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瓦利的知識主要得自情報單位,圍繞著皇室拱門共濟會——1907年,英會
眾所把持的石油公司巴望著一戰帶來大舉進駐鄂圖曼土耳其地區的機會;當時
土耳其青年黨屠殺亞美尼亞人,並宣佈與俄國決裂,與軸心國靠攏。種種巨變
使鄂圖曼土耳其地方代表「麥加的胡珊」深感自危,信了英國政府允許流離的
阿拉伯人在巴勒斯坦建國的空頭支票,慌忙帶著子民向協約國叛變。土耳其正
自內亂,跨國企業得以無視政府,與古波斯地的遊牧民族簽訂不平等商業條約
,英國更於一次世界大戰前期打造世界第一條輸油管線,皇室艦隊大刀闊斧地
將動力改造為燃油機,拱門共濟會順利鞏固了海上霸權。
當年,民間工商業未脫離工業革命的青澀,落後軍事與地下科技研發好大
一步,燃煤蒸汽機仍主宰一切。英國與姍姍遲來地加入戰爭饗宴的美國,雙方
軍工複合體令技術躍進,大量生產各式首見於坦克等殺人機械的燃油引擎。戰
爭刷新了資本主義的景觀,也帶給美國人另一種光憑舊工業革命自然發展,不
可能獲得的戰爭財:福特主義與第一款量產家用汽車。
任何掛上「主義」名號的東西,沒有一件是天上掉下來的。
當然,軸心國一戰失利後,德國人蓋在同為戰敗國土耳其領土的運油鐵路
遭炸毀,能源競賽持續落後;這促使後來掌權的納粹黨底下一批瘋狂科學家,
力圖研發不需燃油的反重力飛行器,並為偉大的黨領思考如何幹掉征服世界的
競爭者,光明會猶太人。納粹黨後來反而成為所羅門王及大長老各家族之財產
,此為後話。
然而當一戰勝敗尚未確定之時,協約國的會眾心知土耳其青年黨為共濟會
同路人,軸心國主要戰力德國再難纏,鄂圖曼帝國解體也是遲早的事。英法兩
國會眾按捺不住興奮之情,檯面下偷偷說好如何瓜分鄂圖曼帝國界線,以達分
配出產石油殖民地之目的。於是在賽皮協約虛畫出的人工國土與列強的野心間
,一昏庸無道的土酋長家族,沙兀得(House of Saud)風生水起。
「不知道烏山卡對沙烏地阿拉伯,與它的起源沙兀得部落了不了解呢?」
「旅行者您吃過眼睜睜看著土匪鳩佔鵲巢、猴子封王的苦楚滋味嗎?那個
國家是伊斯蘭教的恥辱,他們的政教合一自稱『乾淨』,等同回教徒中的清教
徒,呸,哪一點乾淨?砍頭、歧視女性與他人的信仰、數典忘祖,全幹齊了,
根本邪教作為,尤其是傾軋他人信仰這一點,完全不問可蘭經的精神:『阿拉
是全體生靈的神』,他們不如燒了經書,落得最乾淨。」
這宗教格言,烏山卡以阿拉伯語說。中亞地區的母語多以阿拉伯文為書寫
體,不見稀奇,但史瓦利聽見烏山卡掉外文書包,彷彿漫漫閒談中間突然缺了
一塊意義,不免發愣:「燒可蘭經?你說什麼,這麼嚴重?」
「啊......」烏山卡愈發覺得史瓦利是異族;史瓦利想賣些秘密知識解套
,這一下子越解越結。烏山卡一臉麻煩地看旅行者,但沒有責怪之意。
可蘭經唯有以阿拉伯文讀才通,通了,要悟過才懂,自體性起細緻得過份
的性靈意識流,穆罕默德在生時只靠口語相傳,但光是傳唱猶擔不起,只得靠
沙漠中的講者與聽者在游牧生命的大輪轉中印心,兢兢業業,如朝不保夕地,
以一群早期哲學家的智性裹著。阿拉伯語是亞美尼亞語及希伯來文的混血,初
時沒有文字,文化的地脈養形而上的種子,順長流探出了隱晦的語言,輕輕觸
碰似地含著可蘭經原理性的準則。沒有可蘭經,阿拉伯文原本沒有存在的必要
;這宗教必然只能透過文化的擴張與征服以傳遞,碰著翻譯,隔著傳統,全不
對了,所有經文都必須以璀璨的藍琉璃鑲死在牆上,只可親臨瞻仰、拒絕片面
流傳。
史瓦利看他臉上才閃過猶豫,馬上又將懷疑收起來。烏山卡道:「嘖,
只有廠長會形容。總之以照字面解的『物化』方式讀可蘭經,在信仰中算得
上一等一偏邪;更討厭的是,越愚蠢的看法,在宗教徒間越有傳染性。東正
教徒們彼此告誡『要小心撒旦的誘惑』,正是警惕僵化與愚蠢;偏偏最愚蠢
的混蛋教徒喊打撒旦喊得最凶,想不聽見都不行。」
「傳染性......」
「您聽上去口吻意味深長,想到什麼了嗎?」
史瓦利沉吟:「唔,這時候提阿富汗戰爭可能離題了。我在想『叛亂』如
何傳染,選擇給叛亂穿上正義、革命、政府軍的外衣則是另一回事。既然十年
前的阿富汗政府嘗試社會主義並自視蘇聯友邦,那麼紅軍在阿富汗的敵人究竟
是誰?」
「我以為只是情報單位無能,導致黨的軍事外交全出大岔子,他們得全被
槍斃謝罪。」烏山卡道,「這是電視上說的。」
史瓦利從上校那兒聽過所有公案。回教國度爭戰中,敵人的身影太模糊;
陸軍指揮官偏生是有名的瘋帽匠,胳膊向外彎,其餘主戰派昏庸無道,紅軍注
定會輸,好的情報單位依然讓蘇共在疑點叢生的戰爭中撐了八年,而人人不得
好死;將戰爭的細節剝開來看,仍是政治。克里莫夫與他心愛的壞愛麗絲長官
的命運,很早之前便封死了。
他憐憫瓦洛加與克里莫夫。當然,給壞愛麗絲的憐憫少一點。史瓦利突然
被憐憫填得太滿,胸口悶脹。
烏山卡又說:「那場仗把我們國家打成了無頭蒼蠅,也把萬惡的KGB
給打沒了。撇開電視,我們廠長對它有獨到的見解。」
「你真的很崇拜你們廠長。」
「沙兀得部落的故事要往前推兩百年,我看我們多兜兩圈,一邊聊,一
邊讓旅行者看看微光中的城市。」烏山卡提到聖彼得堡,口吻竟有些戀戀的
,「它剩了個大殼子,人煙被生死去來一隻無形的大手折起,收到不知哪兒
了,但大城就是大城,經過了這麼些時代,挺耐看。」
史瓦利心想,也好,如果能夠順便找到克里莫夫就更好了。聖彼得堡不
是大棕熊的居住城,很難預料他會在哪出沒,如順手牽羊般找到人才有鬼,
他先將陌生的路名方位認清楚,總是不錯。兩人說定,烏山卡讓貨車掉頭,
往市內的幹道。史瓦利見繞了遠路,道:「你不會把觀光的油錢往我頭上
算吧?」
烏山卡不置可否地哼哼。車輛行進間,蘇聯司機不知何時開了小燈,
還把暖氣轉強了給史瓦利暖身,知道麻布袋沒有保暖的能力。原來這台在
坑洞路上胡亂甩尾的破車,性能並沒有很差。
「無論多晚回去,聖城的守門者都會為我們守望。」
「死要錢大叔,你沒回答我的問題,我會被你削到脫褲。」
烏山卡笑了笑:「請您繼續講下去吧,關於邪教的故事。或者叛亂、
文化的隱疾,都可以。我想聽。」
「嘿,這些是哪兒都學不到的。」
「喔,從電視上就學得到?」
史瓦利聽了,飛了滿臉紅。一個美諜人在江湖還這麼嘴笨。果真寵
壞掉了。
烏山卡笑得更開了:「我說過,宗教不在象牙塔中,是生活的方式。
沒準我會勸廠長多看電視。」
「你高興就好。」
史瓦利繼續談泛了色的過去,盡量將獨屬會眾的所知截去,像牙齒咬
著玫瑰花莖,花刺無法棄置,只能順便含在嘴裡,守密其實這麼樣辛苦。
伊斯蘭文化邪教群起的背景,肇因於鄂圖曼土耳其成了帝國主義擴張
時期之英國滲透的靶子。只知其名而其姓佚失的共濟會密使漢斐爾(Agent
Hempher)於1710年在伊斯坦堡落腳。他之於鄂圖曼,如蘇聯解體前夕的史
考列特之於波蘭,奔走穿梭。
如是,會眾勢力混跡中東文明交界處,特別隱密;原本統合、協調穆斯
林社會之伊斯蘭教文化的筋脈,在鄂圖曼王室無知無覺間,一點一點地被叛
亂的傳染病給挑斷。史瓦利不確定阿富汗戰爭與波蘭沃依切赫將軍下台,是
否為鄂圖曼帝國命運的翻版再製?史瓦利暗中推斷,被英情報單位散播風聲
擾動的東德暴民,亞歷山大維其肯定碰過。就算蘇聯大帝國真是鄂圖曼的翻
版也罷,他不該感到意外。十三家族中領頭王家史淵源之久,共濟會的歷史
更久。
大小的棋子羅列於大國的轉捩點、幻滅處。土耳其青年黨叛變鄂圖曼皇室
成功後,三名帕夏治國何其無能,土耳其日後憑什麼成為主權不受侵犯的獨立
國家?憑的是凱末爾這個人。凱末爾以青年黨戰神的名號得寵之前,多少不知
名的一戰雙面諜為他犧牲?
「亞歷山大維其正是個不要臉的雙面諜。」對於不肯被拯救的愛麗絲,史
瓦利橫豎得出這種負面的結論。論血統,彩虹小馬自己也算得上大長老;共濟
會的歷史扎得之深,還是令史瓦利覺得不真實、不自在。
十八世紀背景中,沙烏地阿拉伯皇室是一小撮胸懷反逆之心的土著,與皇室
二字兜不上關係。當年文化在變質,世道在亂,尚未亂到無所不至,沙兀得族小
人以為得志,造反失利,遭逐出阿拉伯半島的核心腹地利雅德,流離失所,闔族
牽著駱駝,在旱熱的高地中辛勞地緩步。酋長在樹下巧遇伊斯蘭邪教領袖瓦哈布
(Abdul Wahhab),也是身上一片襤褸。精明的穆斯林名門教派人士識破瓦哈布
勾結英諜,散佈邪說,將之放逐,結果造就這段緣分。酋長從落難邪教主的言說
中聽見契機,將之引入帳蓬帷內,細細與瓦哈布談起部落如何落到今天的地步——
酋長原想一舉大殺四方,成就霸權,苦無方法動員穆斯林侵略自己人;鄂圖
曼土耳其此時面對英國擴張,模仿議會制度以圖強,任宗教領袖為代表部落的議
員,更顯文化兼容並蓄。追求性靈的穆斯林,多受同為伊斯蘭教正宗的蘇菲教派
影響深遠,固定的禮拜起居習慣,老早削弱了鄂圖曼土耳其人尚武的性格。已經
沒有任何方法有效地喚醒游牧民族血液中的凶性。
有這麼一樁軼事:阿拉伯帝國初創時期,世界大半沒聽過真神的名號;即便
穆斯林以武力擊退兩大帝國,宣揚阿拉的敕教,但一旦征服領土,若原居民是基
督徒,回教徒念在穆罕默德受加百列天使啟發,往往視其信仰為同源,不毀壞禮
拜堂。然而光「選擇可蘭經,或選擇遭劍吻?」一句話便足以令顯露敗相的鄰近
帝國喪膽。
這句俗話源自哈里發麾下的驍將哈利德(khalid ibn al-walid)的戰功。
他人稱「阿拉之劍」,面對波斯與拜占庭帝國大軍,未曾輸過任何一役。這樣的
戰士被人民視為受阿拉遴選,非尋常人。最終,穆罕默德之後第二任正統哈里發
烏瑪爾(Omar)以他破敵的手段殘酷,毀棄他族信仰為由,將他拔除了軍階。
「我必須開誠佈公,哈利德沒有背叛國家或惹怒我,我這麼做是因為他忘了
他是誰,人們也會因此忘記信仰,以為阿拉憑著區區人類的事工成就。」王說。
哈利德沒有抗命,卸甲還鄉。
伊斯蘭教具種種圓熟的特質,可惜穆罕默德死後,阿拉伯帝國一度經歷嚴重
的派系內鬥,倭亞馬帝國勝出成為哈里發國,卻留下違反可蘭經精神的王室政體
餘毒,而反抗該君主制的力量成為日後的什葉派。依史瓦利的看法,政治問題歸
於政治,伊斯蘭教文化本身的維繫幸而未受太大干擾,如此若干百年後,沙兀得
部落的奸邪野心窒礙難行。
瓦哈布從酋長那兒聽了大概,度其苦處,大有同為淪落人之感,為沙兀得獻
上良策——「既然古典伊斯蘭教對興起戰爭老早不中用了,那麼就別管它;我教在
此刻被正教封邪,四處流浪,無所依憑,不如趁亂世開宗立派,廣收信徒,以復
古為號召,其實是發明全新伊斯蘭教,而酋長就是我教所承認的哈里發,如何?」
這是個最好的點子。瓦哈布成了第一代沙烏地王朝的國師,國師就是所謂的
「伊瑪目」,其下養了一票不學無術、混淆視聽的烏理瑪--說王朝,也不過是
瓦哈布的信徒「瓦哈比者」們往酋長臉上貼金,伊瑪目的意義也大為扭曲。
亂黨令伊斯蘭智者們非常頭痛,在鄂圖曼帝國與正教領袖的圍剿下,沙烏地部落
的叛亂勢力時起時落。與正派哈里發如烏爾瑪二世不同,瓦哈比者與具有古教背
景、歷史淵源的清真寺苦大仇深,見則毀之,穆斯林若出入者則殺之無赦,遭殃
最大者莫過於蘇菲教派(Sufism)的行者們,受過幾次屠殺,蘇菲教派從大宗一
下子變成少數。
「伊斯蘭教與東正教一樣有一系列紀念聖人的儀式;另外我們有類似祭祖的
儀式,跟您的中國家人一樣。被邪教一搞,通通失傳了、沒有了、炸毀了。」
「是嗎,有哪些清真寺或祭祀先人之地,是瓦哈比遜尼邪教的目標?」
「多著呢。阿基爾什葉聖堂(Aqeel Husseiniya shrine)、 賈瓦德清真寺
(Jawad Husseiniya Mosque)、摩蘇爾的女孩墓,詩人、聖人與貞女的聖地(
Ahmed al-Rifai shrine)。這些千年古蹟全在伊拉克,願阿拉保佑它們。」
「這些瘋人跟女人真有仇。伊斯蘭教有哪些敬重女性的想法,這些忠貞份子
乾脆連宗教自身都毀滅。」
「您才知道,旅行者。」烏山卡鼻裡出氣,「拿它沒轍。」
史瓦利輕輕摸著細白臉蛋,心道:「身為CIA指揮官,我知道瓦哈比是恐
怖份子之王的思想毒根,教派特色是必須嚴格照字面直譯可蘭經。關於這點,毛
帽司機已經向我證實了。除了可能的心智控制之外,飛利浦那種目中無神的病嬌,
憑什麼在回教的大旗下養出一幫狂邪之徒,我卻總是搞不清楚。恐怖份子們的淵
源不像共濟會、巫術與基督教之亂,掌握梵諦岡、聖殿騎士團與玫瑰十字會的歷
史便能明白大概。」
史瓦利想著,把自己埋進成堆的麻布袋裡:「不只以色列情報單位摩薩德而
已,果然還有這麼多邪惡的治術在裡頭。有時候我覺得,飛利浦才是羅斯柴爾德
氏這一代當家之中最強的傢伙,絕對具有當摩西的實力。只是他的人格實在腐爛
到極點。」
十三家族諸王的人格都有問題,這麼想沒多大意義。
「旅行者,別躲起來。」
「啊?」
「我還沒有放過您呢。故事說到瓦哈比者邪教變成沙烏地王朝的國教,接下
來呢?」
「我才說錯一句話,臭毛帽這麼記我恨!」
史瓦利嘟成兔子嘴,烏山卡仍興興頭頭的。
百年來,沙烏地反賊勢力起起落落,近二十世紀時,鄂圖曼王室被共濟會支
會青年黨政變消滅,再也無人壓得住沙烏地酋長帶領之伊赫萬軍團(Ikhwan)
--伊赫萬是酋長的「聖戰士」,自瓦哈布任國師以來,清一色成為忠實的瓦哈
比徒子徒孫;瓦哈布死後,由他們世代擔當護國將士的大任。
當治國無能的青年黨三位帕夏和德國站攏,搞政治操作,將內亂後僅剩的
土耳其拖入一次世界大戰局中,中東疆域境內呈一片無政府狀態。酋長趁機命
伊赫萬軍殺進半島腹地,一路血洗來不及跟著胡珊逃走的阿拉伯部落子民,取
回利雅德,占領了麥加與麥地那。兩大聖地入袋,邪黨們索性自命伊斯蘭教正
宗,大發朝聖財,著實風光了一陣子。
仗還沒完,英法才簽了賽皮協約,忙著著手分贓事務,割劃中東新國界為
殖民疆域;可惜從沒出過戰略室的這批人紙上談兵容易,重劃國界執行起來的
麻煩程度,令要員們咋舌——自古以部落與哈里發為文化政治經濟單位的族群,
人民的心理是哪兒有駱駝與宗教領袖哪兒是家,要他們成立以疆域觀念、世俗
價值為重的民族國家,簡直門都沒有。
女探險家葛楚德‧貝爾(Gertrude Bell)向英政府獻計:若要穆斯林部
族就範,必先控制古美索不達米亞地帶,也就是按計劃中往後的「新國家」伊
拉克;為了令伊拉克立國一事得以順理成章,中東必須有某種強權坐鎮支持,
即使沒有,拱一個土皇帝出來亦可。葛楚德造訪了中東幾次,伊斯蘭教群魔亂
舞的殘骸中,顯然只有這幫沙烏地部族成氣候。於是協約國將寶押在沙烏地酋
長與伊赫萬軍身上。
土耳其與德國如預想中戰敗。一戰後的蕭條斷絕了朝聖者的人潮,皇室共
濟會簽訂《吉達條約》,允沙烏地阿拉伯成立主權獨立國家,將一群土著翻到
國際舞台上,酋長卻只知一味依恃皇室共濟會的縱容,過土財主生活,孰知會
眾不好惹,人人捅人人背後一刀。王室由奢入儉難,很快陷入貧窮。
最初那群沙兀得部落的子孫又落難了,這次可不能怪鄂圖曼君王鎮壓,全
怪自己奢性堅強,被會眾當猴兒耍。這次從天而降的救贖不來自阿拉或邪教主
,是尋找與遊牧民族簽約良機的標準石油公司。當年的大衛王十分狡猾,哪兒
地底多少石油,王比誰都清楚;沙烏地酋長哪裡是洛克斐勒氏族長的對手?大
衛王兩三下將這群中東鬍子崽摸了個透,並不承諾這幫土匪金錢財富或能源分
紅,而是承諾一種生活上的改造。見洛克斐勒一族帶來名車、美酒與冷氣機,
沙烏地酋長滿口應承。
時間推向雅爾達密約結束後,羅斯福與沙烏地酋長會面握手,從此一條美
國製的、油金油金的大狗鍊套死在沙烏地阿拉伯脖子上,再也拿不下來。若邪
教主從墳裡爬出,是否見獵心喜,撫掌表示幹得好,不得而知;確定的是,對
自認為指導國師與尊貴烏理瑪的瓦哈布的徒子徒孫而言,哈里發一再向財富與
洋人勢力變節,簡直沒完沒了。
伊赫萬軍忿忿不平,土匪們一言不和,說走就走。瓦哈布的聖戰士離開了
沙烏地皇室,四散開來,在沙漠中遊蕩,被羅斯柴爾德家相中,並教以色列情
報單位招安了去。於是洛克斐勒一族得到了沙烏地阿拉伯,所羅門王家得到了
瘋狂的瓦哈比聖戰軍團,也就是飛利浦繼承下的恐怖份子,幾乎沒花什麼錢——
高等會眾羅斯福的握手,對王而言根本用不著錢。史瓦利覺得王這種奇怪的習
性最教人噁心。這並非符合了刻板印象,猶太人苛嗇成性,一毛不拔,而是惡
王就喜歡假裝給哈巴狗一根骨頭,看牠咬個空,咬斷了狗舌頭。
史瓦利邊提綱挈領描出故事,邊咬住秘密不出口,忘記該看看聖彼得堡的
街景。夜城輪廓、影中運河、哀傷的古典建築,乘著晦暗的灰色流光過去。
「就這樣,瓦哈比邪教成了世人心目中的伊斯蘭教,那些遜尼派全不是真的
,而真正信仰伊斯蘭教的人逐年稀少了。蘇聯鐵幕保護了你們的真實,中亞人的
伊斯蘭教大致維持本來面目,但蘇共政權禁止異音。若不盡快對世界發聲,你們
相信的事物終將消亡。當然首先你必須有權選擇生活方式。這就是你親美的真實
心情,不是為了美鈔、資本主義跟美式民主。」
「您......老實說您嚇到我了,我看您並不是旅行者,您一定有特殊的身分
。」
史瓦利只道真的被揭穿了。他露出的破綻不能再多,心直往下沉,小聲小氣
地道:「請不要向官方告發我,拜託。」
「不會的。」烏山卡笑道,「您是精靈、妖精、小精怪還是小山精?警察不
抓的啦,精怪於業績無用;那麼向老共產黨員告發您會如何?您會在無神論者的
臭氣前化為一縷輕煙嗎?他們現在全為了明天的議會簌簌發抖,不知興奮還是害
怕呢。」
看來笨蛋美諜僥倖過關。毛帽可能開玩笑,可能認真——他才不想讀這傢伙。
史瓦利道:「輪到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是什麼?」
烏山卡看史瓦利毫無來由地臉紅,撇過臉:「不知該打哪兒問起,當我沒說好
了。」
烏山卡看他突然作兔子嬌羞狀,血氣上衝,亂打方向盤:「您跟我見外什麼?
說啦!」
「看路啊混帳司機!車要翻啦!」
***
烏山卡住的工廠區仍未熄燈,連宿舍在內好幾棟水泥老建物箘集這一帶,光源
彷彿深深藏在牆垣之內,雪堆成的黑暗中,給人裡頭很溫暖的感覺。聖彼得堡運河
口的工業區背向運輸海港,遠處一片海黑,螢火蟲般的聚落之微光被海風的深黑捧
了起來。不畏冷的毛孩子等不到烏山卡,都焦急地跑出來了,守在運河大橋邊張望
,卻沒在往常的產業道路方向看見貨車駛進來。他們人懂事,知世事險峻,一個挨
一個像排小鵝,都不揚聲,躲著看。
熟悉的車聲從市區道路傳來,兩道車頭燈光一轉,貨車快一步停進工廠車棚中
。孩子們見堵錯了路口,攔了個空,忘形地跳起來往回奔:「真神保佑,女人們以
為你被警察抓走了!原來臭大叔跑去城裡玩兒了!」
毛孩子反應奇快,三下兩下全回來了,烏山卡來不及掩護史瓦利開溜摸進廠,
他們已全聚在車邊跳腳;其中兩個是人小鬼大的小幫手,不跟著小的瞎起鬨,自動
自發夾著紙上去清點東西。
「你以為現在幾百點?你沒有搬回平日三倍物資,我們要在你的境內護照上塗
鴉!」他們齊聲嚷著。
烏山卡聽見那兩個少年匡啷幾聲開了貨車門,還來不及暗叫不妙,其中一名少
年的聲音從後面傳出來:「今天的收穫還真少。懶鬼大叔,煤是工廠的命脈,你怎
麼半顆都沒帶回來?」
眾人嘩然:「沒有燃料!塗鴉、塗鴉!護照交出來!」
「我們到你家了,你還怕什麼?怎麼不下車?」史瓦利問。
烏山卡臉都青了:「關心政治又苦慣了的孩子真恐怖,不跟你說著玩兒的。沒
想到他們等著明早看總統就職大典興奮得還沒睡。橫豎都是變成幽靈人口,還來得
及,我們私奔吧!逃避很可恥,但很有用。」
史瓦利皺眉:「別鬧了,不過是小孩子,你看我的。」說罷,他把頭伸出車窗
外,衝著底下堆滿笑臉,「嘿,各位小朋友!我是阿拉的精靈喔!」
「呸,迷信。金毛,你大概連聖誕老公公都信吧?如果你信聖誕老人,你還真
是基督徒之恥。」
「迷信金毛你誰啊?」
就連烏山卡都以看笨蛋的同情目光看著史瓦利。
史瓦利縮回麻布袋堆中:「毛帽,我真是越來越不懂你們廠了。」
***
本章參考資料
原波發現關於伊斯蘭教,法語資料比英語多、質量好,真是令人不明
白啊 = 口 =
Fight for Oil: 100 Years in the Middle East 石油在中東影響百
年歷史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0ybsEhlT2DA&t=1528s
Lorsque le Monde Parlait Arabe 當年阿拉伯文是世界語言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MdHat3Uh84&t=1594s
Aux origines du Wahhabisme 談論瓦哈比教派的起源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vqqKHy05oU&t=355s
Wahabisme - Al Saoud et son oncle Sam 沙烏地「瓦哈比」王朝與
它的美國大叔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F_MVyoiqmm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