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二十三年,秋,樑國北方邊境屢有騎兵進犯,皆因傳鎮遠侯受忌憚而被囚於京城
,皇帝特此下旨,由鎮遠侯領親衛連夜趕程,回北方駐地駐守,以定北方侵擾。
李詔根本來不及再見到趙靖誠一面,趙靖誠便啟程,走了。
那日早晨秋意微涼,李詔起早,便數十年如一日的在寓所院子裡練劍。
只聞揮劍破空聲霍霍,一抹人影迅速地在比劃,李詔額上淌著汗水,渾身都透著濕意
,正抿著唇,神色沉重地劈出一劍,再接連突刺。
每一次揮下皆是用盡全力,每一招姿態皆是力求完美。
小楊子站在一旁,恭敬地捧著巾帕,就等著李詔隨時來取。
待練習足夠了,李詔放下雙手,沉默地走向小楊子,取了巾帕往面上擦,整個過程都
沒說過半句話,沉默不語。
自那日曖昧纏綿之後,李詔便躲著趙靖誠,就怕自己控制不住。要制住一人行止十分
簡單,守著、關著、押著,那便成了。
可要阻止一人的心那便難了,你碰不著、管不著,思緒千變萬化,無形無狀,又怎麼
能制止的了?
趙靖誠自是聰明人,見他這般態度便沒為難他,他們之間的距離一下便拉開了,回了
到主臣,他是皇子,他是將軍,他在上,他在下,在皇城裡,趙靖誠見了他是要行禮。
除此之外再無交集。
寓所安靜無聲,李詔正欲進屋換套衣袍,準備去上書房聽太傅講課,此時,寓所大門
發出沉悶的敲擊聲,叩叩叩,小楊子偷偷瞥了眼李詔的神色,才小心翼翼地上前迎了過去
。
將門敞了開來,只見一名上了年紀的內侍就站在外頭,白髮蒼蒼,面露和藹的笑容,
正手持拂塵端正的站好,他視線越過了小楊子,直直地朝李詔望去。
「敢問公公何事?」見老年內侍直視自家的主子,小楊子並未多言,在宮裡內侍能做
到這年紀的,都是不簡單。
「老奴有一物需轉交予六殿下。」老年內侍這才看了小楊子一眼,態度甚為親切,笑
彎了眼朝小楊子點點頭。
「還請公公給小的便行,小的會交給殿下的。」
「不。」老年內侍搖首,態度依舊未變。「這一物,得親手交給本人。」
李詔聽了也沒擺出什麼架子,示意小楊子退下,老年內侍笑著朝李詔行禮後便踱入了
寓所內,走到李詔身前,小楊子便識相地退下了,站在遠處死死地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
好似老年內侍是怪物般,隨時會將他的主子給吞了。
「是什麼東西?」李詔看著身前的老年內侍,面上沒什麼神情,淡漠開口。
「趙將軍託我給您一信。」老年內侍自袖袋中取出一張信紙,朝李詔遞了過去。
聽到趙將軍,李詔神色略為一變,那眼中似有火光,才稍稍燃起了,卻馬上熄滅了下
來。他望著眼前滯在半空持著信紙的手,撥了撥貼在面頰上的髮,遲疑了會,才伸手取下
。
即便裝得再鎮定,他還是迫不及待地將信紙攤開。
信紙上,依舊是趙靖誠的親筆,但寫得十分倉促,看起來似是在匆忙間寫下這封信的
,只見信上寫著的是:「寒雨連江夜入吳,平明送客楚山孤。洛陽親友如相問,一片冰心
在玉壺。」
是首離別詩,寫得倉促,甚至連落個誠也沒有。
李詔細讀著,赫然怔愣,再度抬首望著眼前的老年內侍。
「趙靖誠去哪了?」
「陛下不讓殿下知道,今日天未亮,趙將軍便啟程回北方駐地了。」
聽到這消息,李詔頓時整個人都沉了下來,心裡頭沉、身體也沉,什麼都沉了。
為何會這樣?
他垂首看著這封信,腦海裡想著的卻是趙靖誠。他不知曉的是,原來趙靖誠在他心裡
的份量,已經足以影響到他的心神,他抿了抿唇,才發現自己已成了這副模樣,為伊人所
喜為伊人所憂。
「老奴是趙將軍私下請來送信,他留了一句話給殿下,殿下想聽嗎?」
李詔望著老年內侍,躊躇許久,才點頭應允,道:「說吧。」
「趙將軍告訴殿下,他答應你的,便會做到,他要你等他回來。」
「還有,皇上命他回北方駐地時,趙將軍說了,他要帶你一同去,是皇上不允。」
「我知道了。」李詔垂眸不再看著老年內侍,而是小心翼翼地將信紙摺好,收進袖袋
裡。
最後是小楊子過來接手送客。而李詔只是沉默著什麼也沒說,一個人回到了廳堂坐了
許久,他反覆地撫著那張信紙,望著小楊子給他點上的薰香爐,望著沖泡好的熱茶冒著的
氤氳霧氣。
那日上書房的課也沒去了,小楊子託小太監去請了一日休沐,讓李詔歇息,就在寓所
裡頭。
到了深夜,李詔都來沒用膳,只是坐著。
到最後他才發現自己眼眶蓄著淚水。
「一片冰心在玉壺。」
他喃喃自語著,反覆咀嚼著這句詩詞,然後淡淡地笑了,笑得有些苦。
望著窗外的明月,就如同兩人牽手在鬧市裡奔跑著的那日,圓而明亮,可此時卻僅剩
他一人。
他們何時還能再相見呢?
那日起,他的生活便不再有趙靖誠。
趙靖誠啟程回北方駐地的消息很快的傳遍全樑國,擔憂北方發生征戰的百姓歡欣鼓舞
,民心很快的便定了下來。戰爭殘酷無情、浮屍遍野,男被殺、女受辱,看著受到侵犯的
邊界城鎮的樹上掛著一條一條不甘受辱而自盡的屍體,宛如人間煉獄,誰也不願經歷。
是以趙靖誠的存在,是他們的救贖。
日子過得飛快,趙靖誠走了數月,很快的嚴寒的冬季來臨了,京城位處樑國北方,每
每到了這個時節,天空便會落起了鵝毛大雪,將皇城掩上一層銀白的雪霜。樹枯了枝、河
凍成了冰,皇城一片蕭瑟之景,觸目所及全成了銀白色。
李詔穿著厚大氅,就站在窗邊,此時冷到連他呼出來的氣,都凝成了霧氣。每每他起
早,穿戴好後,便是開門走出寢屋看如今的天氣如何,他伸出手,承接住上頭落下的雪,
那輕飄飄的雪在他的掌心上化成了一攤水,寒涼不已。
「殿下,外頭冷,還是快進來吧,湯婆子都備好了,趕緊揣著才不冷。」小楊子在寢
屋裡透過房門往外看去,見著自家主子這模樣,苦口婆心地勸道。
李詔轉過身望了小楊子一眼,道:「皇城就這般冷了,趙靖誠那是不是更冷?」
「殿下,別掛心了,侯爺在北方待久了,什麼事沒碰過?肯定冷不著的,那兒也有地
龍,也有火,也有湯婆子,侯爺會照顧好自己的。」
「也是。」李詔垂眸,點點頭應道,才走回寢屋,小楊子趕緊上前將門闔上,擋去外
頭風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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