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以沐摸了摸Nick的頭又摸了摸臉,溫言講了幾次「我在我在」「不走不走」,等到他鬆
開眉結呼吸放緩才抽出手,看看大袋點滴還有八分滿,小管的藥也剛換過,便摸了煙往醫
院外邊走去。
趙以沐找個角落把煙點燃,吸一大口再長長呼出,反覆幾次,胸口的略妙蟥`算散了點
。
Nick和他乾哥之間有貓膩這件事趙以沐也曾猜過,他忍不住去揣測他們是相愛還是單戀又
或者是過去式?但說到底這與他何干,趙以沐對於自己糾結在這些和他無關卻又忍不住去
想的狀況莫名心煩。
他和Nick既沒有過去也不會有未來,只有當下,印度限定。
別人的人生他無權也不能參與,他有他早已規劃好的方向。
趙以沐邊抽煙邊拿出手機,用網路電話打給筱培,當筱培的聲音從話筒那端傳過來時他鬆
了口氣。
「喂?以沐?」筱培壓低了音量,「你等等你等等,」一陣動靜後筱培才以正常音量說
話:「怎麼了?怎麼現在打來?」
趙以沐根本不知今夕是何夕,想了半天才察覺現在是星期五下午,筱培應該還在辦公室。
「我忘了你應該還在公司,沒什麼事,突然想聽聽你的聲音就打了,」趙以沐挑了可以講
的實話。
「我也想你,你星期天傍晚的班機抵達對吧?我哥會載我去機場。」筱培聽起來很開心。
「嗯,到時候見,你回去工作吧。」趙以沐吸了口煙,準備切掉通話。
「哎等等,」筱培急聲喊道,趙以沐重新把電話放回耳邊,聽見她問:「以沐,一切都還
好嗎?」
趙以沐一愣,拉高音調故作歡快,「都還好啊,怎麼了?」
「沒有,沒事就好,」筱培大概也覺得自己失態,尷尬地笑了笑,「沒事,先這樣了,自
己多小心。」
女人的直覺真不是蓋的,趙以沐想。筱培或許察覺哪裡不對,但又如何?他星期天就要離
開了,一切都會回到正途。
在那之前就隨心所欲吧,他下定決心,人生難得瘋一場。
把煙踩滅之後趙以沐在醫院外圍逛一圈,看看有沒有適合Nick吃的,不要辣不能炸在印度
難度有點高,他放眼望去發現一家西藏餐館,想說去碰碰運氣。
西藏餐館外觀不起眼卻乾淨的令人咋舌,老闆雖然也是皮膚黝黑輪廓深邃,但和印度人有
微妙差異,大概是藏人擁有特殊一種沉靜內斂的氣質。
趙以沐給自己點了羊肉炒飯,想想這香氣帶到二十人的病房裡不太道德,索性坐在店裡把
炒飯三兩下收到肚子裡,藏式料理果然沒有像印度加那麼多辛香料,又外帶一份西藏蒸餃
(momo)給Nick。
回到病房Nick仍在睡,藥掛的差不多了,他去請人來拔針,醫護人員動作很輕柔,不過
Nick還是哼唧兩聲,悠悠轉醒。
他蹙眉眼神迷茫地四處溜了溜,直到看見趙以沐在床邊才落下眉心,嘴角微彎上翹,拉出
一條虛弱卻溫和的曲線,氣虛聲飄地說:「我覺得我已經好了。」
趙以沐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Nick不論哪種笑容都能讓他心神一滯。
「你最好是已經好了,不然這盒蒸餃就由我獨享,」醫護人員拔完針讓Nick自己押著棉花
,趙以沐扶他坐起身來,「頭會不會暈?先喝點水。」
「睡飽了,頭不暈,精神也好了很多,」Nick低頭看還沁著血的棉花,舔了一圈起皮的嘴
唇說:「待會兒再喝吧。」
「渴成這樣了,還等什麼?」趙以沐站起來把水倒到杯子裡,將紙杯湊到他唇邊,一手扶
著Nick的後腦勺說:「喝吧。」
Nick稍微仰頭慢慢喝著,一雙圓溜大眼卻直盯著趙以沐瞧,可能真的睡飽了,那眸子裡含
露凝水又清亮放光,像一顆清晨荷葉上的水珠子,輕輕一滑就落入他心裡,盪漾一片波紋
。
「怎麼?還渴?」趙以沐笑著撫了撫他的腦袋,極其溫柔,反正再瘋就這幾天了,他無所
畏懼。
Nick巴眨巴眨眼睛,趙以沐又倒一杯給他,等水喝完手臂也已經止血,趙以沐把剛買的蒸
餃連同叉子一起給他。
「這是momo !?」Nick雙眼放光,「啊啊活著真好,能吃東西真好」立刻叉了一個蒸餃放
進嘴裡
「慢慢吃,嚼爛一點再吞下,」趙以沐眼珠一轉,「傻小子,你剛剛說夢話了」
「說什麼?」Nick的注意力完全在食物上
「你一直喊著哥……」趙以沐刺探試的發言,直盯著Nick不錯過他任何一個表情。
Nick果然身形一僵,送到嘴邊的蒸餃落回盒子裡,抬眼等著趙以沐說下文。
「你一直喊哥…我好餓…好餓…」趙以沐原先憋著,後來還是哈哈哈地笑出來。
「就真的餓啊!」Nick一下唰紅臉,憤恨地把餃子往嘴裡塞。
「今天還是節制一點,等明天腸胃沒問題了,我請你吃頓好的。」趙以沐趕緊給他順毛,
覺得這貨真是可愛的緊。
依照醫囑買了藥離開醫院已經下午四點,印度的日夜溫差大,日正當頭時可以衝上20度,
但一到黑夜就降回10度左右,傍晚時分的日頭斜照溫度正好,不熱不涼,趙以沐已經習慣
閒散的腳步,一路陪著Nick東張西望。
「我以前總覺得出國就是要逛景點,但現在發現當地民情風光也很有趣。」趙以沐說。
「現在資訊那麼發達,隨便查個景點都有一堆照片心得,早就沒了真正的探索和壯遊,」
Nick氣色好了許多,講話也有力氣,「但我仍然喜歡旅行,跟當地人交流跟其他旅人閒聊
,就算有千千萬萬人來過瓦拉納西,我還是非得走一遭,跟這個地方的人事物一期一會。
」
「如果不是這次出差我大概永遠不會來印度,」趙以沐有點感慨,「回國以後…可能也沒
什麼機會再出國旅遊。」
「其實也不一定要出國,以前在國內有空就搭火車巴士到處走走,帶顆好奇的心,哪兒都
新鮮的,」Nick說得神采飛揚,「下班回家選一條不常走的路,慢跑到城市的另一端,或
是隨便跳上一班公車看看終點是哪裡,常常會有新發現。」
「……」趙以沐看他講話時眼裡的流光溢彩,有點羡慕,「跟你一起生活一定很有趣。」
Nick撓了撓頭,略帶羞赧地說:「每個人的生活方式不同,自己覺得開心就好…」
越走往河邊人潮越多,人人穿載整齊女生的沙麗華美富麗,路邊開始有攤販兜售祈福油燈
和花圈。今晚在河岸有濕婆神祭典(Puja),一個小時的儀式中會由祭司在臨時搭建的祭台
上帶領吟誦經文,信徒則帶著貢品在祭典上奉獻給眾神,當然外國遊客不會錯過這樣的貼
近民情活動,河岸邊還不到六點就已經許多人坐在台階上等待。
他們選了一個離舞台有段距離、居高臨下的河階入座,把前排座位留給真正的信徒。祭典
準時在晚間七點開始,由印度種姓制度裡頭最頂端的「婆羅門」擔任祭司,祭司在火把圍
繞的舞台吟唱祝禱詞,時而拿拂塵揮舞,時而以小火盆高舉過頭祈福,呢喃嗡嗡,如曲如
頌。
最後所有信徒跟著祭司一起舉手吟唱,祥和又歡樂,連不明究理的觀光客也被薰染到這一
份感動。
Nick入境隨俗買了個祈福油燈,油燈是用回收紙折成小紙盤,上面擺了祭祀用的花瓣,中
間再放上一小塊油心。跟隨當地人將點燃油燈後放在恆河上,河面上盡是小盞小盞的燭火
,乘載著祝福隨波飄流,和夜空的星光遙相呼應。
走回台階時祭典接近尾聲,周遭陸續有人起身離開,哄哄鬧鬧有節慶後的歡愉,Nick放完
油燈回來,用目光在人海中逡巡,趙以沐一眼看見他,揮了揮手,兩人對眸而笑。
Nick穿過人群回到他身邊坐下,眉心被點了顆朱砂紅印,據說能消災避邪趨吉避凶。
「要回旅館了嗎? 還是再坐一會兒?」趙以沐問
Nick看了下表才不過八點,「坐一會兒吧,今晚夜空這麼美,月光如水水如天」
趙以沐笑了笑,「還能吟詩啊?看來是恢復了」他把背包裡的大披肩拿出來,抖開能夠罩
住兩個人。
「你剛剛許什麼願?」趙以沐拉過他的手攏在掌心,「有沒有跟神祈求讓你肚子早點好?
」
「我已經好了!」Nick可不服氣:「別為了這種小事去吵神明。」
「身體健康怎麼會是小事?這願望多務實。」Nick表情鮮活逗起來特別好玩,趙以沐看了
就想笑。
「只有我自己的健康那是小事,不過我跟神祈求希望所有我認識的人都健康快樂、找到自
己的幸福,你運氣好認識我,搭了便車一起給算進去了。」Nick得意的笑,看人群疏散得
差不多了,零星還有些在河邊放油燈。
「你要不要也去買個油燈許願?」Nick問他。
「說真的,我還真沒許過願。」趙以沐搖搖頭。
「怎麼可能,小時候生日切蛋糕你沒許過願?」Nick滿臉驚奇。
「我是單親家庭,家裡就我跟我媽兩個人,小時候生日我媽從不買蛋糕,她都是煮長壽麵
,不用許願。」趙以沐望向夜空,說著很少跟外人提的事,「現在想想,活得很久但沒有
願望好像滿可憐的。」
「我媽大概不相信許願這套吧,她總是跟我說『人生沒有奇蹟,只有累積』,像是每天背
幾個英文單字、養成記帳習慣、持之以恆的運動,總有一天會薄積厚發展現成果。」
「你媽教的沒錯,凡事按部就班來比較容易成功」Nick也看著月亮,千里共嬋娟的心情油
然而生,想起了家鄉的父母,「我爸媽是白手起家自己開工廠,也是從零開始一點一滴累
積來的。不過這是他們的夢想,再怎麼苦也能當蜜吃,所以他們常常叫我找個夢想,然後
放手一搏。」
Nick講到最後嗓音有點抖,神色黯然,趙以沐瞧了一眼便攬了他的肩,問:「家裡是不是
發生什麼事?」
「哎,」Nick笑著嘆口氣,用拇指抹了下眼角,「工廠營運上有些問題他們最近身體也不
好,不過沒事兒,我剛剛許願了,肯定能渡過難關。」
「如果有法律上的問題要諮詢,可以來找我,」趙以沐想了想,「我是個律師,沒有多厲
害,但可以提供一些建議參考,回頭我給你張名片。」
「難怪你那麼會背書!背法律練出來的吧?」Nick笑了起來,「我一直以為律師特別喜歡
跟人吵架,為真理而戰什麼的。」
「哪來的刻板印象,你還振振有詞的說過不要隨便給人貼標籤呢,」趙以沐摟著他晃了晃
,「比較客觀的說法是,律師喜歡邏輯思考理性分析。為真理而戰是假的,都是為錢而戰
。」
Nick靠在趙以沐肩膀上嘻嘻嘻地笑,「我最討厭背書,思考方式常常天馬行空,哎,要是
在國內搞不好我們一輩子也不會有交集。」
「你呢?你沒說過你是做什麼的?」趙以沐在他胳膊上搓了搓。
「你猜!」Nick狡黠一笑,坐直身體離開他肩頭,從背包裡面撈出口琴,「在這個夜涼如
水月明風清的時刻必須來點音樂,給你點歌,想聽什麼?」
「嗯……」趙以沐平常沒什麼在聽歌,一時被問答不出來,嗯個好半天說:「你隨意吧。
」
「無趣」Nick嘖了一聲,眼珠子轉了轉,笑著說:「這首你應該有聽過。」
果然才吹第一句他就知道是什麼歌了
孫燕姿的遇見
耳熟能詳的旋律他隨口跟著哼,有陣子和朋友去唱歌總有人點這首,其實歌詞他也能背出
來,不好意思開口只在心中默唱。
「聽見 冬天的離開 我在某年某月 醒過來
我想 我等 我期待 未來卻不能因此安排」
趙以沐看著Nick吹奏時側臉,半垂著眼,睫毛輕顫。
他從最初開始回憶,深夜機場門口遇見這個清風俊朗的青年,倚著牆頭咬根煙,一派瀟灑
。
「我遇見誰 會有怎樣的對白 我等的人 他在多遠的未來」
後來在賈瑪清真寺再次相遇,路邊吃烤肉串又喝Lassi,雖然搞得一身狼狽但交了個朋友
。然後又陰錯陽差一起闖蕩阿格拉,Nick叫他在旅途做做不一樣的自己,所以他學習把五
顏六色穿在身上、跟著Nick沿街找旅館談價錢、一大清早去泰姬瑪哈陵排隊。
他們患難與共,渡過了驚險分享了歡笑。
友情往不可控制的方向昇華。
現在,這段旅程即將到盡頭,像場電影,畫面再美情節再感動,隨著電影結束就是結束了
,笑過哭過還是要走出戲院。
「我看著路 夢的入口有點窄 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我遇見你,是最美麗的意外。
「嘿,我突然有個願望。」趙以沐扳過Nick的肩膀,目光灼灼地看著他。
「嗯?」Nick一臉懵逼,瞥了河邊一眼,說:「你要下去放個油燈許願嗎?還來的及。」
「不用,」趙以沐笑了笑,「我的願望馬上就實現。」
他捧住Nick的臉,低頭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