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腳鞋》
「你去哪了?」林學文看著剛回來的陳弘陽,語氣有點懶,咬著剛買的冰棒,遞了一支給
對方。
陳弘陽頓了一秒,接過冰棒拆包裝,變形的珍珠聚集在圓弧一邊,有點擁擠可笑,他勾了
勾嘴角咬下,輕聲開口:「忠孝東路。」
林學文剛按下遙控器,仰頭看著慢吞吞送風的冷氣,沒聽清陳弘陽的話,「什麼?」
「對了,」陳弘陽放下掛在手上的厚背包,皮膚被午後的太陽曬得微紅,嘴唇甚至有點乾
,似乎很久沒喝水了,「我們分手吧。」
遙控器掉到地毯上,悶悶沉響一如兩人的關係,就連離開都毫不彰顯,林學文看著陳弘陽
,嘴角噙著一抹笑,「好,分手。」
我怎麼就太懂你,卻又太不懂你了呢?
*
學生三兩成群交頭接耳,助教邊接上麥克風插頭邊按開投影螢幕,叫大家安靜卻沒有任何
效果,聲音被階梯教室良好的隔音隔絕,就連室內的人都聽不見般。
林學文叼著剛從學餐買的三明治,躡手躡腳從後門溜了進來,踏上台階才發現教授根本還
沒到,人瞬間站直,囂張地走向朋友幫自己留的位置。
遠遠望下去,講台旁只有一個學生端端正正坐在第一排右邊數來第三個位置,恰好能聽見
教授講話卻又不大近,以沒人想坐前三排的思維來看,顯得格外突出。
髮型很乖,襯衫燙出摺線,一整個大方乾淨──這讓林學文覺得很有趣。
他三兩下吃完早餐,將包裝紙揉塞進飲料杯架,在朋友莫名的眼神中走到了第一排,沒骨
頭似地癱軟在椅子上。
「你叫什麼名字?為什麼坐第一排?不是我們系的吧,怎麼選修這一堂?」
好多問題,陳弘陽心想,側過頭看了眼癖笑著,瀏海卻蓋著眉毛顯得特別乖,大眼睛亮閃
閃的林學文。
「我叫陳弘陽。」折衷後,陳弘陽決定先回答姓名。
本以為對方會禮尚往來地回答,卻見林學文拉過自己掛在包旁的卡夾,自顧自看起了他的
學生證。
陳弘陽覺得有點被冒犯,卻又不好發作,抿著嘴角看著嫌姿勢不舒服,又軟軟移了下位置
的林學文。
「喔,你大一啊?」林學文笑了笑,從卡套將學生證抽出,看著上頭乾淨清晰的註冊章,
似乎覺得新鮮,「怎麼想先選大四選修?」
後排的人似乎覺得林學文去得太久,開始起鬨,「林學文你在幹嘛?調戲人家喔?」
「欸、去你的。」林學文應聲,笑笑舉手亮了中指,跟朋友笑成一團智障,「我是看怎麼
有人這麼積極向上,來學習學習。」
陳弘陽嘴角抽了抽,向林學文攤手道:「學長,學生證。」
不曉得是覺得有趣還是怎樣,林學文笑彎一雙大眼睛,打量完ˊ一絲不苟的陳弘陽,從口
袋抽出自己的學生證,按在了對方手上。
陳弘陽眨了眨眼沒反應過來,剛打算開口時抬眼看見教授正準備進門,一下沒了聲音,就
這麼幾秒的功夫,林學文在教授的喝斥下溜回了最後一排,笑笑地看著陳弘陽,最後在對
方的注視下披上隔壁同學的外套,安安穩穩進入夢鄉。
他實在是無語卻又沒輒,只好收回目光看著掌心的學生證,上頭的照片有些舊了,褪色泛
白還帶刮痕,背面的註冊章幾乎掉得差不多,徒留輪廓,卡角不曉得為啥缺了一角,隱隱
可以看見一卡通的晶片。
上頭的名字陳弘陽認得,上上一屆的系會長林學文,之前聽學長姊才說過,學業成績很好
但總壓著被扣考的邊線請假的神秘人士,能不來學校就不來學校,卻也沒打工或幹什麼,
神神秘秘又猜不透,人緣好是好,但個性也是真的欠揍,仇家跟親友基本一樣多。
大四的課多重實際運用,抄抄寫寫沒多少下一堂又要交報告,時間全卡在了一起,陳弘陽
只好認命抽出自己的小筆電,在Google日曆上安排各科報告的死線。
才將期中前所有日程都安排上,就發現螢幕上落下一道影子,陳弘陽按了休眠,與黑螢幕
中林學文的倒影對視。
影子笑了起來,眼角彎彎的,手裡拿著自己的學生證,「你好認真啊。」
「謝謝學長。」
兩人一聊才知道,系上的直系是認座號的,但也不知湊巧不湊巧,林學文同號的學弟妹全
都休學退學沒來報到,陳弘陽的學長姐也是,都孤苦伶仃的,林學文就問要不要當他的直
系,他的課本跟新的一樣直接帶走,省錢。
兩人交換回學生證,加了臉書跟LINE,認了直系。
「加了嗎?」林學文探頭探腦,瀏海掃過了陳弘陽的臉頰,「我是那個『木木子』,嘿、
對。」
林學文看著聯絡人裡多出的「Sun」,笑得很開心,一秒把備註改成「大一小太陽」,揚
了揚手機說要吃飯就遛了。
陳弘陽挑眉,看著對方的背影,將林學文的備註改成了「大四大智障」。
*
林學文一開始接近陳弘陽,不是帶著打人主意那種私心,單純就是他不討厭乖巧的好學生
,卻又覺得聽話的人容易被軟土深掘。
尤其是看見誰都讓陳弘陽幫著,就覺得這孩子就像是教室裡剛打開的一包洋芋片,不顧著
點就要被分食掉了般,好好一個直屬,活得跟親爹一樣。
瞻前顧後護了好一陣子,才發現陳弘陽沒想像中那麼軟,好說話是好說話,卻也沒那麼好
說話,讓他幫過一次的人只要中間做了或是說了什麼他不高興的,下次就算手機響死他也
不會接起來應你一聲好。
林學文問過一次為什麼,陳弘陽卻只是垂著眼神打著林學文的報告,「不值得。」
「可你要不說,誰知道你在氣什麼呢?」林學文笑開來,戳了戳陳弘陽的額頭,有點無奈
。
「所以不值得。」陳弘陽也沒避開,任林學文戳得跟哄孩子似的,「這都找我幫忙了,還
不在意我的心情,我就不用再在意了。」
林學文笑笑,說著好乖好乖從包裡拿出了早上自己壓好的起司帕尼尼,讓陳弘陽上課前多
吃點補充熱量。
他算是知道了,眼前的小子是好欺負,卻又不好呼嚨,心裡自帶一把跟別人不一樣的尺量
著,要不符合那就不符合,底線硬得很,不給解釋也不給重來。
不讓人越界,也從不踏出去。
「你這樣以後會很辛苦,知道嗎?」林學文看著乖乖吃著帕尼尼的陳弘陽,有點無奈,他
都快畢業了,就只放不下這個孩子。
他去打聽過,陳弘陽的人緣不算好,雖沒人真的欺負他,卻總有人變著方法凹他便宜,偏
陳弘陽又冷著一張臉,也看不出是介意不介意。
陳弘陽其實倒是真不介意,對他來說人緣就是一種可有可無的東西,但看著林學文一副操
心老爹的樣子又覺得好笑,總跟著配合演個小無辜。
──雖說他這個「小無辜」身高要一米八八,站出去大概可以揍翻半個系的人,但在一米
九五的林學文眼中,他就是一個小可憐。
思及此,陳弘陽忍不住笑開來,剛收拾完餐具的林學文好奇對方在笑什麼,湊近了問:「
什麼事這麼好笑?」
「沒。」陳弘陽揉了揉包裝紙,眼神停留在林學文敞開的領口,「學長畢業典禮參加嗎?
」
「參加啊──」林學文趴在桌上,拿起陳弘陽的筆在指尖轉著,打了個呵欠,「本來是想
翹掉的,什麼鬼典禮時間,拿完畢業證書明明就可以走了,還要人留到六七點,可我有獎
啊。」
「獎?」陳弘陽有點驚訝,又收了收眼神,自己總是忘記林學文看著不正經實際上也不正
經,獎項比賽都很亮眼,成績也是。
就是個性野得跟馬一樣,馬都比他乖。
學校的獎項稀缺,一系只有兩個名額,學業第一的知書、操行第一的達禮。
陳弘陽沒想到林學文是拿了四年學業第一的知書獎,從下頭望上去瞬間還覺得哪裡突兀。
大學生本就鬆懈,一般成績好的通常也積極、操行都不錯,知書達禮獎成雙成對地拿,就
只有陳弘陽這系,因為林學文又是翹課又是請假,操行就堪堪擦過及格線,於是他們系上
的知書達禮就是分著人上去領的。
抽過林學文的獎狀來看,知書獎狀上標著「書育」獎,而達禮上標註著「德育獎」,陳弘
陽一看就笑了,語氣帶有一絲調侃跟好笑,「就不認真上課,你看看你的獎,缺德。」
林學文剛剛把亂了的學士帽戴好,低頭一看正想笑著說真的,陳弘陽又正好抬頭,兩人的
唇就擦過了。
空氣一下安靜下來。
後來也不知是誰先伸手的,兩人擁過對方,小心翼翼描摹著唇緣親吻,吐息間都是彼此的
氣息。
因為畢業,林學文退租了套房,所以兩人理所當然到了陳弘陽的租屋處,畢業典禮才剛剛
結束,天空剛擦黑一半而空氣依舊悶熱。
學士服下擺被捲到了腰間,而陳弘陽跪在林學文跟前親吻著對方的腳趾、小腿,炎熱的吐
息像蛇一般順著曼生的吻痕,來到了腿根。
林學文悶悶哼了聲,看著自家乖巧聽話的小直屬學弟三兩下把自己脫了乾淨,不知從哪摸
出罐潤滑液正按著自己的腰間,沒安份多久就直接探入內褲。
陳弘陽瞇起眼,討好地親了親林學文,剛開口問了句可以嗎,下一秒指尖就頂入了林學文
的後穴。
林學文氣得抓著陳弘陽的頭髮扯近自己,洩恨似啃了啃對方鼻尖,最後才顫慄著弓起背,
因對方的挺入而發出低低的喘息。
初經人事,兩人都不甚熟練,粗重的喘息與壓抑的呻吟在房間裡低低悶著,跟夏天的暑氣
一起化為學期末的一抹殘影。
兩人的關係不明不白的定了下來,林學文癱在床上看著自己那被扔在腳邊,沾染著精液的
獎狀,突然慶幸有裱框。
「你喜歡我?什麼時候?」林學文按了按自己的後腰,無聊地翻看著潤滑液的標示,台灣
產的,不知道為什麼有種自產自銷的感覺。
「嗯,學長不知道?」陳弘陽環上對方的腰,在腰窩蹭了蹭又下滑,有一下沒一下輕吻著
尾椎,被林學文紅著臉打到床的一邊。
「不知道,我這麼正直的好學長。」
「正直?」
「正直。」
「學文學長,那上次欠我的晚餐錢?」
「欸,這麼小氣,你自己說要請我的。」林學文又敲了馬上就纏上來的陳弘陽,好不容易
找到自己的內褲,才發現早就濕得一蹋糊塗,無奈到只能再踢一下始作俑者。
陳弘陽也不氣餒,被打一下纏一下的,最後還是又把林學文壓回床上,半勃的陰莖抵著滑
膩的穴口,要入不入地蹭著,「嗯,所以我買單了。」
「怎麼感覺你說的是我不是菜呢……嗯、深點……陳弘陽……」
*
林學文畢業去臺北工作,兩人遠距離了三年,才在陳弘陽畢業後一起找了間永和的套房合
租。
又過了五年,林學文三十歲那年,家裡出了點事,被催著結婚的林學文直接出櫃,被砸了
一身的廚餘。
陳弘陽沒說什麼,清理了林學文又哄了人睡覺後,一個人出了門。
「你去了哪裡?」林學文抱著枕頭,有點懶懶地開口。
「我去走忠孝東路。」
「哦。」林學文沒有回話,安靜地打量著陳弘陽,最後翻身睡了。
那是第一次。
陳弘陽遇上一個迷戀自己的同事,追到家裡打傷了兩人,還把照片傳到公司群組,最後雙
雙被逼著辭退那天,陳弘陽又出門了。
那是第二次。
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
林學文從來沒有問陳弘陽,總是意味深長地看著自己的小學弟,最後回臥室睡了。
第九次的那天,陳弘陽提了分手,而林學文答應了。
陳弘陽看著眼前的行李箱,才發現同居了這麼久,他的學長卻只有在家裡佔據一個行李箱
那麼大的空間。
這讓他有點錯愕,又像是悶著什麼在胸口。
「你是本來就準備好分手了嗎?」陳弘陽臉色有點難看,語氣也抓不穩,死死盯著地面。
「準備好的不是你嗎?」林學文笑了,按著自己依舊痠疼的腰間,覺得什麼都結束了,偏
偏身體卻徒留前一晚曖昧的溫存,有點荒謬,「走忠孝東路嘛,陳弘陽,你很行啊。」
陳弘陽臉色變了變,沒說話。
見陳弘陽不說話,林學文就繼續說下去了,「我不問你就不說了嗎?欸我就想你那奇怪的
自我規則什麼時候會放下,看來是沒救了吧?那是我的問題嗎?那是你的問題嗎?誰讓你
自己一個人去走路自己道別,然後自己放下自己說分手……」
林學文嘆氣,擁過矮自己半顆頭,人高馬大又耿直到怪異的小學弟,拍了拍對方的頭,「
那你又在委屈什麼呢?」
陳弘陽點點頭又搖搖頭,哽咽了聲沒說話。
「你知道嗎?我知道那是好的,設一個折返點到此為止,不要再往前浪費時間了,可是你
怎麼不問問我呢?」
「我不想你改。」陳弘陽悶悶地說了一句,「我也不想改。」
「所以?」
陳弘陽不說了,但林學文倒是猜得出對方奇妙的邏輯,都不要委屈都不要改變,這是尊重
,就像城市的兩端,每次都要跨越長長距離才能抵達對方。
人潮擁擠、城市紛擾,都這麼累了,為什麼不停止呢?
可是,明明為什麼要停止呢?
「老實說,我也不是特別喜歡你。」林學文的聲音很輕,「你多難搞啊,我也是。」
後來兩人還是分手了,林學文說等他也走完忠孝東路九遍,他再考慮要不要復合。
但林學文忙,想到時才斷斷續續走一段,最後真的走完又過了一年。
陳弘陽看著眼前那雙皮鞋,不知道對方是什麼意思。
「你像是一雙特別好看,卻又磨腳的鞋。」陳學文笑笑,把皮鞋扔到了地上,「有那麼多
小脾氣跟彆扭,那麼多不如意。」
他擁上了僵在原地的陳弘陽,把人按在了床上,「走了這麼久這麼長,好不容易不流血也
不疼的,你卻嫌髒嫌舊扔了,走了這麼長的路,你就只能看見這個嗎?怎麼不想想我們走
了這麼久這麼遠,才好不容易走到了一起,嗯?」
陳弘陽揉了揉被淚光模糊的視線,吻上了林學文,卻被一腳踢開。
「你還沒說呢,我還沒原諒呢,知道要取得積極同意的重要嗎?」
「學長,對不起,我喜歡你,我們重新在一起好嗎?」
「好啊你個智障,先過來幫我抹藥,媽的走到我腳都起水泡了。」
*
「欸話說,我們商量下。」
「什麼?」
「下回你要鬧彆扭,挑條短一點的路,我又沒那麼閒,啊我沒走完你又要在旁邊一臉哀怨
,明明說分手的也是你。」
陳弘陽喝水到一半直接咳到嗆死,不知道該怎麼跟自家奇葩學長溝通。
林學文倒是完全沒察覺,自顧自說道:「真的我都一把老骨頭了,要不你下次走車前路或
富山路,這樣我就願意陪你走九遍,要再來一次忠孝東路,我真的寧願你被火車撞死。」
「不會了。」陳弘陽輕輕開口,「真的不會了。」
九十多將近一百公里,好不容易將一雙磨腳的鞋,安安穩穩踏過半生,怎麼捨得再從牽手
到放手,之前全是想岔了,現在不會了。
林學文沒感應到陳弘陽心裡的彎彎繞繞,抱著棉被翻身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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