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鐘竹離開逸水居,沿路思考著要用什麼理由去見幽冥君。原本這並不是什麼困難的事,
只是他前兩天才剛嚴峻的拒絕幽冥君派來拉攏他的使者,現在就要反過來去求見對方,怎
樣都有些拉不下臉來。
何鐘竹邊走邊想,渾然不覺路途遙遠,待回過神來,已經走到自家宅第附近。何府的下人
一見到他,立刻快步迎出門來,同時低聲在他耳邊說道:「老爺,默王又派人來啦!」
何鐘竹愣了一下,問道:「人呢?」
那下人回道:「夫人叫我們將人迎進大廳,現在客人在大廳候著呢。」
何鐘竹點點頭,說道:「先去跟客人通知一聲,我換件衣服就過去。」
那下人自去通報了。
何鐘竹換了件袍子,來到大廳。
一見到廳裡候著的人,何鐘竹便吃了一驚。
何鐘竹的夫人趙蓉正陪著客人說話,帶著笑靨的臉頰微微泛紅,顯然與客人相談甚歡。見
他進來,站起身來說道:「夫君,您可回來啦。」
而那位客人,則只是在椅中欠了欠身,朝他笑了笑。「鐘竹,別來無恙?」
來人竟是楚雲深!
何鐘竹忍不住微微皺了皺眉。
門口的下人跟他說客人是默王派來的,難道九護法自報名姓的時候,竟然說自己是默王府
的人?
看趙蓉的神情,似乎也不知道來人就是九護法,只以為對方就是默王府派來的說客。何鐘
竹先前才拒絕過默王府的來人,而趙蓉本來也不是多話的人,現在竟然能夠和對方有說有
笑,只能說楚雲深實在是個很有魅力的男人。
這並不只是因為楚雲深高大挺拔的身裁,與英俊出眾的長相。也因為他見識廣博,言談風
趣,動作言語間總是給人留下轉圜餘地,從不讓人窘迫難堪,因此與他說話,會漸漸產生
一種放鬆而安心的感覺,即使是個性最尖銳苛刻的人,也不容易對他產生惡感。而且他的
眼神有一股親和的力量,很容易讓初次見面的人放下戒心。
不過也因為這樣,反而讓人更不容易看清楚這個人。既沒有特別的喜好,也沒有特定來往
的對象。何鐘竹雖然已經認識他許久了,也不知道他究竟喜歡什麼或不喜歡什麼。硬要說
的話,大概只能說他對紫色有特別的偏好。據說逸水居周遭那一大片紫色的小花,就是他
的傑作。
何鐘竹遣退廳裡伺候的人,趙蓉見狀也告退了。
待廳裡只剩下他和楚雲深兩人,何鐘竹才開口說道:「何某真不知道,護法何時成了默王
府的人了?」
楚雲深笑了笑,說道:「從長老說我是去默王府臥底開始。」
何鐘竹不是個擅長應付玩笑的人,口舌也不如晏歆、薛懷容等人便利,一時不知道該回敬
些什麼才好,頓了一頓才問道:「護法,您真是替默王來做說客的嗎?」
楚雲深答道:「是。我希望你能幫助我們,將君皇趕出聖魔界。」
何鐘竹說道:「護法何不幫助長老,平息幽冥君的野心?」
楚雲深說道:「如果幽冥君的存在,會危害到長老的安危,那麼,我會的。」
何鐘竹說道:「您這句話的意思,難道是在說,君皇會危害到長老的安危?」
楚雲深說道:「確實是這樣。」
何鐘竹搖了搖頭,說道:「長老一力支持君皇,君皇怎可能反過來危害長老?」
楚雲深說道:「那麼你以為,兩百年前君皇為何沒有回歸,八位長老又因何身亡?」
何鐘竹無話可說。事實上,當他發現君皇從北冰原回來,卻沒有帶回那個人類的首級時,
他便已推想過這一切了。
楚雲深微笑地看著他。「鐘竹?」
何鐘竹說不出違心之論,只得嘆口氣,說道:「長老支持君皇。」
「我知道。」楚雲深仍是微笑,說道:「既然長老自己走不出迷途,我們只好幫他一把。
」
何鐘竹微微抿起嘴唇。
雖然他不是不能理解楚雲深的想法,但他卻不喜歡楚雲深這種把長老當成三歲小孩,沒有
自主能力,還要別人幫一把才能「走出迷途」的想法。
再說,長老是什麼樣的性情?如果長老是個能任人搓圓捏扁的人,那麼兩百年前,炎霽君
的威脅就不會落得身死敗亡的下場;如今楚雲深這樣做,難道不怕毀掉自己與長老間的關
係?更甚者,萬一一個不慎,逼使長老玉石俱焚,甚至毀掉長老,屆時更要後悔莫及。
幾句勸解的話在舌尖轉了轉,又吞回去了。楚雲深太聰明,他能想到的,楚雲深豈有想不
到的道理?
楚雲深若執意要這樣做,他何鐘竹也只能選邊站了。
「可以從祕軍下手。」何鐘竹說道。
「嗯?」
「君皇將皇族的祕軍派駐在北冰原,保護那個人類。如果幽冥君想抓住那個人類來威脅君
皇退位,最好是能先削弱祕軍的力量。」
「哦,那我們該怎麼做?」
何鐘竹看不出楚雲深那莫測高深的笑容究竟是什麼意思,只是覺得楚雲深並沒有因為他突
然轉變態度幫助幽冥君而感到驚訝,或許楚雲深早已料到長老會故意要他向幽冥君示好,
好讓幽冥君能順利活捉那個人類。長老與護法畢竟已在修行之門裡共渡了一千年的時光,
還有誰能比他們更了解彼此?
陡然,一個想法閃過何鐘竹的腦海。他突然明白長老要他「向幽冥君投誠」究竟是什麼意
思了!
長老早就知道幽冥君可能會讓護法出面來說服他,長老要透過他,讓護法知道,他們會協
助幽冥君活捉那個人類!
護法一定猜得到長老的用意。如果護法願意回頭幫助長老,那麼在幽冥府中殺死那個人類
的最佳人選,不就是護法嗎?
或者,從頭到尾,這根本只是他們兩人共同設定好的圈套?殺死那個人類讓君皇死心斷念
的同時,也要毀滅幽冥君!若真是如此,那他與幽冥君、甚至君皇,都只是被人擺佈而不
自知的棋子罷了!
何鐘竹嚥了口口水。這推論雖然可怕,但他相信長老不是這樣的人,反而是護法──如果
說護法將一切都算計了進去,包括長老在內,他也不會太驚訝。
楚雲深還在等他說話。
何鐘竹只得說道:「可以從糧餉下手。雖然祕軍有自己的一套編制,就算是馭兵司的主司
官也不能干涉,但糧餉總要有人運送。查出運送的路徑,然後在其中做點手腳,對幽冥君
而言應該不是難事。」
楚雲深想了想便點了點頭,說道:「確實是個好辦法。」
何鐘竹看著楚雲深。
楚雲深對他微笑。
何鐘竹嘆了口氣,說道:「無論如何,請您不要傷害長老。」
楚雲深仍是微笑,帶點憂傷地說道:「我不想傷害他。一點也不想。」
*
楚雲深走出何鐘竹的府第,又漫步往幽冥府而去。
方才在何鐘竹府上的對話,不用多久,就會有人報告給幽冥君知道。
幽冥君是個很謹慎的人,不只是何鐘竹,幾乎每個有影響力的大臣府上,都有幽冥君安排
的眼線。同時,長老也會知道,因為很早以前,他就教會了長老,刺探秘密以及掌握訊息
的重要性。
長老往往過目便即封存,他知道長老並不喜歡這種不夠光明正大的事,他曾經提議這個部
分就由他全權負責,不需要長老來操心。但他的長老看著他說:「我不能自己保持乾淨卻
將你丟在泥濘裡。」
他說他不介意,但他的長老只是搖搖頭,以不容置喙的語氣說道:「你做的夠多了。」
這就是他的長老。他的少君。
楚雲深淡淡的、憂傷的笑了笑。
他真的不想傷害他的長老。一點都不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