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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有取材方向的故事,但仍架構在架空的前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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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
所以,這是喜歡嗎?他其實是很茫然的--他不是沒有談過戀愛,但從來沒有想過自
己會對李準燁、怎麼說呢,有感覺。
大家都說他是一個動作很快的人,只要動心,就立刻出手;就算不成功,至少沒有遺
憾。但他與李準燁嗎?
他花了很多時間思考,卻怎麼樣都想不通。但偏偏在這個時候,〈A Rough Road
Leads to the Stars〉因為李智相而走紅,他就是有心要避開這首歌,現實上就是沒有辦
法。
只要唱這首歌,他就會忍不住想去看,去想那個人;但李準燁不可能理他,就像那傢
伙知道他的歷任女友,他也對李準燁的情史知之甚詳。他告訴自己:把這件事放在心底,
至少他們都還能是「The Journey」的成員,都還是朋友。
一直要到這個時候,他才真正曉得,說不說、愛不愛,其實都是那麼苦。
*
機場的一陣混亂後,或許冷處理的策略奏效,姜永赫出櫃的新聞終於徹底消失在版面
與螢幕上,他們也過回日常生活。
不,或許還沒有。他坐在家裡的沙發上,看著自己的小冊子,無聲地嘆出一口氣。
他答應過那個人,葬禮後的三個月內,他得要整理那個人的遺物。
李準燁幾乎是忙了一輩子,最後在養病的這段時間空閒下來;無聊了,就開始列表,
什麼東西姜永赫一定得丟,什麼可以留著。其實大部分的東西,按照李準燁的意思,是都
該丟掉的。他爭取了老半天,才能留下部分。
大部分的生活用品都要丟掉,能留下來的就是他送給李準燁,那個人也用了二十幾年
的杯子;特別交代要換一張單人床(已經訂好了)甚至交代柳泰真,就算是姜永赫有了新
的對象,也得換一張新的雙人床。那個人常用的咖啡壺、磨豆機,一樣都不准留,因為姜
永赫其實不喝咖啡。
其實按照李準燁的意思,照片是都該丟掉的;但姜永赫堅持照片一張都不准丟,最後
兩人各退一步,決定裝箱,只保留他們少年、青年時的幾張合照,讓姜永赫可以把這些照
片放進相框裡,
衣服、鞋子什麼的,幾乎都沒能留下來。當然姜永赫也想過,那人要是走了,誰還能
勉強他做這些事?但李準燁畢竟待在他的身邊這麼幾十年,已經太明白這個人的性子,於
是一件件寫得巨細靡遺,非得要他一件一件答應下來。
不這麼逼著,誰知道你會幹出什麼事?只要聽著李準燁說著對他的擔心,他就幾乎只
能丟盔卸甲。想著陽奉陰違吧,但清單是那個人親自整理、謄抄的,就算是病中,也都一
絲不苟。想著不要遵守約定了,耳邊就像是還能聽見那個人不高興地說,你不是答應我了
嗎?
是是是……唉。
他看著一屋子屬於那個人的痕跡,只覺得思念已經開始翻湧而上。
但姜永赫也懂,或許就是因為這樣,那個人才會這麼放不下心,非得要他親手做一個
了結。
09
但在那個時候,他什麼都沒辦法改變。
他沒辦法叫李準燁不要去酒吧接他(如果碰上李準燁太忙,是經紀人或助理來,他還
輕鬆一點);也沒辦法避開,更沒辦法告白,連不唱〈A Rough Road Leads to the
Stars〉都困難。
他甚至沒辦法不去想。
他開始察覺到--自己就算是累了整天,躺在床上也沒辦法入眠。但要去酒吧喝酒嗎
?光是想到可能會遇見那個人,他就有些忐忑。越來越嚴重的睡眠障礙開始影響他的工作
,甚至讓他在舞台上產生失誤。
至於這樣嗎?他只能對這樣的情況報以苦笑。連柳泰真都發現他不對勁,要他去看醫
生。那時的他也就是年輕吧,總覺得這種事萬一被記者知道了,寫成報導又像是他神經過
敏之類的,反而對整個團都不好。
於是他開始減少去酒吧的次數,改成在家中獨飲;喝了酒還是睡不著,就乾脆改吃安
眠藥。這倒是私底下去找過醫生,他也小心地不要與酒混用或過量。
但說穿了,這也只是讓他有辦法睡覺,但沒有解決任何問題。
他還是對自己的心思束手無策,
*
整理遺物這件事,雖說得做,但李準燁畢竟百密一疏,沒要姜永赫答應得在什麼時候
做完。於是他樂得一件一件整理,也一件一件回憶。其它人看在眼裡,當然知道他這是在
打迷糊仗。但要說逼他嗎?
朴潤下不了手,李準燁是已經管不了了。柳泰真嘴上說著該做,但總覺得李準燁是嚴
格了一些。這麼幾十年的,姜永赫想留些東西下來,怎麼講都不為過吧,怎麼可能說丟就
丟?
但有些人並不這麼想。
比如說尹實均。
*
在知道姜永赫是怎麼樣在混日子以後,大概有一個禮拜的時間,尹實均幾乎天天帶著
李智相上門。
我自己一個人來,永赫哥肯定趕我走。這個弟弟是這樣說的,但誰能趕智相哥走呢?
他笑咪咪地看著這一位、又看著那一位。
李智相雖說從不管閒事,但畢竟與李準燁的交情不同。當年李準燁能夠總算準姜永赫
喝醉的時候出現,也是這位前輩特地幫忙。現在人走了,這一位儼然是要拖著整理遺物的
時間,就這樣過完下半輩子。他怎麼可能坐視不管?
姜永赫當然也掙扎過,甚至小小地發過脾氣。但他心知肚明,這只是在耍賴而已。到
頭來,他還是得去做那些答應了李準燁的事。
總不能讓那個人到了那個世界還是放不下心吧,他對自己說。
10
他知道,李準燁其實並不那麼相信他。
當年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就是將近二、三十年後的現在,他也都沒有能夠想起來
。他的記憶只到為了準備演唱會,他連著好幾天都沒睡好;那一晚他根本就是累得要命、
卻又沒有半點睡意,才會又多喝一瓶燒酒。
等到他再醒來的時候,只覺得比睡前還要難過--他花了一點時間,才確認自己的嘴
巴、鼻子裡都插著管子,看起來像是在醫院。沒有他認識的人在身邊,甚至連能夠向他把
事情解釋清楚的人都沒有。
醫生說他飲酒後服藥過量,再加上他是獨居,所以發現的時間其實有些太晚;但好在
仍及時就醫,所以雖然的確有一段危險期,但他撐過來了。
他……什麼撐過來了?為什麼說他服藥過量?還有,演唱會怎麼辦?他到底在這裡睡
了幾天?在那個當下,當然沒有人能夠跟他解釋這些事,所以他只有一個想法:就是要拔
掉這些管子,去外頭找公司的人問清楚。醫護人員很快地制服他,也暫時固定住他的手腳
。一直到李準燁能夠進入病房探視,他才真正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躺在這裡。
李準燁告訴他,是經紀人要找他,但通訊軟體怎麼留話、電話怎麼打都不回,以為是
在酒吧,李智相卻又莫明所以地說,他已經有陣子沒去喝酒了。問了其他成員,也沒人跟
他在一起,李準燁接到電話後就覺得不對,立刻去了他家裡,才發現他已經不省人事。從
現場的酒瓶與藥物看,是服藥過量、再加上酒精催化。是有一段危險期,所以才把他送進
加護病房。
演唱會呢?他把自己的問題寫在小白板上,只希望是另一個答案;李準燁則只是看著
他。
『取消了。全部取消。』
李準燁的聲音很冷靜。你在這裡,我們怎麼可能去開什麼演唱會?
*
讓卡車把遺物載走的那一天,尹實均沒有來,只有李智相跟他一起坐在沙發上。
「欸。」這是李智相。
「嗯?」這是姜永赫。
「當年的那件事……」李智相轉過頭,看著姜永赫。「我一直沒當面問過你,那真的
是意外嗎?」
也就只能苦笑以對。這麼幾十年來,這個問題有些人當面問過他,有些人旁敲側擊問
過他,當然也有人反覆去檢視當時的狀況,卻沒有人真正相信過他的答案。
就連李準燁都沒有。
「我是真的不記得了,但我沒有要傷害自己的意思。」
他的答案從來沒有改變過。就是出道時那麼辛苦的時候,他都一路熬過來了,怎麼可
能會因此走上那條路?李智相卻搖搖頭,你有沒有想過你那時是什麼樣子?
「我那時是什麼樣子?」真的是事隔幾十年,他才意識到這個問題可能是關鍵;李智
相嘆了一口氣,你自己都沒有感覺嗎?那幾年你的狀況真的很不好。
李智相說,我們知道你失眠,知道你脾氣變得不穩定。知道你酒喝得多,還是關起門
來自己喝。想說看能怎麼幫你,也想不出個辦法。誰知道你〈A Rough Road Leads to
the Stars〉寫出來就愛上李準燁啊?李智相說到後來乾脆發起牢騷,你就那麼笨,不能
偷偷告訴我嗎?
「那時候你們又快要開演唱會了,準燁還說要找你找的那個醫生談一下,是不是有一
個比較完整的治療。」李智相一邊回憶著。
「結果那一天你突然連絡不上人……之後的事情你就知道了。」
一下子沒能說出話來--姜永赫嘴唇動了動。他當然知道,在那之後,很多事情都改
變了。
11
因為這件事,他們零零碎碎停止活動了半年。
姜永赫當然是要休養的。即使由S娛樂出面,提供他的手寫信解釋這一切都是意外,
但還是有質疑的聲音;朴潤、李準燁與柳泰真在幾週內陸續回去工作,只有尹實均延長休
假。姜永赫也問過尹實均,但這個弟弟就是什麼都不說,像是在計畫什麼。
李準燁則是雖然回去工作了,但大約有一個月的時間,他不接晚上的通告,而是一定
到醫院來。姜永赫的心情很複雜,他一方面覺得自己已經給許多人添了太多麻煩,但又忍
不住想:今天那個人會來嗎?會待得久一點嗎?就算是被罵也好,這麼生死關頭走一趟回
來,總覺得就是看著那個人、皺著眉頭盯著他看,也會有一點點滿足,在那一瞬間壓過他
的罪惡感。
--這是什麼樣的少男心境啊……他簡直是要對自己無語了。
現在想起來,那時的他也不是沒有對誰動過心,偏偏就是那個時候,他什麼也沒能看
出來。朴潤是最先察覺發生什麼事的,這樣的發現卻是為這位有些太過溫和的隊長帶來許
多困擾。但這些困擾,他一項也不願意告訴公司,這時候最好的商量對象就是李智相了。
李智相也剛好想找朴潤談這些事。於是李智相去了朴潤的住處,然後很快有了結論。
據說在李智相去找他以前,朴潤曾經問過,畢竟還是個休養的病人,真的要建議姜永
赫直接對李準燁告白嗎?那時李智相說得斬釘截鐵:
「闖了這麼大的禍,當然得付出一點代價。而且準燁也太辛苦了,憑什麼這種事也要
由他去承擔那種膽戰心驚啊?」
*
這麼多年後,李智相才終於鬆口。在他們都還年輕的那個時候,他有一個秘密是只有
李準燁知道的,所以他才能比朴潤更早掌握狀況。
那個秘密不會就是那件事吧?姜永赫問,幾乎是有些不可置信的。是啊,就是那件事
,李智相說得很坦然。
李智相有喜歡的人了,是個男人。
這件事--在很長的一段時間裡,李準燁是唯一知道的人;所以當他發現自己喜歡的
也是男人,自然能夠去找李智相商量。
不然你以為我閒著沒事幹,看你喝醉就打給準燁?簡直是鄙視地看著身邊的這個老朋
友,李智相是真的忍了幾十年,李準燁怎麼就是看上你這個遲鈍的東西呢?
這真是……抱歉啊。看著眼前已經少了很多東西的屋子,姜永赫發現自己沒辦法把自
己正在想的事說出口。
他好像變得更想念了。
*
然而,就是走過這麼多波折,真正告白起來,也只是躺在病床上的他對李準燁說,智
相哥跟我說了。
李準燁聽了,也只是淡淡地回應:哦,是嗎?然後繼續看自己的手機。
要不是那個人的耳朵一下子變紅,他幾乎是要以為李準燁根本沒把他的告白當真。
「就這樣吧。」那個人清了一下喉嚨,當作是宣告他們可以開始交往。
這什麼清純反應……那時候的他,也只是這麼想。
*
出院後,他原本以為一切都會立刻回歸到該有的軌道上,但並不是。
尹實均突然透過S娛樂的SNS發布消息,說是要與姜永赫一起進行私人旅行,讓姜永赫
能夠好好地、充分地休息。
他曾經答應過這個提案嗎?而且他已經休息得夠久了!那時的他完全無法理解尹實均
的想法與用意,他甚至覺得尹實均肯定是想得太多了,其實不需要擔心成那樣。
李智相也從來都質疑他所謂的意外說,李準燁當然就更不用提。畢竟他的掙扎,這些
周旁的人是都看在眼底的;怎麼可能就這樣讓他跳進原來的困境裡?
於是他們的老么不由分說,把他拖到歐洲去。然後規定一天有一次,他要上傳照片到
他自己的SNS上(他們這個老么,從那時就不玩SNS,到他們年紀都大了,就更理所當然地
不學--說自己可不是那麼追得上潮流的老人家)。工作、行程什麼的,早就勾結隊長大
人整理好。他們在希斯洛機場落地的時候,他還以為自己在作夢。
只是有點太真實,他伸手去捏尹實均的臉,這個老么還會唉唉叫痛。然後他才回過神
來,開始生這個老么的氣。
畢竟是因為他的關係,所以安排好的巡迴演唱會全部都取消啊……這時候不是應該要
趕快重新確認時間嗎?趕快回到他該在的那個位子上,才能說服大家他真的沒事嗎?他哪
裡有在歐洲晃蕩一個月的時間啊?
從倫敦打了電話給李準燁,他花了快四十分鐘抱怨尹實均什麼都不聽他說,只顧著拽
著他轉機又轉機,讓他暈了頭才會真的到倫敦來。想買機票直接回首爾嗎?偏偏大筆的款
項都在尹實均手上--連他的信用卡都是!
『你們不會太寵實均了嗎?』他簡直是要焦慮起來,但也就在這個時候,電話那頭的
李準燁一貫冷靜地聽著他抱怨,然後對他說:
『你還在加護病房的時候,實均哭了好幾次。』
他愣了一下。哭?這個膽大包天到連他的行程都瞞天過海全部取消的老么,他發了幾
次脾氣都不願意歸還信用卡的老么,曾經在成員面前哭過?電話那頭的李準燁聽起來很忙
,幾次向靠過來說話的人道歉,說自己還需要幾分鐘。
『說他很不安,也很抱歉,一起努力這麼久,從來都只知道依賴我們。他說他知道你
一定會很生氣,但這件事一定要做。你需要看看別的生活方式、舞台之外的風景,然後好
好重新整理你的腳步,我們才能一起走得更長久。』
『本來我的意思是我要陪你去。』李準燁頓了一下,永赫,他說。
『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現在能夠陪在你身邊的人是我。』
12
原先按照尹實均的計畫,這一次的旅行不會有任何影片記錄,只會有三十張照片,以
及三十則來自姜永赫的生存通知;偏偏他們在最後一周,因為尹實均睡過頭而必須趕火車
,結果原來想訂的旅館沒訂到,他們只好去搶青年旅館住。
簡陋倒沒有什麼,他與尹實均都是吃過苦的人,其實也並不在意;只是他們沒想到會
在這裡遇上同樣來自韓國的年輕旅人。他們應邀用民宿主人的吉他現場唱了〈A Rough
Road Leads to the Stars〉,年過五十的民宿老闆當然聽不懂韓文,但副歌是聽得懂的
,閉著眼睛聽他們唱完,老闆轉過頭,用簡單的英文問他:
『告訴我,孩子,所以你走到了夢想中的那顆星星嗎?』
那幾個韓國年輕人偷偷把這個過程用手機錄下來,放到自己的SNS上分享這段經歷;
〈A Rough Road Leads to the Stars〉因此再度翻紅,民宿老闆的那句話也成為當年的
流行語之一。幾十年後,姜永赫其實已經幾乎要淡忘這段往事,要一直到錄《布帳馬車》
時,李智相又把這段影片找出來。
姜永赫坐在自己的位子上,看著年輕時的自己唱著那首歌。呀……那時準燁也不在我
身邊,他笑著對李智相說,他在電話裡告訴我,他其實很想陪著我。
你呢?你當時怎麼回答他?李智相笑著問他。早就忘囉,他說,那時在機場匆匆忙忙
的,也沒時間說那麼多。
但我還記得--唱那首歌的時候,我在想什麼,姜永赫瞇著眼,像是再度落入那一段
回憶。
「那時我在想,要是準燁也一起來,能夠跟他、跟實均一起唱那首歌,那該有多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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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滾)(翻滾)(翻滾)
寫這部分的時候,BGM是茄子蛋的《日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