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該有符合徵文條件……吧XD
每年十二月,是他們公司最忙碌的時候。
接不完的電話、打不完的貨單、開不完的會、加不完的班,業務量多到幾乎快把
每個員工們榨乾——他們,就是「聖誕股份有限公司北歐分部」。
是的,遍布全球的聖誕老人們,早就發展成一間跨國企業了。
艾瑞克是一名剛滿二十五歲的菜鳥聖誕老人,說是菜,也任職了三年。
儘管這不是他第一個即將遇到的聖誕節,然而這麼冷的天氣還要員工早上六點半
打卡上班,他仍然很不習慣,起床時忍不住在心裡抱怨公司簡直沒有人性。
他穿好雪靴、套上大衣,打著哈欠,準備從休息室前往運動場。
天都還沒亮,公司內已經燈火通明,許多員工早早到了工作崗位——或是加班到
根本沒有回家——各處都有人來來去去,雖然艾瑞克頂著一張臭臉,還是不少人向他
打招呼。基於禮貌,他也只好扯著乾笑回應。
他當然不是故意擺臉色,但他已經連續加班十天了——十天!勞檢局都不用來查
嗎!偏偏這兒的資深員工們好像都見怪不怪,天天上班也自得其樂,簡直就是已經被
馴化的社畜,導致他這個菜鳥處在這種隱形壓力下,縱使心裡百般不願意,嘴上也不
敢說個「不」字。
可惡,什麼幸福企業,根本就是黑心公司!
艾瑞克只要一想到那個在就職博覽會上衝動簽下賣身契的自己,就滿腦子懊悔。
他向來生無大志,不求高薪,只希望找個早九晚五周休二日的穩定工作,當隻
米蟲平平淡淡過完一生,卻在那天不知道發什麼瘋,竟然聽信該公司招募員「做一
休一」、「不限科系不須經驗」、「年薪百萬」的話術,還以為撿到便宜……便宜
你阿公,現在回想起來這根本是求職陷阱啊。
然而簽都簽了,雖然當下隱約覺得奇怪,他也不想當一個不負責任的草莓族,
索性乖乖參加公司的新人職訓,反正一批新人總有幾個砲灰會被刷掉,他想著乾脆
隨緣,搞不好適性不合就掰了,省得麻煩。結果,他竟然一路順遂直到試用期結束、
分發、實習轉正,一晃眼,三年過去了。
唉,講到這裡他真心佩服自己的適應能力,在這種操勞又爆肝的公司也能待下
去……雖然捨不得離職的主要原因可能是公司的年終給到六個月,以及——
「嗨、早,艾瑞克,原來你在這裡,西恩已經在等你囉。」一個迎面而來的女同
事對他說。
「早,珊妮,謝啦。」聽到對方提起他暗戀的人的名字,他點點頭,不自覺地露
出笑容,並加快腳步前往運動場。
對啦,他不離職的真正原因就是他喜歡的人也在這間血汗公司上班。
清晨七點,外頭還是一片藍紫色,飄著細雪,讓剛踏出室內艾瑞克忍不住又將
外套領口拉高了些。
他們公司的運動場很大,劃分成不同的跑道和障礙物空間,即使是這種時間,
也已經有許多組雪橇在訓練。見狀艾瑞克忍不住嘖了聲,心想可不可以不要這麼拼
命啊,這樣他這個菜鳥怎麼偷懶。
縮著肩膀小跑步到第三跑道,艾瑞克一眼瞧見正在低頭檢查雪橇螺絲的人,對方
正好也抬頭,一看到他,立刻笑著招手。
「終於起床啦?艾瑞克,我都要懷疑你是不是打算翹班了。」金髮碧眼的青年說。
「你在開玩笑吧,西恩,我哪裡敢?」艾瑞克也露笑,「今天大家都好嗎?」
「好,當然,牠們等不及要去散步了。」西恩笑著拍拍雪橇上的鈴鐺,一群原本
還趴在地上窩成一團睡覺的哈士奇馬上一隻隻跳起來,汪汪汪興奮地地想朝艾瑞克撲
過去,不過因為牠們都上了韁繩,所以並沒有辦法真的撲倒艾瑞克。
「嘿,你們冷靜點!」艾瑞克習慣了這樣熱情的迎接,拍拍每隻狗毛茸茸的頭、
親暱地搔搔牠們的下巴,一路走到雪橇旁邊,對西恩說:「等等我先在地面跑兩圈,
暖完身再上高速空路跑。」
「好,如果你想去城鎮試跑也可以,雪橇已經做過隱形處理,只不過今天風有點
大,你記得戴護目鏡。」西恩說。
艾瑞克點點頭,和西恩一左一右分頭替雪橇做最後檢查。
近年來由於全球暖化,馴鹿量大減,加上都市建築密度越來越高,由馴鹿拉雪橇
逐漸出現障礙,聖誕公司的高層們考量過後,一致通過表決引進哈士奇,因為牠們機
動性較高,配備較小的雪橇,十分適合在大樓間穿梭,而且重點是,維護成本比較便
宜。
當然,公司仍然有馴鹿雪橇,可大部分都由最資深的聖誕老人駕駛,菜鳥一律配
給哈士奇雪橇,想要申請馴鹿雪橇,不只需要十年以上的哈士奇雪橇經驗,還得另外
考特殊駕照,畢竟大雪橇比小雪橇難駕馭多了。
艾瑞克是「願望實現部」的一員,名字取得很好聽,但講白一點,就是送貨部啦,
在冰天雪地跑外勤的那種。
說起來,他原本的理想是坐辦公室的「聖誕卡片回信部」,或是處理訂單的「禮物
採購部」,然而最後他卻進了「願望實現部」。
隨著時代變遷,公司有許多設備和SOP也與時俱進,例如用線上平台即時接收願
望和下禮物訂單、引進自動倉儲設備節省人力、用定位系統防止在高速空路行進的
雪橇迷路、以及禮物出貨整合APP……然而後台再怎麼高科技,他們的出勤方式卻依
然得用最傳統的獸力雪橇,挨家挨戶地、從窗戶或煙囪爬進去分送禮物。
如此耗費體力的工作曾經讓公司的聖誕老人們掀起一波罷工潮,差點讓那年聖誕
節的禮物來不及送達,險些對全世界天真無邪的孩子們造成無法彌補的心靈創傷。
也是因為這起事件,公司董事們決定開始任用新鮮肉體——年輕人來分擔外勤業
務,反正戴個鬍子、穿個紅白啤酒肚裝,也是聖誕老人啊。
至於公司裡那些真正的高齡老人們,則多轉任內務部門,唯剩幾個老當益壯的
聖誕老人願意繼續跑外勤。
回頭看看,幸好當年那些老人有出來抗爭,如今新進員工的薪資、休假、福利都
比之前改善太多太多,這麼一想,便對那些每天上班打卡逛網拍等下班的主管們沒那
麼不爽了。
至於艾瑞克為什麼被分配到外勤部,則完全是一場意外。
培訓期間,艾瑞克就打算為了被分發到內務部門而故意讓體育成績殿後。可是
一場和西恩私下對決的哈士奇雪橇競賽竟好死不死讓教官看到,於是他便被提(強)
拔(迫)進外勤部,沒有拒絕的權利。
西恩是他的同期,一個開朗、認真、人緣好的青年。和他不同,西恩這個雪橇控
一開始的目標就是願望實現部,雖然最後沒有錄取,還是順利進了第二志願的雪橇部,
負責製作、維修、檢測雪橇,以確保外勤人員及狗狗們的安全,畢竟萬一執行勤務時
在空中翻橇,可一點都不好笑。
而再後來,他們就很巧地變成了搭檔。
每一個外勤人員都有專屬的雪橇部員工、專屬的雪橇和專屬的一群哈士奇,他們
就是一個團隊,不論訓練或出勤都要在一起。
啊,在一起,聽起來多麼美好。
嗯,由於這個原因,艾瑞克變得沒有那麼討厭當外勤了。
「聽說比利和蘿莎要辭職了。」西恩忽然說。
「嗯?為什麼?」艾瑞克一愣,這兩位都是他們的同期員工,彼此間還挺熟悉。
「比利還是覺得壓力太大……你知道,他們禮物採購部一天要處理上萬件訂單,
忙起來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加班加到有的人乾脆直接打地舖睡在辦公室。」
「噢。」
「蘿莎則是被挖角了,」西恩說,「萬聖公司據說開給她雙倍的年終,而且工時
沒有我們這麼長、也不用在半夜跑外勤。」
「嗯……」
「……艾瑞克,你不會離職吧?」西恩突然看向他說。
「啊?你為什麼會這麼問?」艾瑞克一驚。
「因為蘿莎說萬聖公司也有找你……而且之前不是連感恩公司都連絡過你?」
西恩悶悶地說,「我知道那幾間公司都不像我們這麼操……再說你也不喜歡跑外勤,
每次訓練也都不那麼積極,所以我一直在擔心,你會不會也辭職。」
「不會。」艾瑞克馬上表示,「操勞是操勞,但哪個公司不是一遇到節日就沒日
沒夜?況且我雖然不喜歡訓練,但是我喜歡——我喜歡——」當西恩略顯期待的眼神
望過來,艾瑞克反而臉紅得說不出完整的話,「我喜歡——喜歡——呃——喜歡……
哈士奇。」
「真的?」西恩眼睛亮起來,又彷彿鬆一口氣,因為哈士奇可是聖誕公司才有的
福利呢,「我以為你不喜歡狗!我就說牠們很可愛吧!」
「我呃……不、沒有……我沒有不喜歡狗,就是一般正常的……」艾瑞克斟酌著
用詞,一邊觀察西恩的表情,一邊忽視那方一隻隻張著圓圓眼睛等著衝過來傾訴愛意
的哈士奇,「但、但是我、我更不喜歡火雞,對,你知道吧,感恩公司一到十一月就
有一堆火雞跑來跑去,雞毛滿天飛——」
「太好了!」西恩的雙手兀地越過雪橇過來握住他的手,讓他的心臟小小揪了一
下,「如果你走了,我實在不確定能不能再遇到跟你一樣好相處的人,你對我真的很
重要。」西恩誠心誠意地說。
「我——我——是嗎?」艾瑞克瞪大了眼,心想這難道是西恩拐彎在跟他告白?
趁著氣氛不錯,艾瑞克腦子迅速轉一圈,咳了兩聲說:「咳嗯,西恩,如果你願意
的話,聖誕節過後我可以排假,要不要一起去——去哪裡度個假?就——就我們兩個
人。」
「噢,抱歉,艾瑞克,」西恩苦笑了下,「一月我已經申請要去澳洲的聖誕公司
分部進修了,他們那兒的聖誕節在夏天,雪橇設備和我們很不一樣,而且為了能負荷
灰袋鼠的腳力,韁繩做過特殊處理——」
「不然——沒關係——不然等你進修結束我們——」
「汪汪汪!」大概是嫌他們聊天聊太久,領頭的哈士奇不耐煩地出聲提醒。老大
一叫,其他哈士奇也開始鼓譟。不得已,艾瑞克只好把沒說完的話吞回肚子裡,乖乖
戴上手套跨上雪橇,準備開始今天的道路駕駛訓練。
西恩拍拍他的肩膀,說了句「路上小心」就笑著目送他們出發。
至於當艾瑞克回到休息室、意外地在他的置物櫃裡發現提早到的聖誕禮物——
一張飛澳洲的機票——時,今年照樣爆肝過勞的聖誕節成了他最開心的一個工作日。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