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套月白色的直領對襟襦裙,樣式樸素淡雅沒有繡紋,劉貴人一直繫在腰上的那
塊質地繁雜的東陵玉佩連同一起,整套毫無缺漏地一同置放在這木盒裡。
襦裙上頭置了個樸素的髮釵,是他娘親十分喜歡,時常拿來挽髮的,據說那是他父皇
唯一一次送娘親的禮物。
髮釵旁則放了一撮黑髮,那黑髮明亮,用著紅色的絲線地束好,就整齊地放在襦裙上
。
這一套裝束與之前密會娘親時,是與娘親身上穿著是一模一樣,分毫不差。
難不成父皇已經知曉他見過娘親了?
李詔怔怔地看著這套襦裙與飾物,有片刻的失神。
或許是他過於的自信過於的安心,卻忘了,雖趙靖誠有能力亦有辦法替他照顧娘親,
然而娘親的生殺大權一直都在父皇的手裡,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誰都活不過破曉時刻
。
這分明是在提點著他。
泛著汗水的手撫過那整齊折疊的襦裙,在上頭染了些許熱氣,小楊子在旁將李詔所有
反應盡收眼裡,李詔開盒子看到襦裙的那瞬間面色僵硬,伸出的手還在顫抖著。
「殿下……?」望著失神的李詔,小楊子吶吶地開口。
這一聲呼喚,李詔將思緒拉了回來,將這盒衣物蓋上盒子往旁邊放下。又將另一個包
袱取了過來,急促地解開上頭的結。
映入眼前的是著名的南風書籍《弁而釵》,李詔面容僵了僵,而那本書下更是疊了好
幾本,取下弁而釵後,再下一本是《龍陽逸史》。
李詔那唇抿得發白,將這兩本書籍取下,只見下方還置了幾本圖冊,封面風雅的寫著
《露水》,但翻開皆是煽情而露骨的畫作。
皆是兩名赤裸男子交纏在一塊的春畫,有互相吹簫,還有各式的交媾姿態:魚比目、
龍宛轉、鴛鴦合……等,數不勝數,大膽而俗艷,圖中男子媚態盡現,歡愛交媾。
「殿下,這、這……」小楊子見圖案淫穢露骨,一時間慌了,面紅耳赤地伸出手將圖
給蓋住,「殿下,這汙穢的髒東西,奴才趕緊拿開,您、您別看了!」
「無礙。」
李詔將蓋住圖的手推開,抬首看著小楊子,開口再一次說道:「無礙。」那語氣輕輕
的、淡然的,彷彿方才那面色不虞的模樣僅只是錯覺。
他從未看過淫穢書籍,亦未曾看過春宮圖,此時內心卻不是波濤洶湧,或是羞愧難以
自制。
而是恐懼。
那套襦裙與這套書籍一起送,再加上方才林公公說的,父皇要他「好好的體會」涵義
,這涵義不說自明。
他得好好的讀、用心的讀,將書啃進胃裡。
將這涵義化成血水,循著血脈,烙在骨上、融進肉裡。
好好的記著,記在心裡。
別忘了。
他的娘親劉貴人。
他將書籍置入一方木匣子裡,連同劉貴人的衣裙放在一塊,收進他的床榻底下,唯獨
將那一撮黑髮取著,放在枕邊。
入夜,他躺在床榻上,就著微弱的燭火看著那撮黑髮,彷彿娘親就躺在他身旁那般,
這輩子他從未與娘親同榻而眠過,幼時聽著那些宮女姊姊、小太監們講過自己的童年,那
都是娘親抱著他們撫著背、哄著睡的,而他是十歲時,才能與娘親相認。
在此之前,他只知有父皇而不知娘親是誰,那總是站在遠處的姨母卻時常落著淚,卻
面上帶笑地看著他。
娘啊,娘啊,陪我睡睡吧,唱首曲子吧。
李詔翻了個身,看著微啟的窗子,那窗子外的暗色天空掛著明月。
為何會如此孤獨呢?
***
過了夏末,秋意微涼,每至晨起或入夜時,吹起的風都挾帶些微的冷意,城裡繁茂的
樹逐漸染上黃意,城民們換上了秋裝,遠方的山巒開始摻雜不同的淺淡色彩。
李詔望著窗外,外頭植了一排竹林,層層疊疊,竹林環抱著小溪,正潺潺流著,他怔
怔地看著那粗細各異、顏色深淺不一的竹子,微風吹拂,想起沙沙的聲響。
「殿下?」
一把聲音將李詔的思緒拉回,他怔神了會,抬首望著眼前的趙靖誠,又看了看桌案上
下到一半的棋盤,不由得暗笑自己,為何又走神了。
眼前的茶杯空了,趙靖誠替他斟上新的熱茶。
「在想什麼?」
「沒想什麼,繼續吧。」
他正與趙靖誠下棋。
靜謐的午後,飽食飯後,望著窗外景緻,與趙靖誠對弈下棋,竟有幾分恬靜的美好。
收到劉貴人的衣裙後,接下來好段日子,只要趙靖誠下了請帖,他定會赴約。要出宮
必須備馬,故而李詔的行蹤一直被皇帝緊緊地攢在手裡,但那日後皇帝便不再派林明德或
是陳公公來送他,由著他隨意進出宮門。
而他亦未曾在別處逗留過,逕直前往鎮遠侯府。
趙靖誠不再有踰矩的行為,每每李詔到了鎮遠侯府,趙靖誠便以客禮待之,猶如好友
上門親訪般,趙靖誠會帶他賞賞庭院裡的花卉與異國品種的植木,玩投壺、蹴鞠,在校場
上駕駕他從別處尋來的珍貴馬匹。
那些過往不過似是夢一般,虛假且不真切。
各式花樣都嚐過一遍後,李詔的喜好明顯地被趙靖誠記下,某日趙靖誠直接領著他走
到那處當初下人說趙靖誠不讓他人隨意進入的書房,說道:「以後就在這下棋吧。」
趙靖誠的書房建得很寬闊,風格文雅,上頭掛了匾額,命為「瀟湘居」,裡頭書架子
上放置許多書籍,牆上掛了幾幅山水畫,裡頭還置了張案牘,上面陳列了文房四寶,與書
寫到一半的紙張。
為了能方便下棋,趙靖誠命人在書房置了一套桌椅,在上頭擺了張棋盤與黑白子,與
一套茶具,那上頭還擺了薰香爐,正燃著他喜歡的青草氣息的薰香。
竟準備周全至此。
自此之後,他們大多都在對弈。
趙靖誠的藏書十分豐富,有時他們也不下棋,趙靖誠畫著山水畫,而他倚著窗邊看著
書籍,也有幾分自得,遠離皇城裡的紛紛擾擾、烏煙瘴氣。
當初那令他避之惟恐不及的鎮遠侯府,可笑的成了他的逃避紛擾的桃源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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