬牙從懷中掏出一個小東西,侷促地
推到白紹常面前。
「這、這個香囊是、是......一點小小的心意!望白公子不嫌棄!」
香囊?原本懶洋洋靠在牆上閉目養神一般的滿月,這時挑起眼皮,往桌上的小東西瞥了眼
。
確實是個香囊,這可太有趣了。
要知道,送香囊這等貼身物什,可是有表達情意的意思,一般來說是定情用的,吳幸子這
是在他眼皮子下轉頭他人懷抱了嗎?哎呀,他可憐的大將軍,天牢還沒出,頭上就要長草
了。
白紹常也面露驚愕,並未想過會聽到這個答案。但他很快皺起眉,張口正想嚴厲拒絕,視
線落在桌上的香囊時,聲音卻卡在喉頭,只發出了嘶嘶聲。
那個香囊,用料不算太好,還有些半新不舊的,上頭繡著普通的花鳥圖案,繡工並不細緻
,有些針眼也藏得不好,與其說樸素不如說有些粗糙,就是形狀較為特別,一般香囊要不
圓形、方型、葫蘆型等等,這個香囊卻是朵梅花的形狀,圓圓胖胖的很討喜。
「這香囊......」白紹常啞著聲,手指哆嗦地似乎想碰桌上物什,卻又彷彿被火燒著似地
猛縮回手,目眦欲裂地盯著香囊不錯眼。
「這香囊?」吳幸子一改適才的謹慎侷促,雲淡風輕地重複了白紹長的話。
「你、你為何有這個香囊?」白紹常慌亂地掏了掏自己袖子,在確定手上摸到熟悉的物什
後,抖得牙齒喀喀作響,臉色乍青乍紅,彷彿一翻眼舊要暈死過去了。
「這是在下在一走商手中購得。」
吳幸子目帶同情地瞅著白紹常,該說得話卻一句也沒落下:「敢問白公子,手上是不是也
有個一模一樣的香囊?」
白紹常猛抽一下,險些要從椅子中翻落地,他顫顫巍巍地掏出了袖中的物什緊緊攢在掌心
裡,雙眼通紅地瞪著吳幸子,張了幾次嘴卻一個字也沒說出口。
「他是不是曾說過,這是他娘死前留給他的?梅花,代表文人風骨,那隻鳥是慈烏,就算
娘不在了,也永遠陪在身邊?這是他娘留下的唯一想念了......」語尾一陣嘆息,白紹常
抖了抖,幾乎暈厥過去。
一字一句如此熟悉,娓娓道來有如千刀萬剮,她腦子空白一片,喉中喀喀兩聲,一抹血絲
從唇角溢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