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想多看這城市一眼
16
這酒吧在非營業時間冷得讓人坐不住,但在營業時又悶熱得讓人失去耐心,大衛坐在
角落的位置,悔恨著手邊沒有一本書,只能翻看那一疊報紙打發時間,今晚可能是這酒吧
從一九七四年以來最熱鬧的時候了,親眼看著馬可從傍晚開店到現在手都還沒停下來過,
大衛想點些什麼冰涼的,也得抓著鈔票和那些又熱又渴並且同樣沒有耐心的顧客一起排隊
,好容易輪到了還得看馬可的白眼。
沒被拉去洗杯子就該慶幸了,等到馬可終於有空走向這桌,大概是因為剛才拼命猛灌
啤酒和加冰調酒的已經不自量力地醉倒在桌底,「有人似乎忘了就是他要我今天晚上來一
趟的。」大衛理所當然地接過馬可端來的酒,「而我竟然在酒吧裡讀小報的社會版,什麼
泰晤士河出海口發現女屍,我還想看後續發展,不要吵......」大衛說著還擺了擺手作勢
趕
他走,「根本沒寫什麼,我還是看《太陽報》好了,你看,同樣的事件,光是篇幅和版面
架不一樣......」
因為英語很簡單,大家都想看看『英國本土的報紙』,那些被拿來塞在濕靴子裡面、
墊在油膩的炸魚薯條底下的舊報紙,一大疊賣給收廢紙的還換不了幾先令,到了這裡變得
奇貨可居,但比起來賣BBC的節目側錄帶簡直是無本生意,一台國民收音機加上一把螺絲
起子就是所有的投資,『這不只是為了錢』馬可很快就學會了大衛的振振有詞。
「車禍、溺斃、強盜闖入殺人、墜落懸崖、機械故障觸電、瓦斯中毒......」馬可將
畫
了紅圈圈的報紙推到大衛面前攤開的小報上,「你怎麼看。」
「我認得這些名字,當然啦!都是我親自取的,低調而不庸俗,大部分啦!但有時候
還是需要庸俗或誇張的角色做為對比。」大衛搔著腦袋:「這是什麼玩笑?我的生日又還
沒到。」
「這不是開玩笑。」馬可說:「而且這一切都是我的責任,我沒有取名字的天份,所
以我就借用了你的小說,我不知道會造成這種後果......」馬可說著,臉色愈發蒼白,像
是
塗了一層小丑上妝的粉末。
「他們是我們的人嗎?不對,我想不是,如果是的話也不用等你來通知我了。」大衛
握著酒杯,表面凝結的水珠往下滑落。
「他們都是我們去年送出去的人。」
大衛試著深呼吸幾次,這不是馬可的錯,事實上借用小說人物的名字,比起紀錄一份
真正的名單,我會說前者是絕妙的主意——況且這小說擱在濕漉漉的洗碗槽邊這麼久都沒
人要讀,包括承諾會讀的馬可,「目前只有這些人遇害嗎?我是說,沿用同一種命名方式
的人。」
馬可點了點頭。
「我猜你是以對他們的第一印象來分配名字的,對吧?」
馬可又點了點頭。
「也許是有人洩漏他們的新身分給史塔西,也許他們得到資料後無法確定是否可靠,
正在等著看我們的反應,如果我們有因應動作,就證實了資料的真確,那麼就會有更多人
受害。」大衛感覺手心正在冒著汗,熱氣迅速被冰塊與酒精吸收,「我們得假裝沒發現這
些關聯,一切如常。」
馬可的眼神彷彿在問『你為什麼可以如此不在乎?』大衛想,如果這些是我們的同仁
,我會比較激動嗎?幾個模糊的面孔浮現又消失,我會因為走漏重要情報危及國家安全而
有什麼反應嗎?或是我的掩護身分曝光了......
笑話,全柏林誰不知道我是幹什麼的,不要自欺欺人了。
「事實上這告訴我,那些人被逼急了,所以才頻頻動作,竟然在短時間內『處決』了
那麼多叛逃者,他們內部可能正進行什麼權力鬥爭,層級應該不低,也許近期之內就會發
生什麼大事......」
「那麼一切就說得過去了。」馬可將報紙收拾好,然後遞上了一張照片:「整天在酒
吧外徘徊的傢伙,走進了店裡,說他握有極機密的情報,想以情報換取全家人偷渡到西柏
林,當然還有全新的身分。」
「是要我我親自以皇室規格帶他那一家過邊防,他們還可以微笑揮手致意嗎?我突然
覺得什麼也不想做,或許懶惰才是最好的方針,人有聰明和愚蠢,但大部分都沒有自知之
明。」大衛瞥了一眼照片,不是他,說著沒預期地打了個哈欠,「或者,我也可以把這消
息放出去,到時候就接洽不完了。」怪笑了幾聲,差點嗆到酒,「喝完這杯酒我就要回去
睡覺了,其實我今晚還約了人,沒關係,我本來就很樂意讓對方等......」
「我瞭解了。」馬可把照片也收了起來,「我們什麼也不做。」
「沒錯!」大衛試著聚焦,閱讀小報上的這則故事,字體在昏暗的燈光下跳動著,這
則報導紙上辦案般陳述女屍脖子上有勒痕,肺裡沒有積水,顯然是被勒死後才丟進河裡的
,隨身證件上的名字是『法蘭茜絲卡.珍妮.哈葛瑞夫』,但在戶政系統中查無此人,疑
似經由跨國賣淫集團仲介偷渡......
大衛熟練地拍了拍手臂內側,將針頭戳進浮現的靜脈,打了一整支針劑之餘,又喝了
一整罐香草口味的藥水,脫光了鑽進那一床毛皮堆裡,藥效迅速發揮,大衛覺得身體的每
部分都離自己越來越遠,手腳彷彿可以觸及地球彼端。
已經有人躲在裡面了,和自己一樣赤裸。
「我在『地下室』等你等了五個小時。」
「你怎麼不先走呢?」大衛的眼神變得空洞,任由貼近的身體撫摸著自己,「你知道
的,任何事都可能發生的。」
「我相信你一定應付得來。」
大衛發出氣喘發作一般的笑聲,「也許我嗑藥嗑得欲仙欲死,也許我和誰看對眼就搞
上了,就算和女王有約都忘得一乾二淨,不過誰想和女王約會啊哈哈哈哈,是的陛下,不
是的陛下......裝可憐或許對別人有用,但我不吃這套,不會因為看你可憐和你來一砲..
..
」什麼欲仙欲死,經歷了那麼多,早就不指望什麼能帶來前所未有的高潮,但只要劑量足
夠,依然可以麻痹感官,連帶的什麼悲傷什麼憤怒也通通不見了,大衛只知道事實,不管
是指尖長了硬繭的雙手在身上的撫觸,或是一篇每天都看得到的尋常報導,都只不過是..
.
...
就算性器被吸吮,也不過是反射所驅使的射精,比不上一滴淚的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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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篇報導中的死者是你的朋友嗎?你認為是誰殺了她?」傑克瀏覽著筆記,「你認
為那和彼得有關嗎?是他做的嗎?」
「你說呢?」
「我是說,如果你懷疑是他,為什麼還要和他......我的意思是,為什麼還留他在你
身
邊。」
「我的確考慮過。」老人手裡的杯子已空,把杯子推向傑克,傑克只是搖搖頭,「但
當我想起時,這一切已經不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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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的騷亂令大衛坐直了身體,意志抗拒把頭腦和身體都往下拽的黑暗,拉扯令世界
搖晃了起來,黑暗房間的角落,傳來收音機微弱的廣播聲。
「把音量轉大聲,彼得。」
聲浪像是倒灌的海水一樣衝擊過來,一切人工所建築的堤防在自然之前都將失去作用
,大衛想,拖著只想抱著黑暗往下沉的身體走向窗邊,這時收音機報了一次時,已經午夜
了,但外頭亮得像是白天。
從窗口往下望著喧鬧的街道,人們款著行李,牽著家人或伴侶的手往邊關的方向走去
,本來還有人遲疑,但是當第一批人忐忑地走過,眼見哨站的士兵就這樣毫無作為,後面
的人紛紛把握機會緊緊跟上。
士兵是沒有開槍,但從四處仍然傳來零星的爆破聲和閃爍的火焰,那應該是群眾投擲
的鞭炮,以往總是在抗議時隨著石塊被扔出來,這時卻帶著節慶的氣氛。
民眾湧至圍牆邊,陸陸續續通過的景象,仍舊令人不敢相信。
說到了石塊,還有一群人有比通過邊防更重要的事要做,他們抄出了鐵撬、錘子和鑿
子等工具直接敲擊那座牆,發現太沒效率,換上了電鑽,破碎的石塊紛紛綻落,然後重型
機具開來了,鑿破怪手受到了英雄式的熱烈歡迎,擁擠的人潮讓出一條路讓笨重的重機具
通過。
不需要從事情報活動,改變是如此猛烈地直撲面前,不容否認,大衛想。
回頭望向彼得,憑藉著天空中間歇閃現的光亮看見了他的表情,蒼白而凝重,「幹嘛
一副世界末日的樣子。」想起不過是幾個小時以前,自己才剛做了一次大膽的假設,大衛
卻只是調侃地說:「你不會一點風聲都沒有吧?我們上個星期就已經取得情報,說大選過
後的新政府即將宣布放寬對人民的旅遊限制什麼的,我想想當時自己在想什麼?我考慮的
是要繼續從事情報工作,還是轉為一般外交人員,我得承認,太過於務實的想法,反而縮
限了自己的想像力。」
「糟了。」但他不理會,只是喃喃自語著,「糟了。」
「你不要想該怎麼阻攔他們了,你還聽到了實況廣播,畢竟那是政務委員親口宣布的
。」想點根菸讓自己清醒一些,試圖尋找時才發現身上沒有口袋,事實上是什麼也沒有,
大衛嘲笑自己的動作,已知沒可能卻仍不死心地摸索著,彷彿真的可以摸出半顆藥丸或半
根菸,「況且你也阻擋不了。」
「我不相信,這是一場籌劃已久的陰謀,黨被強大的敵人滲透了......」彼得在房間
裏
繞著圈,手握成了拳不停捶著水泥牆壁。
「夠了!」大衛衝上前去,作勢揮過去的手掌卻直接打在他臉頰上,竟喪氣到連擋都
不擋?大衛覺得惱怒,「這只不過是工作,有什麼值得你拼死尋活地賣命?圍牆不再有作
用,本來人民的意志就是擋也擋不住的,不需要什麼國家安全,更不需要我們在那麼大陣
仗地搞情報。」
大衛想起了什麼,「軍情處大概也會逐漸把人員調回,我也該找新的工作了,天哪!
當年我踏上柏林時覺得這地方真醜,我只想離開,去哪裡都好,但是現在要我走我也還真
有點捨不得......」
回憶起往事還是能令人為自己過去的天真感到害臊,「到時候好一點的狀況是:我可
以在外交機關找個文官的工作,做做口譯什麼的,然後領乾薪等退休,看著吧!極權壓迫
所造就的特權階級即將瓦解,而且我自己還稱得上是這種結構下造就的既得利益者呢!」
大衛見彼得沒反應,「例如,在封閉的環境中,我是個有門道的人,可以幫人走私一些所
謂的違禁品,可是一旦開放了,在巷口的雜貨店花幾塊馬克就可以買到書報菸酒,隨手再
把信丟到郵筒裡就可以寄到世界上任何一個角落,當然電話更方便,電視和收音機打開不
再只有黨的政令宣導,或是那些歌功頌德,當自由就像空氣一樣免費時,還有誰要大花錢
買罐裝空氣呢?」
一陣歡呼響起,怪手挖穿了一處牆壁,不顧崎嶇的石塊和未消退的煙塵,人潮湧向了
那個缺口,「儘管如此,我還是很高興,我還是很高興這該死的牆倒下了!更高興的是你
再也沒有迫害那些無辜人民的理由了,我終於可以毫無芥蒂地喜歡你......」
彼得突然停下了這些焦慮的小動作,看著大衛,「你剛才說什麼?」
「我說我終於可以好好喜歡你......」大衛囁嚅著,覺得自己臉頰發燙。
「你真的認為我做的每件事,都是在迫害人民嗎?」彼得喃喃地問。
大衛不敢相信自己聽到的話,他難道直至現在都還認為他做的事是為了國家人民的福
祉嗎?真是夠了,「對!抱歉如果我之前沒有直說,讓你仍然自我感覺良好,那我現在再
說一次,你所做的事才不是為了人民好,你們的存在是為了鞏固這個一黨專制的獨裁政權
,還有臉自稱民主,希特勒也是選出來的啊!」
「我們清算納粹......」
「但是你們並沒有兩樣!」大衛想,我已經說出了不可挽回的話了,為了避免以後沒
機會說,我只能現在就把話說完,「糟糕!我剛剛說了什麼?實話嗎?如果說實話是一種
禁忌,那麼希特勒大概是禁忌中的禁忌,對,你們清算納粹的罪行,之後也會有人這樣清
算你們的罪行!你很清楚那些人的下場,不是嗎?那跟你你的下場也差不多了,我只能勸
你到時候主動投案,我會幫你祈禱,祈求你可以得到公平的審判,也許還從輕量刑,雖然
我本身是無神論者就是了......」
大衛看著彼得的臉色,由蒼白轉為憤怒的紅,又逐漸失去血色......
然後彼得奪門而出,還重重地摔了門,他離開時的倉惶腳步聲,迴盪在樓梯間,然後
一切又歸於安靜。
不,如果要描述今夜的景況,「安靜」絕對不適用,那只不過是比一秒鐘還短的空檔
。
「我需要一點時間思考......」大衛在喃喃自語中明白了彼得的目的,迅速地著裝準
備
,知道就算是現在可能也為時已晚,抓起外套,猶豫了半秒鐘,繫上了槍套,在下樓梯時
踩空了一步,差點扭傷了腳,儘管意識清醒,但藥效仍未消退,大衛咒罵了一聲,走出大
門,往邊防口走去,匯入了人群的河流,偶有的逆向,是要回頭通知更多人加入這道長河
。離邊防越近,人們從大街小巷會合,流動的速度變慢了,四週開始變得擁擠,人和人之
間興奮的體溫,把深秋夜晚的涼意徹底驅散,大衛發現自己額上還冒著汗。
當然也看見了那些在街角叉著雙手站著,沒和人群一起流動,像是河床上固執的石頭
,擋不住水流一樣,一籌莫展的那些人,彼得惱羞憤而離去,表示他們儘管日以繼夜地跟
蹤、監聽,卻完全沒有預見改變的來臨,大衛望著這一切莞爾一笑,或許彼得只是擔心自
己會失業而慌了手腳,也許我會想念那些個被跟監的時光。
不可能,大衛告訴自己,彼得會如此匆匆忙忙離去,只為了一個理由,而我必須阻止
他。
大衛發現自己又在找煙了,這次摸到的是另一種會教人更緊張的東西。
從來沒有進過這棟建築物,外觀看起來四四方方普普通通,泥土的顏色,但是我並不
打算挑戰檔案室或是誰辦公室的保險櫃,我只需要知道他會去哪裡就好了,大衛想,這很
簡單,整個秋天,黃色的紅色的乾枯樹葉鋪滿了地面,掃滿了一簍簍的落葉直接送進垃圾
焚化爐,空氣裡瀰漫著某種像是烤栗子的味道,只是柏林的秋天放眼所及的盡是圓形有毒
的馬栗,令人沮喪,只要循著冷卻餘燼的氣味尋找就好了,大衛由衷希望那依然是冷的。
「彼得,住手!」大衛朝著火光喊著,但是仔細一看,火光映照的那張臉卻是陌生的
,那個人手裡的紙箱正好比開口大了些,沒辦法將整個箱子扔下去,他得從箱子裡把文件
取出來,就是這一下子的耽擱,大衛已經掏出槍來,「把東西放下,放在旁邊的地上,然
後給我滾。」倉皇逃走的背影,只代表大衛阻止了這一個人這一次的嘗試,他還可以改用
碎紙機,大衛氣餒地想,或是乾脆直接燒了這棟大樓。
可惡,我沒有幫手,早已發出通知,但無線電對講機那端依然沒有任何回應,只聽到
沙沙的雜訊,周圍一百公尺內沒有人能幫忙,大概無線電也像街上的人潮一樣擁擠,大衛
恨透現在這樣,要期待別人的「沒想到」,希望整個局裡只有一個人想到要銷毀文件,其
他人就繼續站在街頭望著大批跨越邊境的民眾,繼續看吧!你們可是在見證歷史呢!大衛
想,或者你們其實很想到對面去?去吧!別回來了。
「埃迪!焚化爐可以用嗎?」是彼得的聲音和靠近的腳步聲,大衛看著他被堆疊起來
的大箱子擋住了視線,默不作聲地等著他走近,並放下箱子。
「不可以。」難道剛才彼得沒有聽進自己的話,現在就會嗎?「沒想到你十分鐘內就
可以把重要的檔案整理出來,就算日後公開檔案,沒有熟悉內情者的配合,我根本沒有把
握會花多久時間,不,根本不知道從何找起。」
大衛瞥了一眼敞開箱子裡最上層的文件:「菲力普・埃勒斯?這名字聽起來好熟啊!
我想起來了,我早就說那個意外不單純,原來是你啊?你要不要自己告訴我,你最自豪的
表現是哪一次任務啊?」大衛心中迫切的疑問需要獲得解答,但可還沒有笨到在這情況下
一隻手拿槍另一隻手找東西,還要分神閱讀,無疑是製造自己最大的破綻,「你有沒有聽
過『污點證人』?只要坦白自己犯過的罪行,並且配合調查,就可以從寬量刑,甚至無罪
......」
「也是招募線民最有用的方法。」他的嘴角抽動,就像是一個扭曲的笑容,「要找到
鼠窩,當然得靠鼠輩,無恥之徒總是迫不及待地同意。」
我竟然淪落到用他們「基礎教科書」上的方法勸說,大衛想。
「我想我最自豪的......」他將臉側到一邊,彷彿在看著別處的什麼,「大概是成功
接
近你吧?你想知道我和別人不一樣的地方嗎?」他不等大衛回答,「我本來以為答案是我
比較優秀,你說得對,我的確執行過不少令我自豪的任務,我甚至相信黨和國家都會因此
而驕傲,所以他們自然找上了我。你可能不知道,在我之前的人,要不殉職了,要不就是
失蹤了,其實兩者的意義是一樣的,但是後者沒有撫卹金。」他說話聲中似乎還夾雜著咯
咯的顫抖聲,「你大概會說你不記得了,你會說那麼多人光顧,你沒空一一追蹤客戶滿意
度,既然不見有人投訴,你就當他們都很滿意。」
的確像是我會講的鬼話,「既然你這麼說,那麼你應該也知道我沒有什麼耐心,就連
從這幾箱翻找都懶,所以請你直接告訴我,如果你不合作的話,我也只能採取必要手段,
但這只是自找麻煩,不是嗎?若如你所言,幾天以後,我就可以把你忘得一乾二淨......
」
廢話說得夠多了,只是我不願意正視這個問題,大衛想,調整了手槍,讓裡面的零件發出
微弱而絕對清晰的聲響,槍枝零件碰撞的聲音和彼得發顫的咯咯聲很像,絕不是因為寒冷
,大衛覺得身體和臉都在發燙,焚化爐正轟隆隆運轉著,「是你殺了法蘭嗎?」
「在你面前,一切都行不通。」彼得自顧自地說著:「多年的訓練和經驗都派不上用
場,我還沒開始跟蹤,就被你發現了,我無處躲藏,只好將自己暴露在你面前,讓你能看
見我。」
「回答我的問題!」
「我多麼嫉妒她,我嫉妒她和你是那麼地親近,她鄙視我是鄙視得那麼理所當然,不
只是我,還有這一切,他以為是什麼包容她這樣的怪胎......是他鄙視的一切,讓她可以
如
此肆無忌憚。」彼得在嚴謹的文法中亂用代名詞的詞性,眼中還閃爍著報紙上看不到的瘋
狂,「我是用粗大的木棒痛毆她,打到連你也認不出那曾經是一張精心雕琢的臉,我一定
在腦中預演了幾百回了......」
「胡扯!這和我看到的不一樣啊......」大衛脫口而出。
一聲槍響在這浮躁的夜裡聽起來就像是空中的煙火,其中一朵炙熱狂喜的花,還沒能
來得及綻放,就已經消失在夜裡。
然後又是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