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天牢,白髮青年並沒有立刻回到裡殿。
得知藍髮好友與泰族的毀滅無關,使他心裡那沉重的痛苦鬆弛了開來。雖然仍舊悲痛,但
他的心已漸漸平靜了下來。
現在他已知道他的敵人是誰,卻想不透這其中的關鍵。
藍髮好友就要回到聖魔界了,在此時節外生枝,迫使他們兩人反目,對聖魔界又有什麼益
處?
他可以理解聖魔界想要殺他──對聖魔界而言,他不只是仇敵之後,更是芒刺在背的毒瘤
。藍髮好友為了他情願留在人界,而即使回到聖魔界,也會為了他而維持兩界的和平──
但他卻不明白聖魔界為何要借著毀滅泰族,來造成他與藍髮好友之間的誤會?依藍髮好友
的個性,誤會若是無法解開,只怕更不放心回歸聖魔界;而君皇無法回歸,對聖魔界絕對
是弊多於利,他們為什麼要這麼做?
白髮青年想得頭都痛了,卻仍然沒有頭緒。想向藍髮好友詢問,卻又覺得不妥。一來他沒
有證據,二來藍髮好友就要回歸故鄉,若在此時與聖魔界人產生衝突,對藍髮好友將來治
理聖魔界,可能也會憑添阻礙。
他想找個安靜的地方再好好地想一想,便儘量向僻靜處走去,走著走著,淨苑赫然出現在
前方。
自從藍髮好友下令解放淨苑之後,白髮青年便沒有再聽見她們的消息。他想既然已經走到
此地,順道去看一下也好。
白髮青年來到淨苑。淨苑的姑娘們一見到他,先是低低地驚呼了一聲,接著全部都跪了下
去,白髮青年連忙說道:「各位請起,你們這樣,我以後便不敢再來了。」
一位年紀稍長的婦人見他困窘,便招呼眾姐妹起身,同時恭敬的問道:「大師來到我們這
兒,可有什麼需要我們效勞的地方?」
白髮青年原本想說他只是剛好走到此處,沒有什麼特別的事。但又覺得這些姑娘長期遭受
欺凌,他這樣說或許會讓她們感到自己被人視察而心裡難受,想想便道:「我想請你們借
我一個安靜的地方,我不會待很久的。」
那婦人微笑道:「大師客氣了。淨苑這些姐妹的命都是您救的。說什麼借呢?您愛待多久
便待多久。我們還盼不到您這位活菩薩呢。」
白髮青年不很擅長應付這種場面,只能說道:「姑娘客氣了。謝謝你。」
那婦人便對眾人說道:「我帶大師到芳菲閣休息一會。你們沒事的話儘量不要經過那兒。
」說著便對他襝衽一禮,同時在前引路。
那婦人便是這裡的管事嫲嫲,名叫柳月馨。她一聲令下,所有的姑娘們便各自去知會其他
人了。
柳月馨帶白髮青年來到芳菲閣,說道:「茶水等會兒就送到。大師可還有其他需要?」
白髮青年說道:「如果你不忙的話,我想請教你一些問題。」
柳月馨見他如此客氣,不禁笑道:「大師請問。」
白髮青年問道:「你們現在過得好嗎?」
柳月馨沒想到他會問這樣一個問題,愣了一下答道:「沒有什麼不好。姐妹們現在可以正
當接客賺錢,來我們這裡的禁衛軍、侍衛,也不敢再隨便欺負我們。不少姐妹倒覺得很高
興。」
「接客?」白髮青年疑惑地看著她。
柳月馨這才察覺白髮青年並不知道淨苑的轉變,自己似乎是多話了。但恩人在前,再怎麼
難以啟齒,也不能避而不談。想著便說道:「大師別見笑。陛下解放淨苑之後,雖然有一
些姑娘離開了,但大部分的姑娘仍然留在這裡。因為姑娘們沒有一技之長,即使離開燄宮
到外面去,也很難謀生。而留在燄宮,雖然只能做些粗活,但溫飽是絕對沒有問題的。」
柳月馨說著悄悄地覷了一下白髮青年,見他聽得專注,只得又接著說道:「原本這樣也該
滿足了,只是姑娘們從小沒有做過粗活,有些人覺得太過辛苦,便私底下在宮裡接起生意
來。禁衛軍和侍衛都是我們的常客。陛下後來發現了,卻也沒有責罰我們,後來更乾脆定
下規矩、價格,只要銀貨兩訖,便可成交,那些禁衛軍和侍衛來我們這裡,花的錢比外面
少,也少些染病的機會,又不會因此怠忽職守,算是皆大歡喜。」
白髮青年聽罷點點頭說道:「這樣也好。」
柳月馨原本擔心他一個修行者,聽這些風月場中的事,或許會感到排斥,但見他只是關心
,並沒有輕視的意思,不禁對他好感更甚,也多了一分親近之感。見他雙眉微微蹙起,似
乎有什麼煩心之事,柳月馨想起近來聽見的一些傳言,忍不住輕聲說道:「奴婢見大師似
乎有心事,不知道是不是跟陛下有關?」
白髮青年訝異地看著她,柳月馨連忙低下頭說道:「來這裡的官人們偶爾會談論一些朝中
發生的事,姐妹們恰巧聽到了……大師不用擔心,姐妹們都曉得在宮中要約束自己,不會
把聽到的話再傳出去的。」
白髮青年問道:「妳想說什麼?」
柳月馨說道:「奴婢們不曉事,不敢妄自議論朝政,只是平常和姐妹們閒聊起來,大家都
覺得這事不會是陛下授意的。」
白髮青年感到驚訝。當大部分朝臣都認為毀滅泰族是藍髮好友授意時,為什麼淨苑這些姑
娘反而認為不是?白髮青年不禁問道:「怎說?」
柳月馨說道:「這自然是因為您的緣故。」
「我?」
柳月馨說道:「因為您的緣故,陛下改變了很多。若在以前,淨苑的姑娘們擅自接客,一
定要被處死的了,現在陛下卻反而替我們開了一條生路。連我們這些下賤的女子,陛下都
會顧慮了,更何況是與您關係匪淺的泰族?所以我們都覺得,這當中一定有什麼誤會。」
白髮青年感到慚愧。他思慮過度誤入泥淖,女孩子們單純的心思,反而最是接近事實的原
貌。
白髮青年不禁問道:「那麼妳們認為這是怎麼回事呢?」
柳月馨說道:「我們覺得,這是有人想要造成您與陛下之間的誤會。」
白髮青年問道:「為什麼呢?」
柳月馨說道:「這個我們也都覺得奇怪。因為姐妹們曾經暗中向客人問起,在朝中是否有
人想對您不利?結果都是沒有。因為您的緣故,陛下現在很少殺人了,因此大家多少都希
望您能繼續待在陛下的身邊。所以,我們都覺得只剩下一個可能了。」
白髮青年問道:「什麼可能?」
柳月馨說道:「這只是姐妹們胡亂猜測的,大師您聽過便罷。我們在想,會不會是宮裡的
哪位嬪妃,嫉妒您受寵,才會唆使傅大人,做出這麼殘忍的事。」
白髮青年搖頭說道:「應該不致於吧。傅大人平時並不與嬪妃們相見,而且如此重大的事
,又怎是她們唆使得來的?」
柳月馨說道:「也可能不是嬪妃,而是某個希望得寵而無法得寵的人。因為陛下對您如此
寵愛,因此如果有人深愛著陛下的話,自然就會視您為眼中釘了。」
白髮青年聽她說到後來,儘是往男歡女愛方面去想,心想她們不知事情緣由,這也難怪。
轉念一想,卻又覺得,若是以此比喻聖魔界,倒也不失恰當。
想著便問道:「如果真有這麼一個人存在,而燄君又早已決定要投入這人的懷抱,那麼他
還有必要造成我與燄君之間的誤會嗎?」
柳月馨先是一愣,接著忍不住笑了出來,說道:「那麼這一定是這個人在作夢。」
「嗯?」
柳月馨說道:「聽說陛下查案查得很認真,姐妹們還開玩笑說,只要您一天不原諒陛下,
陛下大概就要一天睡不著覺了。又怎麼可能投入另一個人的懷抱?」
白髮青年莞爾一笑,卻道:「燄君是真的要離開我了。」
柳月馨聽了卻蹙起眉頭說道:「大師您千萬別被有心人矇騙了。要說陛下會離開您,就是
砍了奴婢的頭,奴婢也不信。大師您不是和陛下同時上朝了嗎?陛下連天下江山都要與您
分享了,又怎會離開您?」
*
走出淨苑,白髮青年不禁感到一點諷刺的笑意。怎麼不管他和誰提起藍髮好友要離開的事
,都沒有人要相信?傅紀熊如此、淨苑裡的姑娘也是這樣,他想,如果他告訴胡夏他們,
他們恐怕也都不會相信吧。
轉念又想,其實這也難怪。因為藍髮好友並沒有對外宣佈這件事──藍髮好友為什麼不對
外宣佈這件事呢?
白髮青年想起藍髮好友曾說一切都會安排,要他不用擔心的話。可是他又怎能不擔心?傅
紀熊既是文臣又是武將,軍事政務都嫻熟,之前要傳位給傅紀熊時,卻還整整準備了個把
個月,他什麼都不懂,卻絲毫不用準備,怎樣都說不過去。
而且,不只是在政務上毫無準備,就是藍髮好友對他的態度也沒有任何改變,就要離開了
卻不見離愁,嘴上說的那些濃情愛意彷彿都是假的一樣,真是假的倒也罷了,卻又對他關
心備至,他要去泰族,二話不說便一路背負他前往,他昏迷期間也寸步不離的守候,他要
查案,就堅持要一同上朝,絕不單獨審訊,再讓他起疑……實話說,若不是藍髮好友對他
說過多次要離開的話,他只怕也會認為這是無稽之談。
可是,藍髮好友又有什麼必要騙他呢?難道看他難受、甚至嘔氣、怒目相向,會是一件有
趣的事?
白髮青年想起自己的眼耳之傷,若不是為了醫治自己的傷勢,藍髮好友也不必回歸聖魔界
。這是不得已的條件交換──
條件交換?
他傷不致死,功力也能慢慢復原,為什麼要為了醫治並不急迫的傷勢,而答應回歸聖魔界
?藍髮好友若能輕易與他分開,當初又何必堅持要他一同回到聖魔界?
難道!
想到此處,白髮青年不禁睜大了眼睛。
如果是這樣,那麼一切便說得通了!
藍髮好友並不是真的要回到聖魔界,只不過是在騙他,或許這才是條件交換的內容。也因
此藍髮好友才沒有與他商量便獨自決定了,事後也不見任何離別的愁緒,更未做下任何準
備。這條件所限定的時間很可能只有一個月,藍髮好友說要回歸聖魔界的時候,便是條件
終止的時候。
但聖魔界為什麼要這麼做?
聖魔界應當是恨他入骨,欲致他於死地才對,怎可能用一個月的瞞騙,就能交換醫治他的
眼耳之傷?
傅紀熊性情大變與泰族毀滅若都是他們做的,那他們的目的是什麼?
他們是不是想藉由泰族的毀滅來讓他與藍髮好友反目成仇?
還有六天,便是藍髮好友說要回歸的日子。聖魔界一定會想盡辦法讓藍髮好友真的回去接
掌皇位。而要讓藍髮好友願意回歸,恐怕只有他的狠心絕情……
白髮青年心頭一震。如果這就是他們的目的,那麼他們一定還會有更嚴酷的手段,來逼使
他與他的藍髮好友,走向彼此誓不兩立的道路。
只剩下六天了。
聖魔界會怎麼做?他又該怎麼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