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到了。」明秘書對著匆匆進辦公室的明樓說,面色比平常要來的冷漠。
「也不過遲到個一小時,有至於這麼嚴重嗎?」明顯是剛起床的沙啞嗓音。
「是一小時又十五分鐘。」明誠看了看腕表後糾正,「各部門的經理們都等著您開會。」
「也不是見什麼外部客戶,也就是內部會議,讓大家等一會沒事的。」明樓好整以暇地脫
下大衣。
明誠瞪了明樓一眼,微微地搖了下頭,總裁耍任性還真是無可奈何。他拿出了手機,按下
通話鍵:「您好,我是明秘書。明總可總算來了,請您通知經理們可以到會議室了。」撥
的是總機。
「今天的議程主要有三項,您資料看過了吧?」明誠邊將明樓的大衣掛好邊問道。
「咳,咳,」明樓一聽立馬咳了兩聲,「呃...昨晚看到一半就睡著了...」他朝明誠無奈
笑了笑,卻好像看到了對方若有似無的白眼。
「算了。先去開會吧,這個是摘要,給您快速瀏覽一下。」明誠遞給他一張紙,自己抱著
資料和筆記,搶在明樓前走出辦公室,不理會還在後邊拿張紙楞著的大總裁。
在會議上,明樓一直心不在焉,看起來有幾分疲憊。管理一向犀利的他,一反常態,沒質
問各部門經理太多問題,就只是聽著,頂多偶爾給個幾個簡短建議,
會後,業務部經理梁仲春便偷偷拉著明誠問:「阿誠兄弟啊,你說明總他今天是怎麼了?
我提的案子他今天一句狠話也沒說,是不是代表這次我做得還不錯?」
梁仲春彎著眼笑,難得提案沒有被質問,該不會明總終於認可了他的實力?要是這個大案
子成了,那他梁仲春離升職也不遠了。
但明誠卻很快將他從美好的幻想中拉回殘酷的現實。
「梁經理,明總只是得再回去思考您的提案,畢竟這案子挺大的,很多地方需要再三核對
,今天沒給建議不代表提案會過。」看著梁仲春臉上的笑容漸漸消失,明誠輕嘆了口氣,
說:「這樣吧,我給您個建議,這幾個地方您回去再想想如何周全些,包準明總之後會問
起。」明誠翻開手上的資料,指著幾處畫上紅圈的段落,部分還有些筆記。
梁仲春心裡又泛起了希望,他接過資料,拍拍明誠的肩,說:「謝謝啊,阿誠兄弟,有你
在就是可靠。」說完又停頓了下,「不過,明總今天是不是有什麼煩心事啊?要是出了什
麼事,阿誠兄弟你可要事先提點提點我啊!」
「沒事,您想多了,能有什麼大事?您就專心搞定提案就行,別老是想東想西。那我先走
了。」明秘書表現得一派輕鬆,說完便向梁仲春點頭道別,轉過身的瞬間面色頓時凝重。
明誠當然發覺了明樓的異常,明樓很明顯少了平常的氣勢,數十個可能的情況在明誠腦海
裡打轉。
是商業上的危機嗎?要是跟公事相關,他明秘書怎麼可能不知道,那只能是私事了。該不
會是家裡出了什麼事吧,是明鏡還是明台怎麼了嗎?還是感情糾紛,是不是哪個小情人又
來糾纏了呢?
他想不出個結論,只能從其他蛛絲馬跡去找答案,他開始回想這幾日明樓的行為舉止。
昨天明樓看起來還很正常,也就晚上去參加了個晚會,但明誠並沒有跟去。也許是在晚會
上出了什麼事嗎?那個晚會也只是個小型的募款餐會,出席的賓客也都是明樓常往來的商
界人士,理當不會有什麼意外。
明誠不再耽擱,回到了總裁秘書辦公室後,馬上撥了電話給晚會主辦的窗口。
然而,他的疑惑並沒有因此解決,掛上電話後的明誠更顯得憂心忡忡,晚會負責人說明樓
昨天並沒有出席。那明樓昨晚是去哪了?
還是直接質問本人比較快,他緊皺著眉,用力推開總裁辦公室的門。
一片空蕩蕩,在繁忙的午時,碩大的辦公室如此般安靜反倒令人感到不安。
這就奇怪了,明樓剛從會議室離開時,明明說要直接回辦公室的。
找不到人的明誠忍不住「嘖」了一聲,煩躁感節節上升,心慌被巧妙地壓抑著。
響亮的鈴聲阻斷了思緒的萬馬奔騰。明誠從口袋裡拿出大力震動的手機,一眼也不看來電
顯示,便按了接通。
他只是靜靜地聽著,輕點著頭答應,面色越來越沉,臉部肌肉緊繃的有些猙獰。電話還未
掛上,他的腳步便已飛快的來到電梯口,修長的食指用力地按了向下的鍵。
「好,我馬上過去。」掛上電話後,明誠又不耐煩地再按了好幾下電梯。
這等待的一分鐘像是有半天這麼久,電梯抵達的「叮」聲一響,門才剛敞開半個人寬,明
誠便擠了進去,馬上伸手按上關門。
電梯緩緩下降,中間還開了一次門。
「不過是六個樓層,至於這麼久嗎?」死盯著樓層顯示螢幕的明誠心想。
終於,叮聲再次響起,他大步跨出電梯,一點也不顧險些撞上的行人,頭也不回地朝目的
地前進。
「怎麼回事?」明誠奮力拉開醫護室的霧面滑門,用不該屬於這地方該有的音量喊道。
小巧的醫護室裡擺著兩張床,加上的櫥櫃與寫字桌,顯得有些擁擠。
而明樓正坐在其中一張床邊,抬眼望向闖進門的明秘書。他朝明誠虛弱地笑了笑,用這個
笑容表達自己沒什麼事,沒必要大驚小怪。但蒼白的面容卻出賣了他。
站在明樓身側的護理師小詹不等明樓開口,便搶著回答:「明總剛剛在會議室外的走廊暈
倒了,就被送到了這裡。」
「暈倒?」明誠狐疑地瞪著明樓,似乎在想著這個詞彙與明樓的關聯性在哪裡。
「哪這麼誇張,也就是一個踉蹌...」明樓小聲地辯解。
有著嬰兒肥圓臉的嬌小護理師走到明誠面前,拍拍他的手臂,親暱地說:「明秘書您別擔
心,明總沒什麼大礙...」
小詹眨了眨雙層假睫毛的眼睛,難得有機會與明秘書搭話,她若不把握機會暗送秋波,之
後肯定是要後悔的。
無奈,明秘書並未分給小詹任何注意力,沒等她話說完,就繞過她,站到了明樓的面前。
「暈倒怎麼沒送醫院?」平淡的語氣帶著質疑,明誠雖然面向明樓,但話卻似向著護理師
說的。
「就說不是暈倒,沒有大礙,用不著去什麼醫院。」明樓微微喘著氣,從沒有血色的唇間
吐出字句,「是說我們公司裡就有專業的護理人員了,何必捨近求遠呢,你說是吧,小詹
?」他側了頭,望向被明誠晾在後頭的小詹。
「總裁只是因為感冒而身體不適,應沒什麼大問題。不過晚點還是找醫生看一下,開個藥
,會舒服些。」小詹笑盈盈的臉更凸顯兩頰圓亮的蘋果肌。
明誠聽了,瞇起了眼睛,緊抿著嘴,像在思考又像在生悶氣。明樓他絕對會賭是後者。
生氣的明誠他不是第一次看到,但是這次卻有點不一樣。以往,明誠總是不吝於表達他的
不滿,有話便直說,破口大罵倒是不至於,多的是冷冰冰的告誡,偶爾加上一點藏不住的
諷刺。
現在,明樓卻還沒等到明誠的嚴詞,不禁感到有點奇怪。他仰起脖子,想趁著明誠還沒開
口前,說些什麼多少安撫一下。不料,明誠板著的一張臉卻讓他硬生生把話吞了回去。
像海嘯來臨前的湧退,或像火山爆發前的地動,又像暴雨前的低沉雷鳴,明誠的那張表情
怎麼說都不是什麼好兆頭。
「嘶...」太陽穴突然一陣抽通,手肘撐在膝上,明樓將半張臉埋入掌中,緊閉雙眼,忍
耐等著痛楚過去。
片刻後,隨著疼痛漸漸緩和,濃密的睫毛擦過指間稍稍抖動,明樓抬起頭,眼睛緩緩地睜
開,卻被眼前的景象愣了住。
明誠正半跪在他跟前。在同一水平高度的兩人,視線再次交會。是一樣的暗潮洶湧。
「啊?」對於明誠的動作,明樓不禁疑惑。他看不明白眼前人的心思,完全無法預料對方
的下一步動作。
在他還未反應過來時,一陣冰涼襲來,是來自額頭的觸感。
如藝術品般的手掌,佐著沉默,貼著明樓發燙的前額。沁涼得令人沉醉,像是仲夏夜的涼
風;但掌心主人的神情,卻像是凜冬裡的寒風。
回過神的明樓,身子倏地向後傾。明誠輕皺了下眉,但卻也順勢收回了手。
「有點燒,量溫度了嗎?」明誠的問題仍舊是對著身後的護理師小詹。
小詹聽明誠問了自己,開心之餘更是飛快回答:「量了。38度1。」
明誠一手撐著膝蓋,站起身來,拍了拍西裝褲上的塵,轉過身對著小詹,說:「你辛苦了
,接下來我來處理就行。」明顯是硬擠出來的一個笑容,卻仍舊是讓年輕女孩紅了雙頰。
「明秘書您太客氣了,這本就是我的工作,能幫上您就好。」小詹神采飛揚的樣子,跟同
屋子裡的另外兩個人彷彿是不同世界的,情緒高低差宛若天與地。
明誠朝她點了點頭,就當作了回應,一邊從口袋裡掏出手機,撥出了兩通電話。一通是給
司機,一通是給明樓的家庭醫生。
雖然氣色不怎麼好,也發著燒,但也算還能說話和活動。用不著因為明樓的尊貴身分就小
題大作,浪費醫院的珍貴資源,請個家庭醫生到府看看就是了。
回明家宅院的途中,明誠什麼話也沒說,只是靜靜地用著ipad,發出一封封的信件,將這
幾天的行程往後挪。而明樓稍稍鬆了口氣,沒有他預期的責怪,看來明秘書還是能體諒身
為人就免不了的小病痛,不過他心底還是有點覺得不踏實。
說實話,明樓一直以為自己沒什麼大礙,走路跑跳、甚至是工作都還能應付,直到他回到
家躺上床鋪為止。他的頭一沾到枕頭,便重得抬不起來,四肢也乏了力,不到一分鐘就進
入了昏睡,連之後醫生的到訪他也都毫無知覺。
根據醫生的診斷,明樓就是感冒了,最近時逢季節交替,溫差比較大,本來就是感冒的高
峰期。再加上像明樓這種身體一向強健,好幾年不生病的人,一旦中標通常會比常人嚴重
一些。醫生開了些藥,說了不必太擔心,休息幾天就會好的。
明誠拉了張椅子,坐在床邊,看著床上沉睡的人,默默思考。
的確,在他擔任明樓秘書的期間,明樓從未感冒。唯一生病的一次是去海外開會得的腸胃
炎,也只是因為吃多了生冷的海鮮,一兩天清淡飲食就好了。
明樓因為呼吸道不通順而造成的沉重呼吸聲,每次吸吐都重重的打在了明誠心頭上,擾亂
了心臟的節拍。說不出的煩悶積淤在胸口,若有似無的悶痛,好像他才是病了的那一個。
現下細細想想,今天早上的那些徵兆都是簡單到不行的謎面,從明樓的遲到、疲態、咳嗽
等等,隨便一個路人都能猜出是身體上的不適,然而他幾近完美的明秘書卻一點也沒想到
。也許昨天早就有了一些症狀,但是他卻怎麼樣都想不起來昨天的明樓是什麼樣的狀態,
忙於整理成堆報告的他,當時並沒有特別留意,甚至連明樓沒出席晚會都不知道。
感冒這個詞並不存在於明樓的字典裡,他買下一間公司的機率都比染上感冒還大,因此第
一時間沒想到也情有可原。
雖然明誠這麼安慰自己,但是胸口的重量卻沒有舒緩,一股陌生的罪惡感悄悄爬上心梢。
他蹙著眉,像是頑強地抵抗那股罪惡感,看著明樓的眼神複雜,細看像是張狂的煩躁包裹
住中心那一點憂愁。
在這件事上,自己的確是失職,這股罪惡感應該是源於身為秘書的職業道德。明誠心裡為
自己下了結論,便拋下糾結,不再鑽牛角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