威廉斯夫妻的房間在屋子另一頭的一樓，在廚房的食物儲藏室旁邊。丹尼爾想找機會
溜進去偷錢跑掉，可是這對夫妻對他那麼好，偷這兩個老好人的錢又讓他有罪惡感，他知
道這個小農場並不是很賺錢，每一分都是付出勞力辛苦得來的。
　　不過心底也有另一個持相反意見的聲音。
　　──他只是偷一些，又不是偷全部，有什麼關係？又不會讓他們的生活陷入困境。
　　只是會傷害他們善良的心，讓他們對人性失望……而已。
　　內心的拉鋸戰讓他遲遲下不了手，可是勞力吃重的農場工作也讓他有些吃不消，有偷
懶的機會就會偷懶，例如去溫室摘小蕃茄，他可以窩在裡面摘一整天，逃避其他工作。
　　有天喬治用小卡車載著一輛小型三輪農車，帶他到山羊放牧的草場，教他修理破損的
鐵絲圍欄，帶著他修了三處之後，就留下工具和三輪農車，讓他自己去修其他地方。
　　修圍欄得敲掉腐爛的木樁，釘上新的，再把鐵絲拉直成網格狀，都是很費力的工作，
跟著喬治做的時候他就幾乎沒力了，所以他獨自巡場時，除非木樁真的爛到攔腰折斷或非
常傾斜，他都認為那些木樁沒事不用換，標準比喬治鬆很多。
　　不過他也沒有太快回去，而是騎著小三輪車悠閒地在廣闊的草地上兜風。撇開工作太
累人，其實住在鄉下好像也不錯，看著這片寬闊的天與地，不知道自己是誰的煩惱也顯得
不重要了。在這種環境，計較任何事都是多餘的。他似乎有點明白為何喬治和珍妮那麼樂
觀了。
　　但樂觀和偷懶是兩回事。丹尼爾帶著愉快的心情回去時，喬治正在打掃羊舍，鏟起一
堆堆的羊屎運到農場角落做堆肥。
　　不喜歡掃羊舍的他暗叫不好，回來的真不是時候，不過珍妮沒叫他去幫忙，還叫他進
屋裡吃點心，這反倒讓他有些過意不去，因為他知道自己有八成的時間在打混。
　　而他打混的後果，過兩天就出現了。珍妮下午要趕羊回來時遍尋不著，因為鬼靈精的
山羊全從一處已經不牢固的圍欄跑出去，不知到哪兒蹓躂去了。
　　「你怎麼沒有修好？」喬治用責備的語氣對丹尼爾道。
　　「有啊，我有修……一定是那天看還好好的，這兩天才被羊撞壞的吧！」他找藉口辯
駁。
　　「現在說這個，羊也不會回來。」珍妮忙打圓場，「丹尼爾去修圍欄，我和喬治去找
鄰居幫忙找羊。」
　　養山羊的成本高，羊奶做的產品利潤也比較高，是農場的主要生計來源，把羊全搞丟
了，珍妮卻沒責怪，丹尼爾心裡很愧疚，帶了工具匆匆騎著三輪農車去修補，這次認真繞
了一圈，把該修的地方也一併修了，努力拉直鐵絲，拉到連戴著厚棉手套的手都起了水泡
又破了，他還是努力地拉。
　　珍妮對他太好了，從來沒問過他私事，也不怪他偷懶，這次還幫他擋下喬治的責難。
他覺得自己很糟糕，只想享受這片土地的舒服，卻吝於付出。
　　他想改一改這種投機的心態。追想過去自己是什麼人不是目前最重要的事，目前最重
要的，應該是不要愧對這對盡己所能幫助他的老夫妻。
　　在附近農家的幫忙下，跑出去玩的山羊都找回來了，當喬治在羊舍裡清點羊數，確認
一隻都沒少時，愧疚與感謝使丹尼爾濕了眼眶。
　　喬治也不是會碎碎唸的人，羊都找回來了就好。他只重重拍一下丹尼爾的肩，叮嚀道
：「以後注意一點。」
　　「年輕小夥子只是來打工，還不會看圍欄嘛！誰叫你不幫他。」鄰居還幫著他揶揄喬
治。
　　「丹尼爾很能幹，讓我們很放心啊，結果忘記他才來不久。」珍妮呵呵笑。
　　喬治和幫忙的鄰居吃著珍妮做的派，珍妮把丹尼爾帶到起居室，拿出醫藥箱，「來，
手套脫了，趕快消毒。受傷了吧？」
　　丹尼爾老實地脫下棉布手套，手套內側都沾上水泡破了之後流出來的血。
　　「唉呀，不用這麼逞強。」珍妮的語氣帶著心疼，打開消毒酒精，「會很痛喔，忍耐
一下。」
　　這話讓丹尼爾有熟悉感。當初剛來這裡的那一天，珍妮為他頭上的傷口擦藥時，也是
這麼說的。
　　「拜託，我又不是小孩。」他笑著用和那天一樣的話回答。
　　珍妮好像也想起那天的事，低著頭的她把目光往上移到他臉上，笑了起來，然後把沾
了酒精的紗布按上手掌的傷口。
　　「啊噢──」他還是忍不住唉了一聲，深深倒抽一口氣。
　　「明明就很怕痛。」珍妮笑著為他消毒、擦藥膏，再一一貼上絆創膏，「好了，這樣
應該可以了。」
　　丹尼爾看著好幾處貼了絆創膏的雙手，道：「謝謝。」
　　「不客氣。」珍妮微笑著回應他，收起醫藥箱。
　　
　　然而某一天，珍妮叫喬治去修剪倉庫旁邊長得太茂盛的野生覆盆子，然後把丹尼爾叫
到他們的臥室去，從五斗櫃的抽屜拿出一個信封給他。
　　「我知道你大概不想待下去了，你應該一開始就不是打算來農場打工的吧？」珍妮露
出一如往常的溫柔微笑，「這給你，你可以用這些錢回家，或是找個地方住下來。只要別
告訴老喬治我給你錢。」
　　丹尼爾打開信封看一眼，裡面一小疊鈔票讓他十分吃驚，他知道這對珍妮來說不是隨
便可以拿出來的小錢，這時他對於想背叛這對夫妻的自己感到非常慚愧。
　　「妳為什麼這麼為我著想，還收留我？妳甚至不知道我是什麼人。」他低著頭，捏著
那個有點厚度的信封，「我還叫你們不要報警……萬一我是壞人怎麼辦？」
　　「我想你有你的苦衷。我只知道你當時的表情很無助，又狼狽，我們得幫你才行。」
珍妮微笑道：「而且你這幾週證明了你不是壞人啊，只是不習慣農場生活而已，看你一開
始穿的衣服就知道了。
　　「你聽過善心的撒瑪黎雅人的故事嗎？不管你是什麼樣的人，在當時的情況，我們都
會收留你。」
　　「善心的撒瑪黎雅人」是聖經中的譬喻。猶太人與撒瑪黎雅人互相鄙視且不往來。某
天有個猶太人在路上被強盜打傷搶劫，先後經過的司祭與路人都沒幫他，反而是世仇撒瑪
黎雅人救了他，還帶到旅店去，付錢請店主照顧他。
　　被打傷又身無分文，還真像他自己的處境；只是那個猶太人恐怕不像他這麼卑鄙，竟
然對恩人不懷好意。丹尼爾羞愧地抬不起頭。
　　他把信封退還給珍妮，「謝謝。這個還妳。」
　　珍妮不明白，「沒錢的話你回不了家，我們頂多能載你到鎮上。」
　　「我不回去，我想留下來。」他不好意思地笑道：「雖然我現在還不是很好的幫手，
不過做久了總會習慣，只要你們不嫌棄我。」他用詢問的眼神凝視珍妮，「我可以留下來
嗎？我還想用用看洋蔥收割機。」
　　「當然可以。」珍妮爽朗笑著，開玩笑似地道：「你不後悔？我這裡很缺人手，現在
不走，以後可不會輕易放你走喔！」
　　「我還希望你們永遠不要叫我走咧。」他也笑道。
　　「那我們走吧！去幫喬治摘掉覆盆子，做成果醬當晚餐的甜點。」
　　她拍一下丹尼爾的手臂，逕自走出去。
　　丹尼爾回頭看一眼收錢的抽屜，把從那裡拿錢的想法自心中撇得一乾二淨。不管自己
以前究竟是什麼樣的人，他決定像這對老好人夫妻一樣，安安穩穩地在這個與世無爭的小
農場當農夫。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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