曉謙在一陣淅瀝淅瀝中醒來，微瞇著眼，房間內陰陰暗暗，外頭的樹因風雨大力搖晃
著，在室內的白牆上舞著灰色的影。背後沒有溫度，他翻過身，床上只有他，柏宇辰呢？
他突然很沒安全感。
　　『我就從此不管你了。』
　　那時聽到田楚軒的這句，他瞬間的反應是難以置信的憤怒，不可以！他差點要脫口而
出，話衝到嘴邊，睜開眼看到田楚軒的表情，又哽住。
　　田楚軒不是不曾對他講過認真的話，他也不是沒看過田楚軒極度沮喪或生氣的樣子。
但那時講完那句的田楚軒，表情卻是他從未見過的……猶豫，帶有一絲掙扎，彷彿也不確
定自己的心意般。
　　即使稍縱即逝，他也捕捉到了他的動搖。
　　不可以……
　　他想求，內心卻有個聲音跟他說，自私。
　　所以他沒講，不敢講。
　　一波濃厚的罪惡感襲上心頭，他將被子往自己裹，昨晚裹著他與柏宇辰的被子。
　　在誰的懷裡卻想著誰，他覺得自己這樣很糟。
　　但是他也很想問柏宇辰，分開的這半年完全沒聯繫，難道都不想他、都不擔心他？如
果真的決心要分手，昨天怎麼又回來，怎麼又興起去買演唱會的票，怎麼還會想跟他一起
去看演唱會……
　　他突然心中一凜──柏宇辰呢！
　　他一躍而起、跑出臥室，客廳的落地窗外雷雨交加著，柏宇辰的筆電還在桌上，行李
也還在，他繞去浴室把門一開──這裡也沒人。
　　走回客廳，看到自己的手機擺在桌上，他連忙撲過去抓起來。螢幕一按開，有柏宇辰
發過來的訊息通知，他抓狂似的點開，瞇起眼睛讀──
　　『跟田去 estrellita 吃早餐，早上看你睡我就沒叫你了，看你醒來要來嗎？』
　　『風雨變大了，還是別過來了，怕危險。』
　　第一則訊息發送的時間是上午九點十九分，第二則是上午十點半，手機螢幕上方顯示
目前時間是上午十一點四十。
　　他按掉對話視窗，習慣性地點開 facebook。
　　第一則動態就讓他看到一張田楚軒。
　　照片中的田楚軒單手支下巴，另一隻手拿著叉子揚在空中，面前擺的是 estrellita
的招牌燻鮭魚丹麥吐司三明治，旁邊放著一杯咖啡，上面打著厚厚的一層奶泡。
　　雖然嘴角只略上勾些微角度，表情也故意擺得有點不耐煩，但眼下兩條微微隆起的臥
蠶卻出賣了田楚軒的好心情。
　　『颱風天拎北也要吃早餐──和 Chu-Xuan Tien 在 la estrellita cafe』
　　下面的讚數已經破百了，留言處中他認出了好幾個當年學長姐的名字。
　　他垂下手，任憑手機螢幕黯淡、死黑。
　　外頭持續暴風驟雨，阻擋他前往 estrellita 的卻不是惡劣的天候。
　　他弄不清自己的心到底比較在乎誰。
　　雖然說一開始不是這樣的。
　　故事，是由兩個人開始。
　　曉謙踏入教室，裡面已是一團鬧哄哄。前面講台上站了一些人，正在設定投影機與電
腦，後面靠著牆壁也站了一排人，好像在等什麼。夾在中間的座位上是一群未脫青澀的臉
孔，有人安靜看著講台，有人帶著客套的笑容彼此聊著，興奮的氛圍看得出來，就是跟自
己同樣身分的大一新生們了。
　　找了一個最後一排的空位，他謹慎地坐下。
　　有點緊張、也不太自在。他的個性一直都很不擅長初次見面所必須進行的例行儀式。
嗨你好你叫什麼名字哪裡畢業，哪裡人住哪棟宿舍想參加什麼社團。大家你一言我一句，
但問出口的不一定真的有興趣，回答出來的對方也未必會聽入心。他覺得有點無聊，低頭
撥弄背包上的拉鍊，到底還要多久才開始？
　　麥克風被拍了兩下，講台上及教室後本來還喧鬧著的學長姐開玩笑地食指貼嘴，發出
噓聲要新生們安靜下來，什麼啊，從頭到尾吵的不就你們嗎。
　　「那個，大家好。」講台上的人講話了，嗓音清揚溫潤，他立刻感受到身邊的女同學
們精神為之一振，全神貫注往台上盯。
　　「歡迎大家來到外文系，我是這屆系學會的會長。」台上的學長說，搭配著清爽的笑
容，「這邊是我們系學會的其他幹部。」
　　系學會會長──他說他叫柏宇辰──一一介紹每個幹部的名字，每位幹部也一一接過
麥克風跟新生打招呼，不難看出哪幾位人緣特別好，自我介紹時其他學長姐會開玩笑的大
概就是了，雖然說玩笑的梗大部分也就只有學長姐們懂，新生們大多時候都只是陪著乾笑
著。
　　麥克風又傳回了柏學長手裡，身邊的女同學們精神又集中了，他可以理解為什麼，因
為柏學長的確是長得很好看，散發出來的氣質也很溫柔友善。
　　柏學長接著講了些新生這幾天的行程，健康檢查、領取學生證、什麼的，又講了些宿
舍該注意的，選課系統不用緊張會另外挑時間教他們，系上消息都公告在系板連結寫在白
板上，迎新宿營大概在什麼時候希望大家踴躍參與，等等總總。
　　最後柏學長作結，問了聲：「學弟妹還有沒有什麼問題？」
　　「學長！」
　　剛剛柏宇辰一開口就竊竊私語好大聲的那一區女孩子中，有人立刻舉手了，她周遭的
人爆出一陣笑，有人作勢要拉阻她。
　　「嗯？」柏宇辰仍舊笑笑的，他心想怎麼人那麼好呢，看這樣子也知道不是要問什麼
正經事。
　　「學長你單身嗎！」
　　果不其然，大家對帥哥都是很八卦的啊，頓時教室內原本有點拘謹的氣氛笑鬧開了，
包括他。
　　柏宇辰也笑得很開心，「學妹好直接喔。」經驗豐富地輕鬆避開了話題，台下有些女
孩子嘟起嘴，不滿意這回答。
　　「哼。」
　　背後突然傳來鄙視地一聲哼氣，曉謙轉頭，正好看到站在他後面的人──應該也是學
長吧，因為已經穿著系服了──看著台上的柏宇辰，翻了個大白眼。
　　嗯？這人幹嘛不笑呢？
　　他還在想，對方卻察覺到他的視線，一雙眼從講台上掃了下來瞪到他身上，挑起了一
邊濃眉。
　　看屁啊。他嚇了一跳，連忙頭轉回去。
　　「那沒有問題的話就先這樣囉，待會我們學長姐會來認領直屬，然後請大家一起到隔
壁教室，稍後系上的教授也會一起來參加迎新茶會。」
　　是他的錯覺嗎？柏學長剛剛講完是往他這方向看還笑了一下嗎？
　　大家紛紛起身往隔壁教室移，遠處好大聲地誰在叫他名字，他連忙舉手應答。他的直
屬學長跑過來，邊喘邊一臉燦笑做了自我介紹，又問那你咧叫什麼名字，他說學長你不是
剛剛就叫了嗎。學長這才拍額，大呼自己真是白癡，他忍不住笑出來，看來他的直屬學長
是個好人，真是太好了。
　　他跟直屬學長──他說叫他加一就好──一起走到隔壁教室，兩人隨便站個角落，系
上的教授陸續出現，加一很盡責地開始與他分享每個教授上課的習性跟出題方式，他按耐
不住好奇心，插嘴問：「學長──那個學長是誰啊？」
　　「喔那個喔，田楚軒啊，怎麼，你認識？」
　　他搖頭，「他剛剛站在我座位後面。」
　　加一喔了一聲，似乎有點丈金摸不著二腦。他猶豫了一下，又小聲追問。
　　「田學長是不是……跟系學會會長不太好啊？」
　　「啊？你說柏宇辰？哈哈哈哈哈你怎麼會這樣想，」
　　學長你笑得太大聲了啦！他作賊心虛看往田楚軒，還好，對方沒在看這裡。
　　「他們怎麼不好啊，他們超好的耶！」加一笑完還是有問必答，邊說邊伸手過來鬧他
，「學弟幹嘛問啊，好奇我們阿田齁──還是哪個女同學叫你問的啊──」
　　「沒有啦、就、就覺得剛剛大家都在笑怎麼田學長他不笑，感覺很兇。」
　　「喔，阿田就那樣啊，哎呀他慢熟啦，你以後就知道了，他人其實很好。」
　　「喔……」
　　「而且跟你說，阿田跟宇辰啊，他們兩個唱歌超強的！欸，到時候你們迎新宿營就知
道了！超強的喔！」
　　嗯？他還想繼續問下去，加一立刻一副慘了我又說溜嘴了天機不可洩漏的自責樣，他
看著好笑，就不追問了。
　　加一繼續嘮嘮叨叨念著要不要跟其他幾個學長姊一起我們大家夜衝去山上看夜景，他
聽著聽著思緒不小心又飄遠了，偷偷瞄向田楚軒，他也正在聽著直屬說話，神情正經，不
時點頭。
　　然後對方不知道講了什麼，他就看到田楚軒……笑、笑了！
　　一瞬間他感覺他的心臟咚咚咚咚震了好幾下，連忙把視線轉回來，試圖維持表情冷靜
，腦內卻已經是鳴笛大作、警戒燈閃不停。
　　糟糕……有點不太對……
　　一陣天旋地轉，麻麻癢癢的奇怪感覺從胸口一路蔓延上臉龐，加一在講什麼已經完全
聽不進去了，他腦中都是剛剛田學長的那一笑。
　　這、這……難道……
　　這莫非就是、是所謂的……就是俗稱的……
　　一見鍾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