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9)
她們的背影消失在轉角,我朝周米看了一眼,他神色訕訕的。我便對檀誼沉介紹:「他是
周米,我和他,還有卡登,我們從小就認識的。」
我清了清喉嚨,與周米道:「這是我的男朋友。」
周米神情彷彿有種彆扭似的。他絕不會不懂眼色的人,更熟知一切應酬的手段,竟半天不
動。我給他一眼,他才起身,倒又咳了咳,走向檀誼沉笑了笑,伸出手道:「我是周米。
」
檀誼沉和他握了一下手,淡淡地道:「檀誼沉。」
周米聳聳肩膀:「你大概知道我的背景,當然,我一直知道你的。」
檀誼沉聽了,點點頭:「你是老周家的。」
周米笑了起來,略看我一眼,嘴裡答道:「是。」
我並不覺得檀誼沉清楚圈子裡的人物奇怪,他是檀家人,就算不出去走動,總也會知道。
我偷看看他,那神氣也還是平靜。我想了想,開口:「我們坐下說話吧。」
檀誼沉卻道:「我到外面去。」
我怔了一下,忙拉住他:「你不用……」
檀誼沉搖了搖頭,還是走了出去。其實我也知道依他的脾氣必定會迴避我和周米的談話。
我沒辦法,掉回頭,就看看周米,皺起眉頭。我逕在沙發坐下來,瞥他一眼,還是問起來
:「你和文家絹怎麼了?」
周米不回答,只僵著一張臉。他也到沙發坐下,就往門口那頭看了看,開口:「你怎麼突
然會帶他過來了?」
我道:「我們正要出去吃飯,卡登突然打電話來,說你在她這裡鬧了半天,叫我來把你帶
回去。」
周米不滿似的道:「卡登她這是什麼意思?」
我看看前面桌子上擺著好幾個喝完的酒杯,抬起眉來:「看來你真是和文家絹吵架。你跑
到卡登這裡吐苦水,喝了她這麼多酒,她真怕你喝得爛醉,最後文家絹不怪你,要怪她。
」
周米聽了,好像喪氣似的身體往後摔在沙發的靠背。他口氣煩躁的:「葉子樵,你說,這
女人為什麼這麼奇怪?做女朋友的時候,什麼都可以,也不管你怎樣子,等到求婚了,變
成未婚妻,什麼事都要管了。」
他吐出一口氣:「像個媽一樣!不,不對,比媽還要煩。」
我看他一眼:「好像這個媽是你自己求來的。」
周米被我這麼一堵,臉色整個垮下來。我聳聳肩,伸出手拿起桌子上的香菸,又一頓,放
了回去。我道:「不然不要結婚了。」
周米嘆道:「不要胡說了。」
我想了想,重問起來:「怎麼了?」
周米沉默片刻,道:「家絹知道了我把我乾媽的屋子借給章祈住的事。唔,這件事我起初
沒有和她商量過,她很不高興,覺得我以後也會背著她做怪。我告訴她,章祈是我的朋友
,幫忙朋友沒什麼,她聽了更生氣。」
他皺起眉來,道:「她不要我管,她說那是章家的事。哪裡叫章家的事,那是章祈的事!
她簡直為難我。」
我聽完,倒不怎樣意外文家絹的反應。章祈的事情,可以是朋友之間仗義的事,也可能會
演變為兩個家族的大事。周米家裡和章家之間有生意方面的合作,章祈父母當然不至於為
了周米掩護章祈的事意氣起來,然而,萬一真是撕破臉,就有了這個理由。文家絹是周米
未來的妻子,她是站在周家的利益考慮的。
周米也是一個生意人,怎樣會看不透。
這樣一想,我倒又記起今天文家絹見到我的態度。大概她認為我們這些朋友盡帶壞了周米
。我便開口:「其實,你也知道她說得對。」
周米看著我,卻不作聲。
我道:「這個事,還是我們考慮不周。」
周米嘆了一口氣。他扯了扯領口,語氣無奈似的:「當初我給了保證,現在又要叫章祈搬
家,我這樣算什麼朋友。」
我看看他,微微一笑。他面上便隱隱地有些窘起來。我道:「章祈會理解你的。別著急,
章祈不只你這個朋友,我來想辦法。」
周米道:「你可以怎麼想?」
我只又告訴他放心。我勸他快回去,早點與文家絹和解。我便找卡登告辭,她正與情人打
電話,抽不出空理會,就叫蒙妮卡送送我們。周米和我一塊出去,他往點著燈的小花園那
頭看了一眼,就先一步走了。
我走進小花園,馬上看見檀誼沉坐在裡頭一張藤椅上。他一手支頤,彷彿很認真地端詳著
他對面一棵枝葉長得過於茂盛的樹,也沒有風吹,葉子卻不斷零零地落下。聽見動靜,他
把手垂下,朝我看來。
他一面起身,忽道:「這棵樹水吃得太多了,再這樣下去就會死了。」
我愣了一下,便去看了看,道:「怎麼看出來的?」
檀誼沉走過去,撿起一片葉子,遞給我看。他道:「這是桂花樹,它是常綠喬木,通常沒
有明顯的落葉期,突然掉了這麼多葉子,除了氣溫影響,也有可能澆水不夠,或者澆水太
多。通常冬天不用吃這麼多水,最近也沒什麼陽光,它周圍的泥土都是溼軟的。」
我想了想道:「這是卡登父母留給她的房子。這棵樹好像從前就在這裡了,她對這方面不
在意,大概也沒有另外請人照顧,光知道樹要澆水。我請蒙妮卡處理吧。」
我又道:「前面忘了介紹,蒙妮卡是卡登的助理。」
檀誼沉將葉子丟掉,朝我看來:「說完話了?」
我點點頭,就去拉住他的手。我道:「我們走吧。」
我們便一塊往外走。車子停在外面,上了車子之後,我看見時間,已經八點多。這時間吃
飯已經算很晚了。我自己不要緊,可是讓檀誼沉也餓肚子,十分不過意:「抱歉,拖了這
麼晚。」
檀誼沉道:「沒什麼。」
我問道:「現在我們去吃什麼?」
檀誼沉道:「現在這個時間,去哪間餐廳都不方便。」
要是回去,又不便自己做飯的話,也只有叫會所送餐來了。當然會所的餐點也非常美味,
但是幾乎天天吃,怎樣也會膩起來。我便道:「我知道一個地方,它不會這樣早打烊,它
是做素菜的,但是口味很清爽,不然我們到那裡去吃?」
檀誼沉像是想了想,道:「可以。」
我便開車了。要不是今天送二姐的助理到朝津路上,不然不會想起來那附近有一家素菜餐
館,並不是具有名氣的地方,住在那邊的人才會知道。我認識的一個女孩子過去住在那附
近,有一次我送她回去,她帶我到那裡吃東西。
餐館在巷子深處,那裡不便停車,就放在外頭。我們一路走過去,檀誼沉看看周圍,忽道
:「這一帶很安靜。」
我以為他意指這餐館的地址不好找,馬上道:「哦,我是聽我的助理介紹才知道的。」
檀誼沉聽見,卻彷彿不解:「什麼?」
我一愣,道:「你不是說餐館?」
檀誼沉道:「不是。」
我道:「……噢。」
檀誼沉道:「不過沒有人介紹的話,確實不好找到。」
我想了想,道:「過去這裡沒有這樣安靜。」他八九年前才回來,必不瞭解這城市的發展
,我給他指了另一個方向:「那裡再過去,會看見一座樓,這兩年才蓋起來的,好久以前
那邊是個大市場,早晚都有,附近也開了許多商店,後來政策的緣故,把它拆掉了,市場
遷移至竹塘路那頭,很多人不來了,許多店也就收了起來。」
我道:「三年前附近那條通往青灣的大橋開通,在這裡另外開出一條路,將這裡原來的兩
條路整合成為一條,就是朝津路。」
檀誼沉沒有作聲,看上去彷彿在思考什麼。
我不以為意,又道:「因為有了新的路,雖然沒有以前那種熱鬧,不過,安靜也有安靜的
好處,舊市場旁邊以前很髒亂的地,現在乾淨了,很多新房子在那裡蓋起來,附近舊的房
子也變得值錢。」譬如那座西塞大廈。它在以前就是高級住宅,現在更一屋難求。
這時候走到餐館了,店裡還有人。這裡一切都是自助式的,我們在一張剛剛整理出來的桌
位坐下。檀誼沉沒有來過,他讓我決定菜色。我一面叫菜,就看見他拿了手機出來,似乎
回覆了訊息。
服務生走開後,我便問:「怎麼了?」
檀誼沉還未說話,倒是我的手機響了。我頓了頓,就接起來,那頭是周米。他告訴我,章
祈已經知道了他和文家絹矛盾的事。因為公寓的事,章祈剛才打了電話給他,卻聽見他口
氣不對,便追問了。
周米支支吾吾的,在文家絹緊迫盯人的眼光下也還是說了。章祈當下就決定搬出去,不使
他為難。他心裡十分不好受,忙打電話給我。
我聽完了,便道:「我知道了。你告訴他不用急,就這兩天,我會有辦法。」
那頭掛掉電話,我不禁嘆氣。飯菜已經來了,那香味撲鼻,我半點也沒有胃口。就聽見檀
誼沉的聲音:「怎麼了?」
我看看他。之前章祈的事,他也是知道的,我並不瞞著他。剛才從卡登那裡出來,本來也
要馬上說出我和周米的談話,一時擱了下來。這時我便把經過源源本本地說給他聽。
我道:「我一時也想不到可以讓他們住到哪裡。」
住酒店不是不行,然而,不夠祕密。到現在章祈家裡還是緊迫盯人。要是隨便租一間房子
住,又怕不安全,傅思耘已經懷孕三個月了。正因為她懷孕,他們出國的計畫不得不延後
。
我想了想,又道:「我二媽在國內有一間空著的公寓……。」
可是我不能不問過二媽的意見,大概她會同意,然而也要使大媽知情了。大媽決不會贊成
我插手章家的家務事。
檀誼沉開口:「假如你家裡不反對你幫忙他們,要是他父母真的查起來,還是會知道是你
幫忙的。」
我道:「要是他們知道了是我,我並不要緊。」頓了頓:「只是,現在家裡大部分的事都
是我大哥在管,說不定要讓他為難。」便又嘆氣。
檀誼沉安靜了幾下子,忽道:「我在市裡另外還有房子。」
我霎時一愣:「什麼?」
檀誼沉平淡地道:「我和章祈不認識,提供他房子住,對外我就是房東,看起來不會有問
題。那邊隱密性很好,他父母沒辦法派人闖進去。」
我頭腦裡亂糟糟的,簡直不知道該對他有另外的房子驚訝,或者要更訝於他早有了房子不
去住,之前還要住在大學醫院的宿舍。我張了張嘴,半天也不知道說什麼。
檀誼沉看著我,又道:「就算他們查到我這裡來,也不要緊。」
我聽了,馬上不答應:「不行,要是他們找你麻煩……」
檀誼沉彷彿十分不以為然。他道:「我不覺得會有什麼麻煩,如果他們找上來的話。」
我還要說什麼,腦筋忽地一轉,就反應過來了。在這圈子裡,敢找檀家人麻煩的人,現在
也真是沒有幾個,況且生意場上。要是他們真的找上檀誼沉,即使他本人不出聲,他姑姑
知道了,又怎樣會不說話。
其實,仔細想想,除了他出面,再沒有更好的人選。
我只好同意。
檀誼沉便道:「吃飯吧。」
我看看他,笑了笑,忙拾起筷子。
等吃完了出去,我才記起來問檀誼沉他的房子在什麼地點。他卻道:「有兩個地點的房子
合適。」
我愣住:「什麼?」
檀誼沉像是想了想,說了兩個地方。
我聽了,簡直震驚。那兩個地方之一,我幾乎天天經過,就在富華南路上,有一整排的高
樓,都是十幾年前蓋起來的,屬於一家地產公司所有,只作出租使用,四五年前那公司突
然決定出售其中兩排的樓。當時,我大媽收到消息,有意買下,想不到有人比她出價更快
,一口氣全都買下來。
原來檀誼沉就是那位出價的人。我感到不可思議。
我便告訴他,那時大媽為此好氣了一陣子,又不知道什麼人得手。他聽罷,竟道:「她的
委託人不行。」
我一時無語。心想,回頭可絕對不能說給我大媽聽。
回去之後,乘電梯上樓時,我忍不住問道:「有個問題,除了那兩個地方,你在別的地方
還有沒有房子?」
檀誼沉看來,似乎怔了一怔。我才發覺問的奇怪,霎時有點窘。忙解釋:「你不要誤會,
我沒有別的意思,唔,我只是好奇,你不想回答,完全不要緊……。」也不知道為什麼在
他的目光下,越說下去,臉上越有一股子熱起來。
檀誼沉倒是回答了:「不只國內這裡,國外也有。」
我呆呆地點頭。雖然知道他絕不會沒錢,可對他事實上這樣有錢感到有些難以形容的心情
——他平時很省花用的人,原來也會一口氣花錢買些什麼東西。我原來打算等到他生日的
時候,送些具體的,現在不知道該送什麼好了。
倒又記起了一件事,許久之前我曾經問他,最近一次花錢買什麼,他說買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