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代PO）
　　章二十三 2018/8/18. 相忍為平權
　　大偉離職了。
　　事關情節重大，作為主管章立被記了一支小過。一整天，章立辦公那區充滿著低氣壓
，妞妞久違躲到廁所哭了一回，一邊啜泣一邊替主管打抱不平，低聲咒罵公司之外同樣也
不諒解大偉的自私。
　　「今天總經理不在，還是妳下午回去休息？放心，記者這邊我幫你打電話。」
　　「立哥那麼好，大偉怎麼這樣……」
　　「大偉只是沒經驗，不會故意害我。」
　　離職前他和大偉談過一次，提案資料確實是從大偉那邊流出但非出於惡意。事出突然
，當時業主聽到公司的二案後不甚滿意，得知公司婉拒執行原案後便主動與大偉私下聯繫
，並老奸巨猾地避開章立。
　　大偉雖然討厭公司的做法，也非炮口對內，只是希望和業主站同一陣線用來要脅公司
保全提案，並無私下接案的意圖，也沒從中拿取分毫好處。但畢竟還是太天真，大偉好心
把提案簡報的電子檔傳過去後，整鍋粥就被端走。
　　這份提案有別以前，因為組裡的兩個小朋友在興頭上做了詳盡的規劃，章立私心也未
多作插手。事已造成誰也怪不得，畢竟事情擺在仁義道德中，對方可能下流無恥；但放眼
業界，只能怪自己太單純。
　　『立哥，我知道還沒簽約給提案是大忌，但我當時真的太興奮了。』
　　大偉讓章立不要跟妞妞說，說反正是他太蠢，怪罪於他也沒差，不然如果妞妞也對社
會絕望憤而離職，空窗期章立會非常難扛。
　　丟離職書前幾天，章立正準備跟公司解釋，大偉卻主動訊息敲他，表示不必跟那個姓
J的死老猴多說什麼，反正歷經這件事也沒繼續待下去的打算。
　　扣除總經理不給大偉有充分的時間交接，事情的落幕也不算太糟，這幾天章立從同事
的眼神中看到了同情和少部分的幸災樂禍，確認沒留下過多負面印象後鬆了口氣。
　　最終章立以一個過的代價換到了大偉和自己想要的提案，公司也因為保守作為擁有了
失去大客戶的陣痛。
　　『立哥，這樣的公司你怎麼還待得下去？』
　　『我走啦，立哥保重。』
　　如果說唯一有什麼遺憾，就是離職後的晚上他收到大偉一長串的訊息，內容大多是感
謝，語末參雜了抱怨，他問如果章立再堅持一點、大家再努力一點，會不會提案能成，或
許可以帶動整個公司的煥然一新。
　　── 如果我們有李子芃的勇敢，是不是可以不一樣？
　　已讀了訊息還未從工作狀態抽離，章立下意識稱讚前組員流暢且文藝的文筆，心說不
愧是有接美妝線的新聞稿。調笑之後才細細咀嚼湧上心頭的無奈。
　　章立不知道大偉是否明白李子芃衷於自我的背後代價是什麼，也不會將與主管面臨的
衝突拿出來替自己的形象加冕。他遺憾的只是滿腔熱血撞上了現實的冰冷而付之一炬，擔
心害怕這個小朋友會像以前的自己和社會妥協。
　　日子太難，有多少人在現實中仍保有自我，又有多少人能何其有幸像章立遇見了光。
　　「子芃，你看大偉是真的很喜歡你。」章立把手機螢幕側過給躺在雙人床旁的男友。
　　「那是他沒有看到你做的努力，果然是直男。」李子芃接過手機滅暗螢幕放到床頭櫃
，大手一攬圈住正打著呵欠的章立。
　　「不要再拉仇恨製造對立了，有機會找他吃個飯吧。」章立親了李子芃的嘴角，眼睛
眨了兩下後慢慢閉上，「晚安。」
　　「聽你的。」回以一吻，李子芃小聲地如囈語般開口：「晚安。」
　　＊
　　「親愛的章立，你不會在裡面睡著了吧，快出來我要上廁所！」
　　「……好。」
　　一早被李子芃吻醒，睡美人章立昏沉迷濛地坐在床上，任人擺布地讓人套完上衣外褲
後被丟到廁所。牙膏清爽的薄荷氣味驅散腦中瞌睡的小蟲，章立覺得自己越來越習慣早起
吃早餐了，至少賴床的時間從半個小時縮短成十幾分鐘。
　　早上的C大無人無車，兩人走在馬路邊空氣也還算清新。別於常吃的脆皮蛋餅，李子
芃推薦了間道南橋後的早午餐店，近木柵市場，說是學弟妹在測試電台發射功率時發現的
，蛋奶素好吃清爽，適合一天開始之際。
　　章立在等紅燈時伸了個懶腰，深深覺得和李子芃在一起後，自己也越來越享受生活了
，可真是近中年收穫的大確幸。
　　「一份辣味芥藍，附餐芝麻沙拉和雜糧麵包，」章立看著兩甜一鹹的麵包抹醬，繼續
說道：「花生醬，謝謝。」
　　「那另一位先生要？」
　　「……唔，我要呃、」李子芃埋在菜單裡苦思，手指在紙上來回點弄，「學弟說菇好
吃，哎可是蛋好像也不錯。」
　　「他要松露炒菇、千島沙拉厚片吐司和辣巧克力醬，謝謝。」
　　「那飲料？」
　　「我熱咖啡，然後不好意思我把主餐改為炒蛋。請問另一杯可以升級成堅果奶茶嗎？
冰的不要吸管。」
　　果斷結束了煎熬的點餐時光，章立稱讚了下只有一種奶茶口味的菜單。他替兩人倒水
後回座，見手機叮叮叮地在桌上震動作響，座位上的李子芃也正回著訊息。
　　章立打開手機，不意外看到訊息通知跳到了二十，這個由夜貓子組成的群組偶爾會在
一大早十分熱絡，通常是因未刈恩通宵完徹夜未歸，無聊吃早餐時傳的訊息。
　　[刈恩　 09:22] 一早起來看到很夭壽的東西
　　[李子芃 09:22] ？
　　[刈恩　 09:25]（已傳送一張圖片）
　　照片的大中至正的前景是刈恩塗有夜空紫指甲油的中指，後方的攤位雖然模糊看得出
有不少人潮，上方懸掛桃紅底黃字的大布條卻十分清楚。
　　愛家公投你我一起來
　　你的行動，將帶來台灣的希望！
　　[立　　09:34]（已傳送一張圖片）
　　章立禮尚往來，將前陣子看到的同樣風景傳到群組避邪。
　　早於平權公投，六月初開始FB陸續有臉友上傳愛家公投的連署點照片，附註的文字半
是調侃，半是氣憤。章立沒什麼遇過，只有一次李子芃說想下廚，兩人便和今天一樣過了
橋，走至附近的傳統市場。
　　亮晃晃刺眼的字體橫在眼前，原本還和李子芃有說有笑的章立瞬間垮下表情，倒是李
子芃神色如常，輕拍了拍章立的腰側，走過去寒暄如隔壁的友善鄰居。
　　『小朋友和家人出來買菜啊？』
　　『還不是家人啦！』李子芃打趣地說著，漾起不真誠卻仍殺傷力十足的微笑，足以讓
上了年紀的叔叔阿姨們全淪陷進他那酒窩之中，『你們好辛苦，我朋友說也想簽能不能多
拿點連署啊？』
　　『哦！你們是表兄弟啦！哎唷長得有點像捏。』李子芃的第一句話讓對話的大嬸愣了
一下，對方隨即自轉了個彎繼續開口，把一雙一單眼皮的兩人湊做親戚，邏輯堪憂，『啊
你們兄弟感情很好捏，一起買菜哦！來來來喝個涼然後簽連署。』
　　『對阿，我們感情很好。』李子芃摟著章立的肩膀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
　　親暱的互動包裹成家人便能讓厭惡迎刃而解，愛家公投的志工們搬出了兩張塑膠椅解
釋起公投內容。沒趕行程，李子芃居然也真坐進了攤位喝飲料，和愛家志工聊起了天。章
立在一旁臉很臭，從桌上拿了幾份文宣端視。
　　『欸欸欸，小帥哥你怎麼拿那麼多。』
　　『給我家人簽，我生得多。』章立總覺得踏進了帳篷裡，所有的話白的也能變成黑的
。
　　『哎唷年紀輕輕就結婚了齁。好好好、都給你都給你。』
　　一旁的中年大嬸在一旁笑得花枝亂顫，說起「生得好、生得妙、生得好多呱呱叫」的
奇怪順口溜，又多拿出了好幾份連署；另一個長相溫和的伯伯則欣慰地點頭說少年郎多生
好，我們的愛家公投真的要過，不然天不照甲子、陰陽錯亂沒有小朋友啦！
　　李子芃噗哧一笑，手中捧的空白愛家連署書在他的舌燦蓮花下已經厚厚一疊。他轉頭
和章
立笑說你伴侶好幸福，那麼年輕，說不定等等回去還可以增產報國。
　　[刈恩　 09:46] 靠哈哈哈哈哈哈哈所以後來連署書？
　　[立　　 09:47] 被我拿去公司當廢紙了
　　[刈恩　 09:47] 不公平啦我也想玩
　　[李子芃 09:48] 你就算了吧
　　[刈恩　 09:48] 也是，我這麼美不照天地人倫
　　[立　　 09:49] 是，我們的刈恩最美！
　　[刈恩　 09:49] 大錯特錯~！
　　[刈恩　 09:50] 不要來~
　　[刈恩　 09:50] 污辱我的美~♡
　　餐盤上的土司沙拉搭配閒聊入口，群組的已讀數從二增至為三，晶晶先是道了早安，
更新完聊天內容後提醒眾人今天西門有約，大家不要再像上次遲到。
　　吃完早餐回家晾棉被餵食小貓爪，章立和李子芃看了部老電影，結果為了看完結局，
導致出門的時間有些耽擱。抵達西門町的六號出口時，章立傳了訊息到群組但未被讀取，
甫上樓梯就看到許多繫著彩虹絲帶的志工，找晶晶的身影時被聚集的人群吸引目光。
　　「去看看。」群眾中發出了吆喝，李子芃加快腳步。
　　李子芃的擔心不無道理，這兩年來議題被高度重視，隨著反同達標、平權連署的截止
日逼近，敵我強烈對立，不時可以聽到雙方產生口角甚至有人因而掛彩。章立緊緊跟上，
不忘分神在人群中尋找晶晶。
　　章立最終在不想見到的地方找到了人，她的身邊圍了一群人是聚集的核心，地上還有
一小片墨色斑駁的紙屑堆，晶晶熟悉嬌小身影蹲在地上微微發抖。
　　「晶晶！」章立和李子芃異口同聲，前者擠身衝過去查看狀況，後者則是見旁邊有個
看過幾次的人，便出聲詢問，「剛剛怎麼了？」
　　「好像是那個女生帶的連署書混入反同的內容，」男子搔了搔頭也有些困惑，同是志
工的另一個路人熱心補充：「有人說她其心可議，那個女生為了證明自己不是萌萌，所以
拿出包包裡之前請朋友簽過的連署，卻不知道為什麼上面被潑了墨，根本看不出內容。」
　　李子芃皺眉，想到聊天時晶晶說過自己的狀況。他先是出聲請圍觀的人散去，找到開
團者拿回有問題的連署，表明自己和晶晶是朋友，並保證會把手中厚厚一疊的資料整理好
。
　　「我們分了一點，但還有那麼厚要麻煩你們了。」開團者李子芃不認識，但或許是氣
場相近，對方看到李子芃後緊繃的情緒有稍微放鬆。
　　「好，辛苦了。」李子芃道謝，「也還要麻煩開團的跟志工說一下，請他們遞連署的
時候看一下。」
　　「知道。」
　　從背包抽出濕紙巾，李子芃和章立一同將晶晶扶到人潮較少的騎樓。兩人交換了眼神
，沒再多為方才的衝突要求當事人解釋。
　　「那婊子一看就有問題，滿臉寫著我是異性戀，年紀輕輕大概是基督教盟盟吧，可憐
。」經過一個志工男生時，對方用不小的聲量聳聳肩說道。
　　章立才剛扶著晶晶站起，感受到身邊還在啜泣的晶晶肩膀一抖，他轉頭錯愕地盯著滿
不在乎的人，「嘴巴不需要那麼髒吧？」
　　「她又不是故意的，說不定是有人偷塞進去的，有必要這樣嗎？」李子芃接話。
　　「Ooops，我也不是故意的啊。」
　　「是啊，就算真的是來幫忙，也不要造成其他人困擾吧。」另一位在旁的志工訕笑著
說。
　　章立一臉震驚，礙於身旁人的情緒不能發作。兩人合力將晶晶安置好，李子芃嘆了口
氣，把整包濕紙巾放在晶晶手上，「不好意思我代替男同志向你道歉，我掌嘴。」
　　「嗚、芃芃你幹嘛……」晶晶急忙伸手抓住李子芃伸向臉頰邊的手，卻因為手上都是
淚而縮回了懷中。
　　「溫說得沒錯，男同志就是厭女，我幫你揍子芃這個該死的GAY。」接過對方的眼色
，章立接力在李子芃的鼻子彈了一下。
　　「靠章立，你還真彈，超痛的！」
　　「欸你們不要這樣啦！」晶晶語中帶淚，卻終於停止了哭泣。
　　見身邊的小花朵綻放了微笑，李子芃集中火力，從包包裡掏出自己隨身攜帶的薄荷糖
給晶晶，又趁機罵了白目沒腦的男同志，語氣誠懇真情實意，完全分辨不出哪句不是出於
真心。
　　「晶晶美女姊姊大人有大量，不要跟我們這群臭男生計較──」
　　李子芃的聲音和晶晶破涕為笑的吸鼻子聲混在周遭的環境音中，章立抬頭看著四散的
彩虹在西門街頭爭取連署，突然感到相當很陌生，也算是見識到李子芃曾經和自己說過的
「愚蠢不分異同、相忍要為平權」。
　　李子芃說這句話的時候是在前陣子和刈恩敘舊的熱炒聚，當時刈恩在群組看到「把女
萌萌送去當慰安婦」的病態發言，便截圖下來和李子芃吐槽。
　　『這太誇張，你加了什麼群組阿刈恩！？』
　　『哪個群組？就上次小巨蛋加的那個，阿立寶貝沒看到嗎？』
　　『哦那個我關通知了，這也太扯，沒人說話嗎？』
　　『有，不過垃圾還在，活躍的咧！相忍為平權lol』
　　當時，儘管不當發言馬上被人制止並要求道歉，對方卻絲毫不在意，甚至讓人別吵，
說這是婚姻平權的群組，女權右拐不送。
　　「其實是我不好我沒有檢查，我也不知道是誰放的，」稍稍平復了情緒，晶晶揉了紅
腫的雙眼，吸著鼻子把事情始末逐一解釋，「連署書是我去公館找朋友，聊天時提到我有
在跑連署後她熱心借我研究室印的，後來這大疊我有帶到公司，前幾天拿回家裡沒有特別
藏起來。」
　　「所以是你爸嗎？」李子芃問。
　　「子芃，沒有證據不要亂誣賴。」章立口氣正經。
　　「我不知道，」緩和情緒的晶晶再度眼泛淚光，「如果真的是他們我也不知道該說什
麼了，連我鼓起勇氣請表哥簽的連署也弄髒了。」
　　「抱歉。」
　　「晶晶，喝點水。」
　　從超商回來的章立把水遞給晶晶卻被婉拒，晶晶深吸了口氣，把眼眶的淚水擦乾，舒
了口氣眼神卻是許久不見的、章立第一次見到她時的情緒 ──哀莫大於心死。
　　「我只是想要我喜歡的人有一天可以選擇要不要結婚，為什麼那麼難呢？街上的人再
怎麼被罵我沒關係，但我只要想到如果是他們撕掉我的連署，如果故意把反同連署資料混
進去的是我爸媽……」
　　「芃芃，我這陣子真的好累。在街上遇到要我結婚生子的阿姨，語氣輕蔑的伯伯高談
闊論陰陽調和。這些受的傷我回家找不到人安慰，只能跟標語手舉版一起藏起來。」
　　晶晶低著頭大口喘氣，她說的話無人能解。家庭的問題在他們身上亙古難跨，而走上
街頭可以發現：男同志遭受的是汙名與歧視，女同志的話更多是被社會忽視，更別說其他
極少被討論的性傾向。
　　李子芃和章立默默不語，只能靜靜坐在一旁等人平復情緒。
　　「小茉莉妳怎麼哭了？」
　　一個溫柔的男聲竄入眾人耳中，面前的人逕自蹲下來伸手將紙巾和一盒金莎遞給了晶
晶，李子芃和章立同時抬頭，訝異地同時開口。
　　「熊經理？」　「小熊？」
　　

推 阿嬤家！

推推～描寫愛家公投那邊真的是…完全可以在腦中回想過去遇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