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子皓一手提著便當袋,一手夾住平板電腦,小跑步的穿過走廊,穿過操場,來到了體育
館後方的階梯,正在低著頭吃學校便當的楊凱霖,抬頭看了一眼徐子皓。
自從上次變態事件後,他便被禁止獨自上下學了,現在都是他媽媽接送他上下學,因此課
後聚會就不得不取消,所幸他很快就想到新辦法,那就是中午吃飯時間,他們可以約在體
育館後方一起吃飯和玩遊戲。
楊凱霖當然覺得他很奇怪,為什麼不約在班上就好,甚至又勾起了他一段不太愉快的記憶
。所幸徐子皓快速編出一套說法,很快就說服了他那顆單純的腦袋。
他就是比較喜歡和他單獨相處,這樣他比較自在,不用在意班上同學的眼光。
他傳給楊凱霖平板電腦,楊凱霖接過之後,便擱在腿上,沉默片刻,邊咀嚼邊說:「我問
你喔。」
「嗯?」
「你為什麼要一直跟著我?」
上次事件之後,徐子皓便開始留意起他和班上同學的對話,如果楊凱霖在講台旁和同學聊
得哈哈大笑,他便拿起板擦,擦著已經很乾淨的黑板;楊凱霖在洗手台旁發呆,他便拿起
已經洗過的餐具,走到洗手台再洗一次;楊凱霖在走廊掃地,他就在走廊拖地;楊凱霖從
福利社前門走進,他就從後門走進。
當巧合次數一多,即使是楊凱霖這麼遲鈍的人,也逐漸察覺到古怪的地方,有幾次他正想
要開口和徐子皓講話,沒想到對方卻視若無睹的擦肩而過,這讓他更完全摸不著頭緒了。
被突如其來丟了顆直球,徐子皓窘迫的很,一時之間也有點接不住,只好先否認再說。
「誰跟著你,你想太多了。」
楊凱霖過了片刻只說句:「噢。」也沒窮追不捨的追問,只聳聳肩。
徐子皓鬆了口氣,一方面慶幸他真是神經大條,但另一方面又覺得這似乎是個缺點。想著
想著,那一顆思緒變化多端的小腦袋瓜,又開始自尋煩惱。
他改變主意,不打算分享他的秘密了,因為他起了別的念頭,若是將這個秘密說出口,之
後他做什麼,對方都會朝那方面去想。
除非先知道他對自己的看法。
想到這裡,他就懊惱不已,上次明明有個大好機會,但是因為自己莫名其妙的脾氣而白白
斷送了。之前他心中光明磊落,才能理直氣壯的問;現在他心裡有鬼,更難開口了。
他悶著頭吃著便當,楊凱霖早就飽餐一頓,把空便當盒扔到一旁,開始玩遊戲。
正中午時刻,徐子皓選的這個位置很不錯,體育館的陰影讓兩人都不會曬到太陽,陰涼舒
適,人煙稀少。
楊凱霖突然主動提議:「你這週六要來我家玩嗎?」
徐子皓豎起耳朵,像是聽到重要消息。
「我媽一直問我,你什麼時候會再來玩。」
這句話將徐子皓剛剛的煩惱都一掃而空,他表面不動聲色,其實心花怒放,他都還沒點頭
答應,但心裡早就決定他要去。
只是他們家最近管他比較嚴格,他媽媽不知道會不會答應?他可要動點腦筋,但是應該沒
問題的。他現在可是信心滿滿的,除了他自己,沒有任何人可以阻擋他。
他應聲說好。滿心歡喜之下,就想從便當袋中拿出果汁,請楊凱霖喝。
他彎下腰,胸前掉出一道神聖的白色光芒,在空中轉啊轉的閃耀。
「這是什麼?」楊凱霖一隻手伸了出去,握住了那道旋轉中的光芒。
手心傳來冰冷的溫度,他攤開手,原來是一條項鍊,墜飾是個銀白色的十字架,映照著刺
眼的光芒。
楊凱霖不可置信的說:「你戴項鍊?」
他的語氣讓徐子皓的喜悅嘎然而止,他怔了怔,才說:「這是我媽送我的。」
「這個圖案是什麼東西?」
「教會的圖案。」
楊凱霖聽了覺得很新鮮,便挪動位置,湊近徐子皓,說:「教會?那是什麼地方,好玩嗎
?」
被冷不防貼得很近,徐子皓便紅了臉,悄悄挪動位置,保持一點距離。這問題讓他陷入了
麻煩,好玩嗎?這是個他從未想過的問題,他既想敷衍過去,但又怕自己亂說話會被十字
架懲罰。
「教會的叔叔阿姨對我還滿好的。」這答案中規中矩,也算符合事實。
楊凱霖哦了一聲,便動了歪腦筋,說:「那裏有免費的零食和飲料嗎?」
徐子皓轉著眼珠思考,點了點頭說有。聚會的時候,的確偶爾會有人帶飲料蛋糕吃,雖然
他並不是因為這個原因而去的。
楊凱霖聽完,便興沖沖的說:「我也想去!我可以去嗎?」
「你來幹嘛?」才說出口,徐子皓又馬上後悔自己的回答,他當然希望他一起來,於是他
又支支吾吾的說:「可是你不信這個。」
「信什麼?」
「一個叫做耶穌的......」,他稍作停頓,吸了口氣才說:「神。」 好險,他差點講錯
話,祂是神。
「我身上也有神。」他急忙從口袋掏出一個帶棉線的紅色護身符,交給徐子皓。
「我媽說這個也是神明。」
徐子皓接過紅色護身符,很輕、很薄、幾乎沒有重量。他脖子上的十字架相較之下,就顯
得十分沉重。
「你有這個,那你不能來教會了。」
楊凱霖不解的瞪大眼,問:「為什麼?他們都是神明。」
徐子皓也解釋不出來,他對聖經上的故事也懵懵懂懂,但他分辨得出來,這是不一樣的神
,於是他便沒說話了。
楊凱霖見他不說話,又舉起項鍊端倪,糾結的鍊子在空中旋轉了好幾圈。
「這項鍊是滿漂亮的......」,他瞅了徐子皓一眼,低頭憋笑著,「可是女生才會戴項鍊
。」
還在思考剛才問題的徐子皓,聽到這話,臉色瞬間一沉,很不高興的將項鍊的垂墜從他手
上奪回來,塞回制服裡面。
他不服氣的說:「誰說只有女生才會戴項鍊?」
「只有女生才會戴項鍊,像我姊就有戴。」楊凱霖講得天經地義,理所當然。
「才不是這樣。」
「就是這樣,女生才會戴項鍊。」
兩人爭執了一番,卻也沒結論,楊凱霖堅持己見,徐子皓也堅持己見,誰也沒辦法說服對
方。總之,午休鐘響的時候,兩人分頭回教室時,徐子皓悶悶不樂的邊走邊踢著路上的小
石頭發洩,越想越悶,高高踢起一顆小石頭,好死不死掉在不認識女老師的頭上,女老師
氣得回過頭來,試圖找出兇手,幸好附近還有其他同學,他故作鎮定,假裝沒事的走過去
。
*****
今晚滿月大的讓人吃驚,光芒像溢出來似的,暴力的破窗而入,照在徐子皓的臉上,映在
他手上的十字架。
他舉起鍊子,默默的地看著十字架轉啊轉啊,就像在這黑暗的房間之中,跳著一支單人舞
。
他睡不著,仍在耿耿於懷白天的事情,倒不是因為生楊凱霖的氣,他對他有好感,即使生
氣,也氣不了一下子。
他先是想到了,教會的叔叔阿姨對他很好,而且是真心誠意的好,他們臉上總是掛著喜樂
的表情,那裏就像一個大家庭似的,可是有時候他也不懂他們在開心什麼,因為他自己不
總是這麼開心。
接著又想到了楊凱霖的那番話。
他掀開棉被,下床走到純白色衣櫃前,拉開衣櫃,門扇背面,是一道光滑的全身鏡,也是
他房間內唯一的一面鏡子。
他很少照鏡子,但他此刻審視著鏡中的自己。在漆黑之中,那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他
掀開落在額上的烏黑髮絲,研究著自己的外表,他眼睛雖大且漆黑,但不笑的時候,分外
冷峻;他的輪廓清晰,臉型像顆倒立的雞蛋。他的身材越來越高,已經超過班上男生的平
均,但他也不是竹竿,他握緊拳頭,手臂浮出不明顯的肌肉,也許再過一段時間,他就擁
有不輸給大人的力量。
他對自己的外貌沒什麼不滿意,也沒什麼可以挑剔的弱點,更完完全全不像個女生。
他抬起下巴,對著鏡中的自己,又像是對著其他人,堅決肯定的說:
「我是男生,我才不是女生。」
說完,他便解下頸部的項鍊,拉開抽屜,將十字架鎖進黑暗之中,闔上了衣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