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多天過去了,玉杓安排自己和其他同門輪流守住他們進駐的院落,不只朝陽
派的兩個師姐妹和飛梅山的佛修常來關切,其他門派也遣人過來問候,順便探一探
情況。只是玉杓得了師父旨令,什麼也不曾吐露,實際上是他們自個兒也不曉得師
父和大師兄在那房裡的情形,因此無可奉告。
之後來探風聲的人就少了,唯獨一人天天都來報到,那就是凌照雪。她得知譚
喬則與其他修士本來要殺了受魔氣侵染的晉燐,所以天天都帶了很好的藥酒過來想
找人,這天她在同一個時辰地點出現,身邊沒帶人,負責守衛的王烈沼一見到她就
客氣道:「是凌仙子啊。難為妳天天都來啊,可是我們也不曉得師父在裡頭是什麼
情況。」
凌照雪一臉認真的拿著一個深黑色酒壺遞上,說:「這個藥酒是給他的。」
王烈沼嘆氣,為難笑應:「請回吧。所有的事只有我們師父能作主,可是他親
自設了杳然無音陣,我們沒有要事也不能用茶精傳信息,這藥酒妳先收著吧。有我
們師父在照顧大師兄,應該會沒事的。」
凌照雪想了下,前幾日遇上男弟子都是二話不說的要趕她走,今天遇上王烈沼
似乎較好說話,於是她解釋道:「莊主師兄他的劍是寶劍,造成的創傷非比尋常,
這藥酒能緩和許多症狀的。」
王烈沼神情更溫軟了些,無奈對她說:「可以的話,我也想幫妳把藥酒送進去。」
「那麼……」
「可是啊,聽我二師兄講過,不久前你請大師兄喝靈酒時下了手腳。」
「這次沒有,如果有,我──」
王烈沼連忙做了個手勢阻止她往下講,又微笑道:「我呢,是願意相信妳沒有
的。可是我作不了主,抱歉啦,您還是請回吧。在我師父出來以前,不論妳來幾次
都是一樣的。」
凌照雪眉頭微結,認真思忖半晌仍是將那壺藥酒擱下,頭也不回就走了。王烈
沼拿起酒壺想追上,卻又抽不開身,垂眼睨視那酒壺嘆道:「這又是何苦呢。」藥
酒不是凡物,亂扔也是浪費,不如先保管起來再交給師父,王烈沼想定以後就先把
那壺酒收了。
話說到韓璧淵在房裡照顧晉燐,晉燐心神逐漸安定下來,可是遲遲沒醒,韓璧
淵每日都要確認晉燐元神狀況,自己也耗了些時日平息紊亂的心緒。他坐在床邊守
著少年,手裡慢慢撫摸的一塊玉石是晉燐身上取下的,不久前由他親手送的美玉如
今佈滿瑕疵,牡丹和胡蝶上頭有許多細如髮的刻痕,多虧了它擋災,要不然晉燐的
傷勢也不會這樣控制住。
漸雲觀除了道法修煉外,沒有龐雜經文,書籍有一大部分是前人雲遊時的見聞
記載,韓璧淵為了靜心而將帶出來的書看完。身為漸雲觀的觀主,帶領的弟子說多
不多,說少不少,他不應該只為了晉燐而一直將自己封閉在此,但這少年沒醒來,
他也什麼都不想做、不願想了。
好在玉杓他們幾個做事還算牢靠,並未有誰差遣茶精入內找他。韓璧淵將那塊
玉收回來,看向少年安祥的睡顏說:「你再不醒來,為師就要讓你自己待這裡了。
總不能因為你,什麼也不做吧……」
這一點怨氣也無的牢騷才講完,晉燐就皺眉輕吟,眼皮顫抖著,瞇眼適應周圍
光亮,啞聲輕喃:「師父?」
韓璧淵立即湊過來,不自覺握住他的手關心道:「你覺得怎樣?可還有哪兒不
舒服?」
晉燐用力握住韓璧淵的手,像在確認這一切是真實的,雙眸泛起水氣,他問:
「我還活著?」
「為師不會讓你死的,你活著,活得好好的。」
晉燐皺起臉喘一大口氣,像是身上還在痛,韓璧淵語氣有些慌亂的解釋說:
「你的傷雖然服藥以後好了很多,但就算好了皮肉傷,元神也還沒完全恢復,所以
可能會常覺得身上某些地方不舒服。不過你能醒來也表示沒有大礙了,被譚喬則的
神逸所傷還能這樣快恢復,也是幸運至極。」
「譚喬則……」晉燐記起自己是怎麼被那些道修擊殺圍攻了,目光黯然。
韓璧淵正在倒自己搜集的泉水要給晉燐喝,逕自講起那把寶劍的威力,說完察
覺晉燐神色陰鬱,心疼的摸他臉說:「是為師不好才讓你遭罪,要是我沒把你交給
玉杓,自個兒顧著尋覓靈物,你跟玉杓也不會遇上危險。」
晉燐向他確認:「玉杓平安麼?」
「他很平安,沒有輪他看守這院落時,和其他同門弟子四處跑。你先顧好自己
再講吧。」
「師父。」
「何事?」
「你討厭魔修麼?」
韓璧淵幾不可見的蹙了下眉心,冷淡回應:「修魔者多行惡法,誤己傷人有損
陰德,並不可取。雖然聽說也有執惡法卻不行惡事者,但我不曾見聞這樣的修士。
執善法卻行惡事者倒是不少……」
「那魔族呢?」
韓璧淵顧慮到少年的母親也是個魔族,想了下回答:「出身有時難以選擇,我
對魔族甚少接觸,沒有什麼想法。你剛醒來就問這些做什麼?」
晉燐心裡想說,他遇到了一個魔族,而且就是個修魔的,但這事他選擇保留不
提,而是試探道:「師父,倘若有天我入了魔道……」此言未竟,他的手反被韓璧
淵握緊,雖然韓璧淵面上看不出情緒,他卻感受出對方心裡是介意的。
「阿燐別胡說,你是我觀裡的弟子,就算他朝去別派拜先生,那也都還是修道
者,怎會入魔道呢。是不是睡迷糊了?」
「嗯。」晉燐抿笑,不再談論此事,也決心要將體內另一套修煉的脈絡跟氣息
都藏好。師父不喜歡,師父接受不了,那他就藏一輩子吧?
韓璧淵垂眸看了下彼此緊握的手,心裡有些尷尬,主動鬆手退開來,將倒好擱
在一旁小几上的泉水端過來說:「是在這秘境發現的靈泉,你喝了吧,能幫你把邪
氣排除乾淨。」
晉燐溫順接過那碗泉水慢慢喝光,遞還瓷碗時問:「師父,我昏迷多久了?」
「十四日。」
少年嗅出房裡有須彌香的味道,反過來關心:「這些天師父睡得好麼?」
「都好。」韓璧淵根本沒睡,但也覺得此事不值一提,對他這境界的人而言,
十天半個月不睡也不成什麼問題。
晉燐仔細看韓璧淵的氣色,半晌把頭靠到韓璧淵肩臂上,韓璧淵顯然只當他是
在撒嬌,還摸了摸他的頭髮,他心有餘悸回想道:「我差點就再也見不著師父你了。」
許是錯覺,晉燐覺得韓璧淵身子忽然僵了下,他抬頭看韓璧淵仍是沒什麼表情
起伏,可能真是多心了吧?
「有為師在,你就不會有事的。」
「師父。」
「何事?」
「當年我爹和魔族女子在一起,遇事逃回漸雲觀,害得漸雲觀式微,你跟太師
父都不埋怨麼?為什麼還肯扶養我?」
韓璧淵心疼他的懂事明理,不捨他也暗自糾結這些陳年舊事,輕摟過少年拍拍
背,語氣平和解釋:「從前我也不明白,晉師叔的朋友這麼多,又到過許多地方,
為何非要逃回漸雲觀。我們漸雲觀裡弟子排名雖然不是擇優,而是論先來後到,但
誰當觀主卻不是世襲,而是適者任之,而且不是由長老、觀主來選,主要是讓雲魄
決定。我這條命也是因為雲魄的緣故才救回來的,似乎是冥冥中有註定。晉師叔,
也就是你爹他原本是被雲魄所選中的人,可是他拒絕了。他說,雲魄選了他,可他
沒有選雲魄,這東西不是他想要的。」
韓璧淵講起這則舊聞,莞爾低笑了聲,說:「捨棄法寶,說不定也是這修真界
第一人吧。你爹真是個很有意思的人物,也不枉茶癲之名。師父和其他師伯師叔都
很喜歡他。雖說這裡已是遠離凡間塵俗,但對我們這樣的道修來說,有度師、有同
門的地方,就相當於是個家族,眾人團結一心,所以晉師叔有難自然是要回來的。
如果連漸雲觀也容不得他,又有哪裡能庇護他?換作是我,在那種時候也想有個歸
宿。」
「這麼說,萬一我爹修魔,但他沒做壞事,也是能回來的?」
韓璧淵看他一眼,猜想他是不是心中存有疑慮,就安撫應付道:「嗯,只要道
心不殞,都是有機會的。有為師在,你就是想誤入魔道也難。」
晉燐點頭抿笑,心情複雜,不過難得聽師父說這些事,也是安心了不少。別人
都覺得師父淡漠疏離,不好親近,有交情的門派間往來聽說也少了從前那樣的熱絡,
皆純屬應酬,但他卻知道師父是外冷內熱,看起來什麼都不在意,心中卻自有衡量,
而且是重情義的。
「師父,我永遠也不想離開你。」晉燐念想漸深,不覺脫口而出。講完這話也
是愣住,害臊的抬眼偷看師父臉色。
韓璧淵淺笑睇人,摸少年頭髮哄:「說什麼永遠的,還太早啦。既是修道者,
當知天道無常,唉,你剛醒來,不聊這麼多了。一會兒我讓你師弟他們弄些靈食過
來,我也該出去看看情況了。」
晉燐醒來之後恢復得很快,跟著韓璧淵和其他弟子們在茶坊裡走動,趁著大集
市尚未結束,向過去有往來的門派、世家問候、交流一番。王烈沼則是早就把凌照
雪送來的酒轉交給師父。
酒壺擺在他們院落的石桌上,韓璧淵問晉燐有何看法,玉杓插話說:「妖女東
西喝不得,扔了吧。」
晉燐輕嘆一口氣說:「她是一番好意,但這酒收下以後對師父跟漸雲觀會不會
有影響?不收又會如何?據我和凌照雪短暫相處和印象,她只是心性高傲,上回也
是惡作劇而已。如果是以我自己的名義收下她的酒,就是和她把先前的事一筆勾銷,
也算好事。就算這酒我用不上,或許沙羅可以用,他傷得很重,都還沒好起來……
不知師父是怎麼想的?」
韓璧淵摸了下那酒壺,思忖道:「其實能做出這些事代表她還單純,沒什麼太
深的城府,才能憑一時的心情作為。她是想謝你和玉杓、沙羅救她的一命之恩,你
們若不與她計較,為師也沒意見。不過,譚喬則妄殺傷我觀裡的弟子,我是不願輕
易原諒的,無奈對方勢力及實力皆鼎盛,我們沒有能耐正面和他們撕破臉。為師不
打算干涉你們弟子間往來,只是在外總要多留些心眼,你們都好自為之吧。」
晉燐跟玉杓他們幾個對看了會兒,齊聲拱手應是。
* * *
離羽原秘境關閉還有好幾日,過去十多天裡漸雲觀弟子除了應付來問候、探風
聲的,也有來算帳的。
日前死於魔修手中的三名武修分別出自蒼龍城、天元閣兩處,他們的同門隱忍
多日才盼到韓璧淵出現。韓璧淵與一行弟子在茶坊喝早茶時,馬上就被這兩派的人
馬團團圍住,茶坊廳堂一部分桌席皆被掃開,其餘客人也紛紛觀望。
他們言辭憤慨指稱漸雲觀弟子以魔修手段殘殺他們的同門,所以找來討個說法,
這些人沒有過百亦有數十人,茶坊廳堂裡一部分桌席都被其掃開,這兩撥人出自蒼
龍城、天元閣,都是專出武修之處。
晉燐等人觀望韓璧淵神色,韓璧淵擱下茶碗慢慢環視周圍,彷彿是要將來找事
的人都逐一看過一遍,片刻後話音平冷道:「來得正好。」
這四字令對方有些莫名其妙,韓璧淵睞向一旁晉燐說:「阿燐,你將事發經過
精要的陳敘一遍。」
晉燐當即會意過來,趁這機會交代事由,他並未提及凌照雪,只講自己跟玉杓
在林裡遇妖獸攻擊,兩名妖修欲收服妖獸為寵,想把他跟師弟當餌料,後來又冒出
一個魔修攪事,他趁亂求得一線生機躲藏起來,未料沾染了魔氣引來三個陌生道修
追殺,沒想到魔修來個回馬槍將三個道修殺死。他挑挑揀揀、虛實交錯的講了一遍,
還把黑鍋甩給魔修,被蒼龍城的人嗆了句:「既是誤會,為何不講清楚?」
晉燐心中冷笑,面上卻故作無奈委屈:「我想澄清誤會,那也得三位前輩肯讓
我講才行。可是三位前輩不由分說殺來,我連開口的餘地也沒有。」
講到此處又有人質疑:「那魔修為何不殺你?是不是漸雲觀的弟子與魔修有勾
結?」
韓璧淵眉心輕蹙,目光如霜掃了下說這話的修士,其他人急著想附和什麼,就
聽晉燐搶先辨駁:「這就要問咸和山莊譚莊主啦。要不是譚莊主率著一大幫正道人
士過來,魔修也不會放過我。只是當時我魔氣侵體,意識混亂,若非師父及時趕到,
我也活不了。」
晉燐說完望向韓璧淵,很快又收歛快要變得熱切的目光。韓璧淵的食指在桌面
輕點兩下,語調嚴冷低沉道:「三位道友死於魔修之手,與我弟子無關,至於他們
如何置我弟子於死地……既是誤會一場,我徒兒如今也無大礙,就不追究吧。」
天元閣的人氣結,指著晉燐斥喊:「誰曉得是不是他撒謊,又或是他受了誰的
唆使胡說八道。」
韓璧淵神色更森冷的注視那人,反問:「這麼說,這位修士堅信是我徒兒殺了
三個道行數百年的武修?那麼,你可有證據?」
「這……」那修士語塞。
玉杓氣不過了,跟王烈沼他們小聲嘀咕:「哇,沒證據,那不就是血口噴人?」
王烈沼也細聲回說:「可不是麼,而且師兄你瞧他們這麼多人,是不是想人多
欺負人少啊?」
其他旁觀的人也不乏修為高深之輩,能聽見漸雲觀弟子們談話,不由得在外圍
竊竊低語,氣氛有了變化。
天元閣其他人又站出來講:「雖然我們此刻沒證據證明人是你徒兒殺害,但你
也沒辦法證明人不是他殺的。不如找德高望眾之輩來主持公道。」
「不是他殺的!」一清脆悅耳的女子話音傳來,大家朝同一方向望過去,凌照
雪一身精緻優雅的水色衣衫隨她動作輕盈飄逸,所有人為她讓道,她走近漸雲觀一
夥人,對天元閣的人講:「那天我跟晉哥哥他們在樹林裡,是我遇上妖獸,晉哥哥
救了我跟他師弟。他修為比我還淺,怎麼可能殺得了一個修煉有成的武修。」
另一方向也傳來女子話音:「我可以作證的,我是說、晉施主修為不高這點,
我能作證。」喊話的人是小紫。
朝陽派兩個師姐妹混在圍觀茶客間,她們對漸雲觀和晉燐的印象很好,不管證
據為何都選擇支持晉燐,刻意在人群裡小聲交談:「肯定是找不到作惡的魔修,柿
子挑軟的捏,所以跑來找好欺負的漸雲觀吧。」
張茵綺配合師姐低語:「那不就是仗勢欺人?」
寧行之在不遠處旁觀,察覺到眾人都有些同情晉氏少年,他幫腔道:「既然都
無證據,說不定真是一場誤會,不如就此和解了?」
這會兒也有圍觀者附和:「進到秘境裡尋寶,遇上劫難在所難免,也怨不得誰,
非要賴著誰算帳也有點……」
「說不過去吧。好歹漸雲觀也是享譽千年的道觀,再怎麼也不至於淪落到弟子
修魔而未覺。」
「凌仙子都出聲了,還要追打那少年不成?」
韓璧淵安靜任由那些言論發酵,本欲討公道的那兩方人馬因情勢動搖。天元閣
首徒抬手讓其他師弟們莫輕舉妄動,盯住韓璧淵側顏道:「但願真是一場誤會,天
元閣不會放棄追查真相。」
韓璧淵迎視那劍修淡然回應:「那就祝天元閣早日查清真相,還我徒兒清白。」
天元閣那人又把頭昂高幾分,說了些應付的場面話就率人離開,蒼龍城自然也
與天元閣同調,隨後跟著走了。這場騷亂無疾而終,觀是非湊熱鬧的也趁早散去,
小紫率先走來向韓觀主行禮,王烈沼讓了個位置給她,她關心起晉燐是否安好,送
了師姐給的上品香丸後就走。
韓璧淵看了眼小紫的背影讚許道:「小紫的作風頗似養緣,都是瀟灑爽快的。」
王烈沼偏心於跟道觀有淵源的顏艾彤,說:「顏師姐那樣重情的也很好呢。」
韓璧淵像是抿了很淺的笑沒應話,他起身對晉燐講:「凌仙子等候你許久,你
就去交代幾句讓她安心吧。」
晉燐欲言又止瞅著師父離席,心裡有些茫然,一轉頭就見凌照雪一直在廳堂旁
的廊道上沒移動,無視師弟們調侃朝她邁步過去。他走得越近,凌照雪本來直盯住
他的視線就飄得越頻繁,最後垂眼盯住一旁地面說:「神逸給的傷都養好了?」
晉燐應道:「嗯。有師父在,調理這些時日都好了。師妹把妳送來的藥酒給我,
不過我沒用上,妳要拿回麼?」
凌照雪蹙眉睨他,嗓音沉了幾分說:「留著吧。」本來想說早晚說不定用得上,
但細想也知這是在觸霉頭,所以把話吞回去了。
「謝謝妳。」
「那種酒我們莊子裡多的是。」
晉燐淡笑:「我是指妳方才幫我講話,謝妳了。」
凌照雪抿了下嘴,微偏過臉昂首說:「我只是路見不平罷了。既然你無事,我
走了。」語畢就真的頭也不回走掉,其他不遠處候著的同門及僕人立刻簇擁而上將
她身影掩住。
玉杓湊過來勾搭晉燐的肩頸,嘴邊叼了根自己削的細竹籤問:「她是不是挺喜
歡你的?」
晉燐斜瞥他說:「至少不討厭吧?」
「那你喜不喜歡他?認真的,我說的不是那個、咳,我是說那個郎情妾意什麼
的?」
晉燐瞇起眼答:「我不喜歡也不討厭她,你別什麼都扯上那些情情愛愛的說法,
不好笑。」
「大師兄害羞囉,科科。」玉杓怪笑道:「還是你比較喜歡小紫?呃好吧你應
該不愛念佛的,那,朝陽派的?噢喲,誰打我頭?」
玉杓生氣轉身,王烈沼故作詫異繞到他身後叫道:「哇,二師兄你後腦門兒都
紅了呀。」
「妳……」玉杓怒指她,又聽她無辜講:「對不起,我以為你後腦停了隻蚊子。
沒想到是根雜毛。還好還好,這根毛還在呢,開不開心?」
「妳這隻臭烏龜。」
師兄妹倆又抬槓起來,越鬧越凶,森忍默默將四師妹拉走,捉住她肩膀搖頭,
王烈沼吐了下舌嘀咕:「好玩嘛,忍不住就想逗二師兄。」
森忍歎了口氣。韓璧淵傳令給所有弟子到住院裡,告訴他們諸仙大集市和各派
的交流也差不多告一段落,剩下的時間要去外面秘境探寶,讓他們都做好準備。晉
燐將師父所紀錄的秘境情況都注入到自己玉牌裡,將該部分騰給其他同行弟子們。
晉燐也拿玉牌紀錄好關於秘境的事,無論天候、地勢、各方飛禽走獸或花木。
韓璧淵說明此行亦是歷練,把晉燐和森忍分配在一起,玉杓嘀咕:「怎麼不是我跟
大師兄一塊兒?」玉杓有點嫌棄斜睨王烈沼,王烈沼朝他笑著扮鬼臉。
韓璧淵聽見玉杓的牢騷就說:「同門之間互相友愛幫助,多和平常不夠熟悉的
人相處也好,不要總依賴著同一人。」他多看了眼玉杓滑亮自豪的光頭,難得眼裡
帶了點戲謔去摸玉杓的頭頂說:「無論是心裡的依賴,或是其他事情上的,說不定
這趟回來能多個更信賴的伙伴也不一定。」
晉燐望著韓璧淵若有所思,細細咀嚼那番話,猜想師父是不是在暗示他別太依
賴自己,落寞了會兒又很快振作起來,因為他更想成為令師父依賴的人。韓璧淵將
自己養的茶精和弟子們的施了個能互相聯絡的法術,一旦哪個弟子遇險他都能親自
或指派其他人去相救。
晉燐跟森忍都是話不多的,兩人互看一眼得了默契,確認儲物戒和一身裝備以
後就離開茶坊了。韓璧淵給每個人都發了任務,內容並不是太困難,只要搜集到指
定的一些靈草、靈物、土壤或泉水就可以,作為給道觀的貢獻,剩下的就算是弟子
自己的收獲。只要照韓璧淵之前探勘的內容找尋,任務多半花不了三天就能解決,
漸雲觀弟子們多半不是爭強好鬥的個性,就算玉杓或王烈沼也都只是喜歡鬥嘴而已,
完成任務以後又繼續在相同地方多收些自己喜歡的花草靈石,偶爾看了有意思的靈
物才和同門聯手捉來當靈寵,並不像其他門派那般熱衷獵捕修為高階的靈獸、妖獸。
一些門派偶然見到漸雲觀的弟子追著一些小精怪、小妖獸都不免嘲笑:「你看
他們捉的,說是要養起來,在我們那兒不是做成靈食吃掉的麼?」
「唉,還以為漸雲觀是大門派,底蘊深厚,可他們的弟子多是精怪,看起來也、
噗,沒什麼見識吧。」
晉燐跟森忍一路上也聽到不少這類嘲弄的言語,晉燐雖不放心上,卻想起師父
就有些心疼憋氣,不過森忍倒是沒什麼表情,還打了呵欠。晉燐問:「你聽見了麼?
剛才飛過去那些修士們講的話。」
森忍點頭,開口想講什麼,頓了下乾脆用靈氣在旁邊樹幹上刻字:「無關的外
人,不放心上。」
晉燐對比自己還高大許多的三師弟笑了下,認同道:「對。還是你豁達。」
另一頭的玉杓跟王烈沼可就沒那麼好講話了。他們師兄妹雖然不是跳出去要相
鬥到贏的性子,但也絕不會憋著一口氣不發洩,他們把身上帶的茶點、茶坊裡暗地
收藏起來的點心都拿來投餵那些人想抓的靈寵,讓不少人的目標偏離陣法陷阱,或
是在那些陣法周圍多設一重有時間限制的陣,引其目標逃脫,使之收獲落空。
許多說漸雲觀弟子閒話的人反被他們給惡作劇,偏偏還找不著證據,沒了追究
的目標只能自認倒楣。
韓璧淵在茶坊裡並沒閒著,坐鎮在茶坊裡還得跟各路牛鬼蛇神應酬,譚喬則回
茶坊後又發消息請所有門派的人再次聚到古梅樹下議事,談的仍是上回靈源動蕩的
問題。韓璧淵遇上這事其實壓力不算太大,因為他總是清高孤傲的姿態也很方便,
即使不輕易表態人家也不覺得有何古怪。這次依然沒討論出什麼結果,說要辦個抗
魔大會,選出一位大德統籌護養靈源之事,但光是如何選出率領群英的人就沒有個
一致的意見,此事沒有進展。
太蘊等人一同到韓璧淵的院裡閒談了會兒,見朋友無事才相繼離開,顏艾彤走
後又折返,韓璧淵看出她有話想講,留她下來喝茶。顏艾彤看他煮茶的身影,問:
「師兄,你後悔麼?」
韓璧淵不解睇她一眼:「後悔什麼?」
「替了我,做了道觀的主人,當了漸雲峰的主人。」
韓璧淵偏頭淡笑,不自覺微蹙的眉心透露些許困惑茫惘,但很快又恢復清明神
色回答:「怎麼會呢,若非有雲魄,我是活不下來的。也因為救了你,才有今日的
我。你我情同兄妹,這些安排都還不是最壞的,至少我跟妳還活著。我不後悔。」
顏艾彤低頭再問:「晉師叔的孩子看起來很聰明。」
提及晉燐,韓璧淵表情溫煦:「嗯,他很好。」
她望著師兄露出有點陌生的笑容,恍惚了一瞬,從沒見師兄有這一面,心生好
奇,不過始終沒再開口。接過師兄烹的茶,狀似平靜的啜飲、品嘗,內心深處卻始
終難得平靜,她並不喜歡師兄的隨遇而安,不喜歡師兄逆來順受,不喜歡師兄對自
己人付出所有的性子,不喜歡師兄關注他人多過於為自身設想。因為她喜歡師兄,
一直都喜歡著。
「妳和養緣他們在外頭這麼多天也累了,喝完茶早點回吧。」
顏艾彤頷首,想起稍早聊到天元閣、蒼龍城為難他們,韓璧淵對晉燐的維護,
她盯著逐漸喝空的茶碗輕語:「有時挺羨慕那孩子。」
「阿燐麼?」韓璧淵挑半邊眉失笑:「有什麼好羨慕?」
顏艾彤抬眼看他,扯了下嘴角答:「可能是覺得他……佔了原本是我的位置。」
韓璧淵聽得不甚明白,只覺得她又在撒嬌,半開玩笑的輕哼逐客:「聽說妳在
飛梅山混得可好了,還想回來跟我搶觀主的位置?」
顏艾彤輕笑一聲敷衍過去,擱了空茶碗道別。
一日將盡,韓璧淵回房裡打坐靜修,茶精像一朵蒲公英大小的煙花自半空迸發
光亮,從一團光暈化作一個透著暖色的小光人,姆指般大小的光人兩手負在身後,
左腳鉤著右腳後方、再往前輕踢了踢,一副彆扭的樣子輕喚:「師父。師父。」
韓璧淵認出是晉燐,心裡莫名緊張回問:「阿燐有何事相找?」
代為化形傳話的茶精站好,只是腦袋壓得更低了,壓著嗓音說:「師父莫惱,
我只是、只是好想你了。」
韓璧淵眉心微微揪起,納悶又有些好笑,心中泛著淡淡異樣的情緒,似是高興,
他安靜良久,晉燐等不到他回應有點焦急低喚聲師父,他才回神平靜說:「不要老
是撒嬌。」
「師父。」
韓璧淵呼吸亂了一下,調息後沉嗓催促:「有話快講。」
「師父你……你想不想我?」
韓璧淵本想訓斥他幾句,都想好怎麼說他了,話到嘴邊卻全化成低啞溫和的單
音:「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