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5(漏一章,補貼)
上午九點,秦軒的生理時鐘促使他翻了個身,身下觸感比往常更加柔軟舒適,他忍不
住用臉蹭了蹭枕頭,然後疑惑地睜眼,慢慢在陌生的雙人床上醒來。
坐起身看了看四週,他自嘲地笑了一聲,想起這是上個月某人喊過想住住看的市景高
級特大雙人床房。
說穿了,秦軒是個挺無聊的人。自身並非喜歡驚喜浪漫的個性,對於花心思取悅情人
這種事也不算樂在其中,他只是慣於對「談戀愛」、「過日子」、「男友生日」這類活動
做出全方位的準備。
莊瑞哲這天有沒休假,不知道。莊瑞哲有沒有打算這樣過生日,不知道。
秦軒也不認為非要特地在這天上床約會或甜言蜜語,只不過對於走過場盡禮數,他向
來能擺出面面俱到的萬全。
所以他今天排了整天的假,雖然看來是用不到了。
昨晚的談話算不算吵架,他還不能肯定,肯定的是自己心情確實極差,差到隨手扔了
蛋糕就直接上健身房打沙袋的程度。
就算是刁難也好,他寧可莊瑞哲挾怨報復,他願意加倍償還那些年一切有心的拒絕與
無心的傷害,只要莊瑞哲解氣,即便最後還是散了他也甘心,用這樣的代價換一場不悔,
秦軒自認付得起,因為莊瑞哲應得也值得。
但,莊瑞哲不該玩弄他搏上一切安穩也想展現的誠意。
他原以為莊瑞哲是懂他的。
秦軒本身真的沒什麼暴力傾向,從前學拳擊是為自保,兼發洩青春期過剩的胡思亂想
與心理憂鬱,成年後生活順遂也適應了社會,練拳只餘健身功能,他已許久不曾純粹為洩
忿而毫無章法地對著沙袋一通亂打。
體力全數發洩完後只剩疲備,於是他開了原本打算取消的訂房,一個人泡澡喝酒、在
按摩浴缸裡看電視。
兩人的關係原就走在鋼索上,莊瑞哲不像要分手的意思,可那玩笑畢竟生了刺,沒人
喜歡敞了心房仍不被信任的感受,秦軒自認EQ不夠,他辦不到若無其事地當場揭過。於
是半夜看見莊瑞哲傳的訊息,他直接就關了機。
人各有路。秦軒自知性向和家庭不和已成定局,幼時曾有過類似夢想或志向的東西,
都在心靈孤獨的青春期自行掐滅,往後的人生規劃便是中規中矩地活著,認份工作、適度
享樂,只圖善終。
在認識布魯之前,秦軒不曾有過特別交心的朋友。世上與他血緣最親的姊姊、外甥都
不懂他,甚至常令他看不順眼,一路無視著活了過來,他對人也再難產生太深的好惡。喝
酒抽菸、社交應酬,皆是順應氣氛湊合著熱鬧,算不上喜歡或討厭。他對於自己的蒼白並
無不滿、也說不上喜歡--畢竟他也不懂所謂的喜歡是什麼。
直到遇見莊瑞哲,他才知道有人能把命定的無奈表演成一種深刻,會痛、會遺憾的深
刻。
推敲起來,很難說是誰先開始仰慕誰。可能是披著情慾互相靠近後,卻愈來愈察覺彼
此靈魂的同質,然而當時心照不宣的阻礙讓愛只能點到為止--於是他留著莊瑞哲的舊項
鍊,讓那回憶超越現實化為餘韻,成了庸俗外衣裡照映心湖的明月,日後偶爾和新男友分
享感慨、共度平凡,對當時的他來說,此等珍貴已堪溫暖餘生。
秦軒確信,自己對莊瑞哲心動過三次。第一次,在深夜酒巴裡的迷霧之下;第二次,
在霓虹夜景的露天看台之前;第三次,是在籌備婚禮中場休息時,莊瑞哲說著「笑太久臉
會痠」的瞬間。
活了三十八年,秦軒當然知道心動只是情感的開始,彼此相處瞭解後對人品的鑑定才
能決定是否走得下去。然而他們相處瞭解得還不夠嗎?那些傷痕累累各自收拾、互不拖累
的過去還不夠證明嗎?
終於,莊瑞哲答應交往。他覺得就是這個人了,不會有別人了。這人心懷和自己同樣
溫度的清冷、身披自己嚮往又不得實現的張狂;他欣賞著自己壓抑多年的叛逆反骨在這人
的笑裡施展、在這人的歌裡鳴放,如果可以,他願做燃料讓莊瑞哲汲取著發光。
於是秦軒交了所有的底,想與莊瑞哲徹底同心。
曾經無奈的結局催生了擺脫家庭的決心,而今萬事俱備,信任不足卻反令他們彼此失
望了嗎?
秦軒自問哪裡錯了,卻只記得面對莊瑞哲痞笑時自己的難堪,除了那瞬間感到真心錯
付的憤怒,想不到其他答案。
最後他無聊地睡著,又茫然地醒來。天照樣亮了,地球照樣轉,忠孝東路上台北人們
日復一日來往瞎忙,彷彿一切和從前都沒什麼不一樣。
秦軒洗了把臉,然後開機。陸續有幾條來自莊瑞哲的訊息跳出,最後發送時間是六點
半。
「所以你的決心是個嘴炮?是要我真的傳給你姊嗎?」
「訂個蛋糕那麼貴,丟路上幹嘛,帶種直接砸我臉上啊!」
秦軒摸著下巴新生的鬍渣,緩緩推敲。若只是雙方的磨合或底線問題,那或許還有得
轉圜。莊瑞哲不會明知犯錯還嘴硬,所以昨晚對方並不覺得自己錯了。
畢竟氣頭已過,此時倒有些慶幸昨晚亂扔的蛋糕有被發現,那麼至少,原本預計表達
的心意,對方仍舊是收到了,這讓他做白工的委屈感稍減。
莊瑞哲少見的激烈遣辭透露出一股隱微的在意,他終於感覺到,這段感情並非只有自
己一人想好好繼續。
充盈整夜的煩燥漸消,秦軒起身動了動筋骨,拿回手機再往下滑。
「從這次答應你在一起至今,我對你家做的還不夠?」
「曾經我費了多大力氣想證明自己能為你付出多少,而你輕描淡寫地表明不需要,」
「現在你大爺才追了幾天就想把整個人生一股腦倒過來催我表態?」
「不好意思,那個赴湯蹈火的Richard已經死了,小莊的極限就是現在這樣。再多?
沒了。」
秦軒乍然愣住,確實,自己從不優先考慮出櫃,這何嘗不是在試莊瑞哲能容忍的底線
?
他用一個承諾,想得到一句願意,即便失敗他仍會繼續努力,可他的承諾也是打了折
的。他說了無論如何都不會怨懟,可心裡仍希望莊瑞哲選擇和自己一起走小路,躲著前進
。
於是宛若當年,莊瑞哲再次被迫扛上這份感情成敗的責任,可能那壓力大到他想逃了
--可這次莊瑞哲沒有逃,也沒有真正危害到自己的家庭。
顯然能讓彼此卸下顧慮懇談的時機就在昨晚,但被他難得不成熟地浪費掉了。
可能莊瑞哲是因信任自己的成熟而慣用戲謔口吻收尾,可他卻摔門走了。
「我很抱歉,怪我太急,」打字太慢,秦軒退出通訊軟體,直接撥了電話,不過這次
傳來對方關機的語音。
「………」
賭氣來、賭氣去,你退我進的迴圈宛如拉鋸,會不會,就這樣耗光了相愛的運氣?
又或者,是否他們兩人原本就不適合?
天差地遠的生活方式,日夜錯過的職業與作息,截然不同的家庭背景,九歲的年齡差
距,格格不入而必須互相適應遷就的社交圈。
他知道自己真的喜歡莊瑞哲,所以能夠愛烏及烏,可對方呢?莊瑞哲參與自己的人生
時難道沒有半分勉強嗎?那個肯為愛赴湯蹈火的Richard已經死了,現在的小莊如此自在
無慮,秦軒知道,今後不論身邊有沒有對方,都不會影響他們把自己過好。
那一再陷入的互相追逐與循環會是更好的未來嗎?
可如果這次不聯絡……
「我真的努力過了,但還是想跟你在一起。」他想起莊瑞哲那年在火場中堅持說出口
的表白。
那時他堅定婉拒,然後他們乾脆地擦肩而過。
人海離散,好不容易各自走過了千山萬水,如果是懷著默契而漸行漸遠也就罷了,若
只因昨夜一句氣話就成了終局,豈能不遺憾?
他又播了一次電話,機械女聲盡責地唸著台詞:「您的電話將轉接到語音信箱,嘟聲
後開始計費,如不留言請掛斷。快速留言嘟聲後請按井字鍵。」
秦軒清了清喉嚨,按下井字鍵。
「我很抱歉,昨天的事我來不及想就生氣離開了……你在哪,我想去找你。」
聽不見回話,只能片面傾訴。耳邊冰涼的雜音更令人有些窘迫。
「是我不對,是我先說的,無論怎樣我都不該怪你。」
「我想知道理由,我想好好聽你說……」他摸著自己的胸腔,確認裡頭明顯加速的躍
動:「我想知道,我還是那個……你想要的人嗎?」
「小莊,我想見你。」
*
莊瑞哲是個典型流川楓,戰力高但血條短。
心情差時空腹灌酒、裸身大玩潑水砸派、喝醉睡著狂吹冷氣、醒來才一根菸就頭暈耳
鳴,吐完又開始手指發抖冒冷汗,他想自己大概有點著涼。
莊瑞哲裏緊外套,傳完訊息後先泡杯巧克力牛奶解酒補糖分,又吞了顆感冒膠囊,然
後昏昏沉沉地搭計程車回家倒頭就睡。
頭還在痛,紛雜的思緒混著淺淺夢境在腦子裡盤繞,感覺睡沒多久又因尿意醒來,他
皺眉翻開手機想看時間,沒電了。
沖完澡後用剩菜煮麵墊胃,上午十點多,莊瑞哲充電開機,吃著潦草的早餐聽完秦軒
語音信箱的留言。醉酒時心靈本就脆弱,醒酒後便完全冷靜下來,這時莊瑞哲的不爽與激
動已然消退,只想著曾經對那人的執著無庸置疑,而今想要的是什麼樣的人?
連他自己都不大清楚。
肯定的是秦軒昨天被氣跑,今早又道了歉,看來是打算繼續的。
而昨天自己生完氣又自己想開,同樣決定繼續。既然有共識要繼續,和解便是必然,
那就該務實執行,直接約一約和解了事。
可最近關於猜心質疑的環節太多,怕是又要來場互相剖白的戲碼,隨著關係漸深,這
次又該刨挖彼此到什麼程度?
「煩死了……」能讓莊洨大師戀個愛這麼傷肝燒腦的,也就你秦老闆了。
莊瑞哲嘖了幾聲,正思考著該怎麼回覆,一則簡訊通知忽然跳出,他被無預警的提示
音嚇了一跳,手一晃就滑過介面,下拉選單跑出內容預覽,看不出是貼心提醒抑或無情宣
判的白底黑字:「您的寄賣商品合約將到期,庫存數量與對帳請電洽……」
莊瑞哲愣了幾秒,這消息殺得他措手不及。
他都忘了他承諾父母、給自己定的期末考就是二十九歲,那些寄賣商品是這些年來所
有自費製作的音樂專輯,莊笑唯創作之路的最後一哩。
深吸口氣撥了電話,店家回覆的銷售報表簡直慘到不能再慘。
※
秦軒單獨在飯店吃了莊瑞哲嚷嚷過想吃的拾貳廚早餐,然後到精品街打發剩下的休假
時光。一路刷了幾件適合送客戶公關的禮品,接著他想起昨夜扔掉的蛋糕,便又到櫃上買
了份甜點禮盒。
生日禮物不過是形式,其實他一直想送莊瑞哲的是吉他。他知道自己以前送莊瑞哲的
吉他已經壞了,目前莊瑞哲是拿孫佑凱的吉他在表演。那兩人畢竟認識多年,關係好到互
相幫忙也不必言謝,秦軒吃味難免,想取而代之的心情與日俱增,可送吉他這事對莊瑞哲
來說意義敏感,在兩人心意相通前都還不適合。
這時間莊瑞哲多半還沒睡醒,冒然到訪也只是打擾,秦軒正打算下午再帶著甜點登門
,訊息卻在這時傳來:「兩天後找個平日,白天到我家。留半天,開車來。」
對方字裡行間都透著一股任性,不知怎地卻令秦軒感到一種親密的舒服,像是薄到極
限的空氣忽然寬裕,他深深吸了口氣,迅速答覆:「我等等就去?」
莊瑞哲沒再回覆。猜不出是不歡迎或者欲拒還迎,秦軒打去的電話又被掛斷,他索性
直接出發。
下午一點,莊瑞哲吃過藥繼續回籠覺時又被門鈴吵醒。
他披著睡衣靠在門邊瞇眼看秦軒,滿嘴的起床氣:「我說的是兩天後……」
秦軒遞出在飯店買的禮盒,算是補送的蛋糕:「我說了等等就到,你沒拒絕。」
「……我現在沒心情吵這個,」莊瑞哲語調慵懶地打呵欠:「凌晨找你你不來,現在
我睡得正爽,你倒是來挺快啊。」
秦軒理虧,沈默兩秒後轉移話題:「你沒回電,我很擔心。吃過東西了嗎?」
莊瑞哲繼續挑刺:「我醉酒著涼時你不擔心,現在都到家也吃過藥了,你擔心屁?」
根本永遠在lag。
他看著秦軒遞來的C來登紙袋,起床氣更大:「好吃嗎,拾貳廚?專挑我不在?」
「本來我們應該會一起去,但昨天那樣……」秦軒辯解:「就事論事,這不全是我的
問題。」
「……先進來吧。」莊瑞哲不知是聽了進去、或者根本不想討論,只默默開門,兩人
面對面坐了。
「這麼趕時間,急著來刪影片?」
「當然不是,」防禦不足就快手搶攻是莊瑞哲的壞習慣,秦軒已然摸透。他不清楚莊
瑞哲為何忽然揪著旁枝末節顧左右而言他,只得一句一句專注於拉回重點:「拍就拍了,
我當時是真的想讓你全權決定我們該怎麼過--也可能我錯了,讓你以為我在閃避自己該
面對的問題,讓你有壓力……你希望怎麼做,能不能告訴我?」
「如果我希望再傳一次呢?這次來真的,」莊瑞哲三兩下拆了甜點禮盒,沾了一口:
「要不你再把這拿來砸我?」
再明顯不過的氣話。可先騙人的明明是莊瑞哲,他是在氣什麼?
秦軒斟酌著,試想了一遍昨晚的情況:「昨天,你說要攤牌,我本來以為你決定分手
才傳影片給我姊,想讓我從此接近不了你。我很遺憾,但仍然尊重。」
「接著你說不是想分、而是不想對我失望,我想你是要看我被出櫃後的態度了。其實
我鬆了口氣,慶幸這至少是相對好的結局。」
莊瑞哲停止偷吃甜點,不再插嘴。
此時他才剛挨完一大打擊,確實是沒心情討論這個,所以才想自己靜靜,叫秦軒過兩
天再見面。可對於秦軒的不請自來,他第一想做的居然是抱怨和撒嬌。平時撒嬌當然沒什
麼問題,問題是他們才剛吵過架--所以他只能端著臉繼續引戰。
秦軒已不知不覺跨過了自己的線,他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對「想要的人」的例外,如果
是也好,他不排斥重新將這人定義為真命天子,但,前提是秦軒得說服他。
「是我自私,明明兩個人的未來,我的計劃卻只繞著自己。所以我當下急著想善後…
…這幾年為了瞞天過海,我布置得足夠周全,交往時你的配合也讓我以為我們有共識--
所以關於出櫃,之前我根本不曾考慮。算我自以為樂觀,但如果要先公開再和你談感情,
如果你想要的是這樣,我接受,我也會盡力。」
「我家的情況……你也知道,爆出這種事不可能三兩天就解決,何況這其實算是我和
你的第二次緋聞,若我姊想起你是誰,那舊帳更有得翻,可能姊夫、翰彬、布魯都會被扯
進來……」
「可就在我滿腦想著該從哪裡先止血、需要多久才能擺平我家再來找你……你卻直接
潑了冷水,笑著說只是在騙我。」
「嗯哼。」莊瑞哲抱胸。
「我還擔心我姊會到你店裡鬧事,結果……」「你想要用什麼關係交往,可以先和我
說,我氣的從來不是假傳影片這件事,」
莊瑞哲接話:「嗯,你是氣我騙你、耍你、測試你,但我……」
他本欲順著秦軒的思維先自我誣蔑再行辯解,就像重逢以來秦軒不時挖他舊傷再行懷
柔的老梗,他正好極需一個理由,來確認在秦軒身上自己還能得到什麼。
可他忘了這數月來從無動於衷到不甘飲恨,當他因秦軒的誤解感到疼痛、當他為秦軒
的付出覺得心疼時,新的愛情就已經產生。
莊瑞哲兩手放到身側,施力握拳掐住掌心,想讓更銳利的痛覺淹沒那種煩躁的委屈、
壓住從胸口漫到指尖一抽一抽的酸刺。
我不是要騙你。不是在耍你。不是為了測試你。
該怎麼解釋?這根本沒辦法解釋。他本來甚至不屑解釋。
他們分別抓著彼此的痛處,想靠溫柔治癒卻又互不信任,於是摩擦撕扯、無藥可解。
秦軒看著莊瑞哲把自己掐到指甲泛白,有些不忍地扳開他的拳頭,莊瑞哲推了幾下就
被壓到沙發上,全身受制,他索性把指甲都掐上秦軒的手背。
秦軒被莊瑞哲為撥弦而留的指甲掐到青筋暴起,但仍盡力忍住所有可能攻擊的反射動
作,用力以前額抵上他的胸口:「原諒我昨天真的這樣想,但我現在懂了你不是。」
他把臉往上仰,鼻尖、嘴唇與下巴都隔著薄薄的睡衣滑過莊瑞哲的心臟,重覆一遍:
「真的懂了。」
「你懂了什麼?」莊瑞哲的語氣仍舊冷淡,可掐著秦軒的指尖微不可查地發顫。
炙熱的吻反覆印上跳動的胸腔,秦軒停了好一會,才回道:「你想要我證明給過的承
諾,但又不想真的傷害我。」
莊瑞哲掐緊的手一鬆,有種莫名而奇異的失重感。
……知道了就好。他默默想著要怎麼回話,秦軒便在這時把十指伸入他指縫,緊緊扣
住:「除了這件事,你還煩什麼?為什麼說兩天後再來?」
「………………。」
「小莊……」
「我本來打算兩天後再說的。」
「提前兩天也沒差。」秦軒的唇這時已經爬到莊瑞哲臉側。
莊瑞哲看著秦軒的眼睛,如今這人能令自己疼痛的程度已超出預期,可短短幾句話,
竟也讓他悶了一上午的厭世感散去大半。這次應該是真的被說服了。
「在昨天之前,我也不知道對你的感情還剩下什麼。可能只是性欲、回憶加上好勝心
。」
「我知道,這些東西遲早會淡,所以我急。」所以秦軒不斷想在莊瑞哲厭倦前拉近彼
此,不斷展現體貼與共度餘生的誠意。
「那這樣吧,你也說過,能傷到我的、必先為我所愛。若能讓我再為你哭一次,我們
就不要再分開了。如何?」莊瑞哲抽出右手,勾上秦軒的脖子:「……幹哭的也算。」
說服了,就可以撒嬌了。
22
饒是秦軒在床上床下都用盡手段,可幹完了也哭完後莊瑞哲終究沒鬆口。
旺盛的體力勞動過後只剩一個餓字,莊瑞哲連根手指都不想動,只叫秦軒把冰箱裡的
半包冷凍水餃全煮了,兩人在客廳草草解決一餐。
「你說的對,我是在最茫然的時候和你重逢。我那時根本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所以
一鎖定你就緊緊咬著,固執以為得到了我就能快樂。」
「離開你之後有陣子天天做夢,夢到瘋了也想知道自己到底哪裡不夠好……」
莊瑞哲開了電視,他只是想弄出點聲音讓這空間別太寂靜沉重,這時間沒什麼節目,
他便轉到音樂台,然後把遙控器扔到秦軒腿上。
這陣子,酒色人生的空洞忽然被無法直視的暖意填上,他確實有所鬆動,明明想抗拒
秦軒持續陪伴帶來的依賴感、不甘承認自己稀罕這種寵愛,但終究心軟。
交往中所有不確定因素歷經衝突誤解與這次的坦白,他已能確定自己期待這樣的感情
,被呵護、被理解的滿足令人眷戀,可接受以後,新的問題也隨之而來。
「後來我也隱約明白以前的不成熟……不過你居然敢直接戳破,哼哼,」莊瑞哲雙手
握住秦軒的脖子施力恐嚇:「應該有挨揍的心理準備了?」
「如果你已對我毫無感覺,那其實不管我說什麼都傷不到你,」秦軒輕輕抓住環在自
己頸上的雙手:「如果你還有一點在意,那我挨點揍也只是最低程度的代價……」
「喔,最低程度?你還想過什麼下場?」莊瑞哲鬆了手任秦軒握著,饒富興味地問。
秦軒輕嘆:「在我明明還有機會的前提下,找我身邊所有人爆料,找別人親熱給我看
、一轉頭就和別人交往……之類的。」
「還真被你說完了,」莊瑞哲笑,確實很像自己破罐破摔之下會幹的事。「如果我真
做了呢?」
「這我真的不知道,雖然即使那樣我也承受得了,所幸你沒有。」
「所以你敢得寸進尺。」
「…………。」秦軒默認。
「我承認你確實瞭解我。但當時那個小心翼翼逞強著接近你、落魄著追逐你的
Richard,那也是我。」
「做為前老闆你仁至義盡,做為追求者你完全合格。但那個失敗落水的人還是我啊,
當時的你都愛不了,若現在我的痊癒只是假象呢?」
有時候我會怕自己再也好不起來……如果努力到最後,我還是像那時一樣一事無成,
你還會喜歡這個『我』嗎?
這並不是心情低落渴求性愛、在高潮激動才脫口而出的自我否定,是真切存在的考慮
。
如果Richard的愛是條沒營養的寄生蟲,一無可取,那麼現在的愛又真的健全了嗎?
如果只在脆弱時才仰望迷戀,如果只在風光時才傾慕靠近,那落魄之後呢?
「其實這一關我至今還過不去……」
「那不一樣,」秦軒瞬間坐正,語氣透著罕見的著急:「情況不一樣,這不該成為你
不接受我的理由。同樣的,要是每次相遇時我都不在你感興趣的狀態,那你根本不會看上
我……」
「現在不是在說我,是你能不能接受。」莊瑞哲解釋:「我對自己的失敗到現在都還
過不去,你懂嗎?其實我根本沒有變好,你要不先想清楚再唔--」
秦軒直接按著莊瑞的後腦吻了上去。
對著莊瑞哲,他顯然已愈來愈克制不了自己的舉動。
眼前這人曾是能風輕雲淡遊戲人間的男孩,曾把所有認真都給了自己,可當時的自己
不愛他。現在男孩已成了自信堅強都遠勝當初的青年,只要莊瑞哲想要,有的是更多更風
光的選擇,若能永遠被這人依戀地凝視,那該有多榮幸?他只怕自己留不住,而莊瑞哲居
然還以為自己有考慮的餘裕?
「……你能不能理性點,現在在講正事。」長吻方罷,莊瑞哲仰頭扒梳被揉亂的頭髮
,沙啞著抱怨:「沒力氣了,別鬧。」
「你真的太高估我的理性了。」電視太吵,室溫太高,客廳太熱。秦軒關了電視,又
把整支電扇轉了過來,風力開到最強。
這人可是他親侄子的前男友。要是夠理性,最初就該避之唯恐不及,就該在意識到動
心時果決斷開,而不是以拖待變延緩悲劇的降臨。要是夠理性,重逢時就不該允許莊瑞哲
靠近,不該明知危險仍放任莊瑞哲步步侵入試探自己的生活。要是真的夠理性,在陽明山
上聽見歌聲時就該止步於祝福,而不是輾轉打聽找尋並有意識地再度動心,再死皮賴臉使
用各種理由貼近。
那是久居幽暗而無法抑止對光的嚮往,他理性了一輩子,莊瑞哲這三個字就是秦軒整
個人生所有衝動額度的總合。
「我最後一次針對這件事道歉……對不起,我太晚愛上你。」「我們先前跳過了太多
步驟,也許你是故意的,因為你不想處理,你不想讓我證明我已經有能力解決當初的問題
。」
「……若我現在坦白那時不愛你,你還會痛嗎?」
「……剩一點點。」莊瑞哲摸了摸胸口,想著早上收到的簡訊,終於誠實道:「比起
今天剛得知我賣了好幾年的專輯銷量,你給我的打擊算是輕了很多。」
「好吧,我下午就是在煩這個。本來想自己靜兩天,再叫你載我把屯貨運回來處理。
」
「你的過不去是指專輯賣不好?」秦軒這才明白為何莊瑞哲忽然對性愛如此反常積極
--正是絕望難以壓抑,才得靠強勢的感官刺激去填補,所以才要他要得那麼煽情又無措
、脆弱又飢渴。
「不是賣不好,是賣超爛。這次失敗對我的傷害遠勝當初你不愛我的事實,」莊瑞哲
斜眼瞟向秦軒:「聽到我這樣說,你痛嗎?」
「……我只慶幸你發洩的對象是我。」秦軒由衷鬆了口氣。他知道自己必須適應這種
地位上的落差,畢竟他一直明白能讓莊瑞哲發光的不是自己,而是莊瑞哲本身的通透與執
著。
他們各自長年在寂寞裡獨行,曾經的他對莊瑞哲存過一點自大的憐憫,他試過以前輩
的角度提攜鼓勵,但那並非莊瑞哲想走的路,最後鐵不成鋼,他也未曾因感動就生出愛情
。如今高下易位,換他仰望,圖的也不是摘取、不是陰鬱地擁抱著互舔傷口,他只想成為
穩定供電的存在,維護那道光的亮度。
數月以來的交往就像一場沒有盡頭的付出,此刻他是真的慶幸,莊瑞哲不再端著犧牲
者的姿態高高在上,而他也不必再唯唯諾諾、還債似地持續為過往的不愛贖罪。
「……你一直很好,只可惜你一度忘了這點,當時遷就著我的人生,你過得也並不愉
快。我曾經自顧不暇、幫不了彼此,可今後只要你仍希罕我的愛情,你肯給多遠,我就能
跟到多遠。」
「…………。」
「你還有的是機會歷經失敗,並且一定能復原,因為你是莊瑞哲。」
「如果肯一年一年走下去,你會漸漸看到我的缺失和衰老,能隨時決定要或不要--
我想得到和你共度一切的時間,你是我的祈求,而等待判決的人是我。」
這本來可能是個溫馨感人的求婚時刻,莊瑞哲動了動嘴,正想回話,桌上卻傳來一陣
煞風景的振動,莊瑞哲看了一眼,來電者是秦雪。
他聳聳肩,拿了菸盒打算先起身迴避,卻被秦軒抓回身上。
「喂?」
「對,呃因為今天我沒去公司。嗯……」
「有私事,我上個月就說過了。劉小弟的禮物已經拿給姊夫了,你們不能每次都想趁
我在就拿會議室幫他慶生再利用助理和工讀生打掃……」
這是種很奇怪的氣氛。剛的話談到一半就被電話打斷,莊瑞哲感覺秦軒按在自己腰上
的手有股不自然的施力。
他看了秦軒一眼,才發現秦軒一直在看著自己。
靈犀忽通。
「對了,那個……我和Rich--」
莊瑞哲跳下了秦軒的大腿,搶過他的手機直接掛斷。
※
從軟玉在懷到變生肘腋的速度太快,秦軒滿臉錯愕:「你……做什麼?」
「你又想做什麼?」莊瑞哲挾持著秦軒的手機,挑起右眉。
「嗯……」秦軒稍想便知,莊瑞哲大概是察覺了他的打算,於是直言:「出櫃。」
莊瑞哲猜是猜到了,可一聽秦軒承認仍是氣不打一處來:「出什麼櫃?昨天你鬧了整
晚脾氣、今天你跟我說了半天道理,然後現在搞出櫃?蛤?」
「那昨天的冷戰是在戰心酸?你生日時約布魯套好招找你姊吃蛋糕的聚餐是在聚好玩
?」
「因為……」
秦軒的手機再度震動,是秦雪回電了。
莊瑞哲冷漠地看了眼螢幕,果斷關機。
秦軒:「…………。」
莊瑞哲:「講話啊!」
「手機給我。」
「不要。」
「我不是不跟你商量,剛好她打來了,我才臨時起意……」
「我怎麼覺得這是在報復昨天的事,所以賭氣想證明你真的扛得住?拜託,不是說相
信我了嗎?你到底懂不懂我為什麼沒真把影片傳給你姊?」「你裝了半輩子異性戀,也說
服我陪你一起裝了,結果臨時起意想坦白?」
「小莊……換你冷靜點,」秦軒嘆道:「不是只有你有脾氣,我只是這兩天發作得比
較頻繁。」
「如果是你,既不想換男友,也不想隔三差五就互相猜測解釋,你能怎麼做?」
「我承認剛接到電話時意氣用事了。一看到你又想避開,我就想到七年前困住我們的
問題,為什麼現在還是解決不了?一直以來最麻煩的關卡就是我姊。」
秦軒抱住莊瑞哲,右手順著他的頸子往下摸到後腰的凹處,像在安撫渾身冒刺的動物
:「搭擋演戲,你覺得委屈;而若說公不公開都由你決定,那是我不負責。你才剛騙過我
,現在我做什麼都怕你覺得這是在反向試探……」
察覺懷裡繃緊的身軀慢慢放鬆,秦軒又把手挪回莊瑞哲的後頸,撥弄他的髮稍。
「你不夠信我,是我做得不夠讓你放心,但……」
怎樣才算夠?秦軒想了想,只覺一切都嫌不足。假設性的問句太多,可行的方案太少
。出櫃至少能讓彼此落入一樣的困境,到時再狼狽也能互不隱瞞地攜手。
「我才得到你不久,卻已經讓你失望過兩次,我不知道你還剩多少期待能再這樣一次
次消耗,我寧可……」秦軒理順了思路盡力表述,竟說到詞窮。
寧可什麼?出櫃的下場他真扛得起,可人生能遇見幾個莊瑞哲?
就這一個,就這三次。這個人,他無論如何也丟不起了。
「……意氣用事是我的壞習慣,你不要學。」莊瑞哲把臉埋入秦軒的頸間,聲音悶悶
地傳來:「這次錯的是我。」「到此為止吧,我們都別再猜了,出櫃什麼的,誰都不要提
了。」
「如果你心裡真的過得去,我當然樂意保持對我有利的現狀,」秦軒側頭蹭了蹭莊瑞
哲的耳朵:「你確定嗎?」
「嗯,不然,」莊瑞哲想了想,語帶詢問:「這通電話讓我回?就照你講的,公不公
開我來決定。」
秦軒毫不考慮點了頭。莊瑞哲便拿起自己的手機,讓秦軒撥了秦雪的號碼。
「……喂,雪姊,我是Richard,」
莊瑞哲依然整個人伏在秦軒身上,手機拿在耳邊,讓秦軒一起聽他們的對話。
「不好意思啊,秦總手機沒電了,他現在在我家談下次合作的事情,」
回答的是秦雪一連串熱情的寒喧,莊瑞哲和她聊了劉小弟的生日禮物,還另約了一次
聚會。
「好啊,當然可以,哈,我可是劉小弟的乾哥欸,雖然他好像忘了這件事,」莊瑞哲
應對的語調聽起來爽朗愉快:「那就下個月吧,我記得有個玩具展……嗯,您等等。」
莊瑞哲告了個段落,把手機拿給秦軒。
說不緊張是假的,直到聽莊瑞哲答應帶劉小弟去玩,甚至姊夫劉總都和莊瑞哲小聊了
幾句,秦軒的手仍緊緊掐在莊瑞哲的腰上,當莊瑞哲用手機戳他臂膀時才反應過來。
「喂?那個……姊夫嗎?」秦軒邊回話,邊看著莊瑞哲的眼神,然後對方的右手慢慢
靠近交握。
「嗯對,我先借用Richard的充電器,」莊瑞哲的表情不再透著前陣子面對秦雪時那
無聲幽微的嘲諷,只剩純粹乾淨的笑意,秦軒的聲線跟著情緒也穩了下來。
「等等還要和業主敲定是開場還暖場表演,家裡的事我回去再打給你。」
結束通話後,他們就這樣靜靜牽著手,牽了好一陣子。
「剛剛確實是衝動,但這幾年我是真的做足了準備,若真發生我也應付得了。」秦軒
的語氣帶著滿足的輕歎:「你願意這樣收拾,我很感謝。」
「不客氣。我也謝謝你放心交由我回電。」
「昨天以前,我不出櫃是覺得沒有必要,也以為你是同意的;而剛剛一衝動就差點說
了……是我太想安心地擁有你。」塵埃落定,秦軒總算湊出了詞窮時想表達的意思。
「……嗯。」
莊瑞哲的回答是再度滑開手機,點入裡頭一個標著亂碼的資料夾。
「我也真的懂了,從今以後,我們扯平吧。」
認識這個人多久了?莊瑞哲搔了搔秦軒的鬢髮,翻弄著裡頭不知何時出現的幾絲灰白
:「一切,全部,通通扯平。」
從前兩次是怎麼愛上的?不只因為本質相像,更因秦軒對這世道再偽善也始終對自己
坦白。
那為什麼如此輕看這人的決心?
明知連不愛時秦軒都不忍傷害自己,為什麼愛上後自己反而處處質疑?
既已選擇就該邊愛邊走,就該剝除猜忌考驗。
莊瑞哲開了亂碼資料夾,找出影片檔,當秦軒的面直接刪除:「我們現在談的都是相
處,至於相愛,我暫時沒那心情--我其實沒你那麼信任自己復原的能力,但總之,這段
關係就一起藏著吧,若真被發現了,也一起面對。」
「從今以後,我不要你的把柄,你也不用被我威脅,想過就過,如果哪天不想過了,
我們一定能更成熟地好好分開。可以嗎?」
有什麼不可以?秦軒看著莊瑞哲,那一刻他所想的除了分開,什麼都非常可以。
但他終究沒提別的,只緊摟著對方說了謝謝。
謝所有傷心與不捨,重逢與相遇。剩的就留給時間去證明。
[後話][生命的重量]
(這篇單獨發過,原文我會刪除,推文一併留在這當紀念了 ^^)
八月底,秦軒開車載著莊瑞哲去把幾箱賣剩的專輯運回家裡。
接下來連續數日莊瑞哲的態度皆是忽熱忽冷,有時整天黏著人撒嬌,有時又自己關起
來耍孤僻。
兩週後莊瑞哲終於找了個假日下午,讓秦軒陪他一起做苦力,把賣剩的專輯拆箱,一
張張拆封、開盒、取出光碟、抽掉封面和歌詞本,然後兩人在陽台汗流浹背地用油漆把光
碟一張張塗黑,蓋掉原本的印刷。
「我本來想用能嘎爛光碟的那種碎紙機,但那好吵,而且貴、感覺又很容易壞。」
「就算捐了也不知誰會要,一堆二手舊攤販擺著養灰塵賤賣的過氣專輯,我不希望我
的作品也出現在那裡。但如果拿去回收……總不能讓人看出這是什麼。」
「誰想看到自己買過的作品不被珍惜,整箱灑在回收站?」
那天的莊瑞哲難得多話。
說他國中時吵著生父買了第一把入門吉他,高中初戀過便開始為賦新詞強說愁。他的
外型不錯EQ良好、家境小康人生順遂,順遂到有點無聊。於是經歷幾次分手後,愈發把
寫歌當作調劑生活的主要娛樂。
大學後開始跑夜店,並由吉他社轉入熱音社,原因只是趕流行。
那陣子認識了一些玩咖和損友,開始兼差駐唱後便搬出家裡、租了鄰近打工店點的住
處,大學四年,表演、戀愛、玩耍、蹺課、紙醉金迷。
莊瑞哲的青春塗滿了虛華的精彩,然而看得愈多、活得愈假,只剩歌是真的。
他迷上吟遊詩人的角色扮演,把似水流過的世情編成一串串旋律,譜進生命裡。
大四那年,他懷著玩玩的心態,和當時對他一見鍾情的劉翰彬過了場家家酒戀愛,卻
因此認識劉翰彬的舅舅,陷入自傷自溺又自憐的愛情。在那崇尚幽暗絕望的浮誇年紀,他
自導自演了一齣自虐唯美的悲劇。
「那陣子特別有靈感。好像你隨口說的哪句話,或隨手摸過我一根頭髮,都能寫成一
首自我感覺良好的歌。」莊瑞哲咬著菸,隨手翻看當年創作的歌詞:「說幼稚也沒錯,但
更多的是自戀吧。當時的我很喜歡那樣愛著你的自己。」
秦軒只是靜靜傾聽。他知道還有下文,他在等莊瑞哲開口。
分手後便是畢業,入伍,退伍,失業,接著重逢。
莊瑞哲說得渴了,拿起啤酒開始灌,灌完又繼續埋首工作。
「……我和我爸約定過,銷量成果就是期末考,若確定音樂養不活自己就別做了,專
心站吧檯,相關工作至少還有咖啡店或手搖攤。反正那些歌會留在心裡,那些聽過參與過
的故事也已經歷,反正人若知道自己為什麼而活,就過得了任何一種生活……」
既然已經決定了,那這些象徵理想並昭示失敗的作品就只能處理掉。莊瑞哲留了後半
句沒說,反正誰都知道今天忙的這些是什麼意思。
兩人灰頭土臉工作了一下午,整個陽台都是油漆味,直到天快黑時才勉強弄完。地上
一箱箱雜物堆得亂七八糟,他們熱到懶得整理,先後沖了澡、叫好外送就關到房裡吹冷氣
。
那天晚上,莊瑞哲在桌邊彈掉菸灰,踢了踢地上的紙箱:「原以為看到結果就能死心
,但……」想起往事,莊瑞哲忍不住笑了出來:「還是毫無長進啊我。」
之前他也對秦軒做過這種保證,後來完全打臉,根本鬼話一場。
莊瑞哲轉頭看著秦軒,嗓音低到近乎沙啞:「這種追逐和挫折會跟著我一輩子,之後
的落魄也許更勝當年的Richard……」
「這就是我全部的重量,你受得了嗎?」
秦軒回望他,在他沾滿菸味的頸間輕輕一吻,風輕雲淡地答覆:「求之不得。」
夜裡他們各做各的事,沒再多聊什麼。室內很靜,秦軒正用筆電處理著未完的工作,
忽然聽見細微的塑膠碎響。
回頭發現原本在上網的莊瑞哲又爬到櫃子前拆了一條菸,但他今天已經整整抽了兩包
。
於是秦軒蓋上筆電,關了大燈,把莊瑞哲拖到床上:「抽太多了。該睡了。」
「……睡不著。」
「那就躺躺。」
「不想躺。」
又是撒嬌的模式,秦軒不用想也知道接下來該做什麼,他拿起上回就掛在床柱上的手
銬,二話不說把莊瑞哲兩手裝了進去:「那就動動?」
「唔……」莊瑞哲沒有反抗,表情若有所思。
明天就要全丟了。
那些累積幾年的歌曲。
那些燈紅酒綠、傷心失落甚或快樂的回憶,那些細細傾訴但乏人聆聽的曾經。
那麼多人的故事,那麼多夢的場景。
莊瑞哲自認輸得起也傷得起,捨棄過去並不心疼,他疼的是再也燃不起對未來的熱情
。
「欸,我就是這樣,這輩子都是這樣,」他忽然認真地看著秦軒,答非所問:「我不
想改。」
「我知道。」秦軒卻明白他在回答的是什麼。
「雖然和我爸說好了,但這條路我還是不想放棄。」
「那就和我一樣,家人的要求在嘴上答應就好。你愛唱就繼續唱,愛寫歌就繼續寫…
…」
「嗯哼,又賣不掉怎麼辦?」
「都賣我。」炙熱的吻阻止了更多胡思亂想,強勢的性再度發揮安眠的功效。
最大限度運用莊瑞哲的默許趁虛而入,這是此刻秦軒最實際的功能。
秦軒知道莊瑞哲的打算。先曬出自己最黯淡的靈魂,讓重逢以來始終高高在上的莊洨
大師走下神壇,卸除盲目的戀慕,重新給予嫌棄的機會,和他專心談相處。
所以他就先和莊瑞哲認真談相處。
至於愛情,莊瑞哲目前停售。可秦軒不急,他已經掛了第一號,只需靜候,等莊瑞哲
有閒心開了業,便能頭一個擠進去,然後從此買斷。
這次他全程都在,總算有幸陪著他的光復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