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蕭景琰不答話,反而一把捉住梅長蘇的手腕,掀開衣袖露出傷處,一見那青紅腫
脹的兩排牙印猙獰猖狂,悔得眼眶頓時通紅。梅長蘇鐵青著臉,倏地蓋回衣袖縮
回手臂,卻立刻又被捉住,而這次握得更緊,不容掙脫。
梅長蘇用力試了幾次,可恨那修長有力的五指如烙鐵牢牢箝住腕子,但他存心不
讓蕭景琰得逞,另隻衣袖一揮,撥掉了已揭開口的小藥瓶,惹得蕭景琰一聲低吼
,但他報以怒視,兩人一時竟僵持不下。
末了,梅長蘇氣力終究不如人,被大水牛一扯,險些跌入那厚實溫熱的胸懷之中
。蕭景琰見他硬是止住踉蹌,說什麼都不肯更進一步時,更是氣惱萬分,眼光不
停在他臉上逡巡,巡過劍眉長眼鴉羽似的睫毛,巡過高挺鼻樑,巡過青白薄唇,
巡過顫動的喉果,巡過被天青色雲紋厚領緊緊包住的一片陰影…
他突然覺得有點頭昏,口乾舌燥。此刻只要擁人入懷,便能以口鼻去探這人呼吸
間溢出的藥苦香、縈繞在頸間幽微的冷梅香,一解數月相思。
梅長蘇逮著了蕭景琰出神的瞬間,猛然掙脫了手腕的桎梏,轉身便往外跑。蕭景
琰展臂一攬,不費吹灰之力便把人攔腰抱回,雙臂緊錮,胸緊貼著梅長蘇的背,
雙唇黏上了他的頸後。
蕭景琰貪婪地吸著夢寐以求的氣息,暫時乖了;梅長蘇被猛烈熾熱的氣息噴得全
身酥麻,暫時也使不出勁來。
這人瘦骨嶙峋、性冷體寒,雖披裘擁爐仍常年手腳冰涼,兼之多夢多思淺眠難寐
,往往輾轉反側直到天將明時。白日裡他以大水牛之姿在江左盟晃蕩,眾人對他
不設防,讓他聽去不少閒語密語,他逐一拼湊起來方知梅長蘇年少時慘遭滅門,
自己亦被毒害九死一生,幸好琅琊閣及時救起方保住一條小命,然而病根已經深
植入骨難以拔除。
春夏之交的某個微涼夜裡,梅長蘇咳疾發作,服了藥後一時不見改善,他是已經
習慣了,但那一聲聲落在蕭景琰耳中卻令他心疼不已,便大膽只著中衣上榻,令
他背靠著自己的胸,同時集中真氣於雙掌,往前一手按住他的心肺、一手按住丹
田;這一套做來行雲流水,梅長蘇推托無用,只好掩嘴擋住自己喉嚨止不住的癢
意。
一刻鐘過去後,咳聲止了,人也不知不覺睡去了,蕭景琰輕手輕腳把人放倒,但
卻捨不得離去,便就著原本的姿勢繼續把人攬在懷中,同時用眼神把守在榻邊滿
臉疑惑的侍衛飛流給打發到外間去睡。
這一上榻,便再也下不來。並非梅長蘇不放他,相反的,梅長蘇總是拒絕;是他
以報恩為藉口,夜夜將人擁入懷中,白日裡一人一牛說不出的話,夜裡在搖曳的
燭火下成形,字字句句縈迴在枕席之間。
剛開始,蕭景琰尚且拿捏得住方寸,他知道江左盟早起,雞鳴時刻便有人聲走動
,為了避人耳目,他總是在灑掃的僕役前腳踏進小院前,便回到牛欄裡去。然而
,這種單純的呵護卻在某個日夜交替、晦明難分之際變了調。
同樣是該起身的時刻,蕭景琰卻發現不知是誰先勾住了誰的腿、纏住了誰的臂,
而他自己的口鼻抵在梅長蘇頸側,只要伸出舌尖便能舔舐那突突跳動的脈動。更
要命的是,懷裡這人一聲如輕吟般無意識的嘆息,竟讓他瞬間起了反應,他不得
不奔出屋外躍進水坑裡去圖個冷靜。
內心的悸動一日比一日狂妄,直到中秋前他發現自己盯著梅長蘇而腦子裡都在想
什麼時,便知道自己必得離開了,該幹嘛幹嘛去。可是那比武招親的手段啊,如
此狠絕,他根本無法置之不理。
昨夜有飛流在,梅長蘇態度又強硬,他實在講不出什麼讓人打消念頭的話來,如
今在這斗室,四下無人,梅長蘇再無迴避的可能,這回便該好好說了吧?勸他必
得保重自己、放棄比武招親、別為這頭狠心的大水牛傷害自己…
而且懷中背對著他的那人,正不斷地喃喃自語:
「話既已說盡,你究竟還來做什麼?來做什麼…」
蕭景琰把自己的唇咬出血來,顫聲答道:
「我的部屬,找到我了,他們發現我被追殺時沿途留下的線索,總算追蹤到這裡
來,昨天便找到我了。你救了我,我必須讓你知道…」
聽了這話,梅長蘇身子一僵,好半天才幽幽地說:
「你那宮裡,已經平靜了?」
「還沒有,我五哥仍在皇位上,不過皇長兄已經沒事了,他們正等我回去集結兵
力大舉反攻。」
「那便恭喜你了,靖王殿下。」
一句平淡的「靖王殿下」,竟激起蕭景琰漫天的怒意,他倏地把人抱上一旁的箱
籠上,額頭重重抵住梅長蘇的額頭,手指用力捺過他的眼角、雙唇、鬢邊小痣,
還滑過頸側,一遍又一遍,彷彿雜亂無章的親吻,一時間斗室裡充滿了兩人急促
粗重的呼吸聲。
蕭景琰猶豫再三,總算要把心裡那句「我再不能回來了你別害自己」說出口,背
後卻傳來一句輕聲警醒:
「殿下,有人來了。」
蕭景琰隨即清醒過來,立刻放開梅長蘇,才發現兩人已是滿頭大汗,而梅長蘇雙
手緊揪著他的衣領,指節都發白了。他咬牙扳開梅長蘇的手指,低聲說道:
「我再不能回來了,你別害自己,不值得。」
梅長蘇抬頭怒視,越過蕭景琰肩膀看到門口站著一名身著黑衣、面生的年輕男子
時,胸中那股滔天巨浪翻騰至嘴邊,只化做一個輕到不能再輕的字,如同咳了一
聲。
「滾…」
蕭景琰與列戰英閃身即逝,一同往城中的藏身處前去。途中蕭景琰見列戰英數度
欲言又止,想必與江左盟那人有關,便說:
「若是與梅宗主有關,就別說了。」
「殿下,」列戰英指指蕭景琰的頭,「您的角,還沒收起來。」
蕭景琰趕緊往頭上一摸,果真摸到一對彎月形的大角。他平常若非人形便是以牛
形行動,這回卻以人形牛角之姿不知多久了,一定是給梅長蘇激出來的!會意過
來後,他不禁嚇出一身冷汗來,因為這種人不人牛不牛的形態最是危險,最易失
去理智,若非列戰英及時警醒,他極可能在那斗室裡便已將梅長蘇拆吃入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