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溫堯殺青結束幾個月後,「煙火情緣」正式上映了。
他第一次參加新片發表會,雖然不是男主角,但看到台下一大票記者拿著相機咔擦咔擦亮
光四起就緊張的不得了,特別是當主持人要溫堯講幾句話時,拿麥克風的手抖到必須用雙
手才能握住,話說的語無倫次,目光死盯台上某個角落,隨便兩三句話就趕快謝謝大家,
拜託換給下一位,暗自慶幸還好把綜藝結目都推掉了,不然這種沒有台詞可背全靠臨場幽
默感的場子他必死無疑。
不過電影正式上映後,出乎意料地,他演的男二竟然頗受好評。
「又帥又溫柔的暖男保鑣在身邊,還捨近求遠做什麼?」
「梁玹最後眼眶含淚那幕簡直不能更美,看著心好痛啊!!!」
「玹子!!!女主不要你,我要!!!」
「太虐了…看玹子紅著雙眼我也想跟著哭…」
粉絲團人數一個星期之內增加幾萬人,以前的梁玹挺喜歡跟粉絲在網路上互動,但溫堯不
善言詞,不論二次元還是三次元都一樣,所以鮮少關心sns,偶爾小悟想起來就給他拍個
照加一句註解丟上去,非常消極的經營模式,現在卻反而因為新片口碑佳導致粉絲人數翻
倍成長。
「哇!一天之內又增加了幾千人,俗話說的好,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小悟歪在休息
室的沙發上刷手機,喜滋滋地說:「今天有兩家雜誌打來想找你拍封面,還有幾個片約,
有電視劇也有電影的。」
「雜誌先不要了,」溫堯想要盡可能把時間都花在拍戲上:「你說的片約,是些什麼片?
」
「不都那些嗎?發生在不同場所的愛情小品,醫院啊、警察啊、設計公司啊,反正就是披
著不同外衣談戀愛。」小悟說。
「我不是說想拍點其他類型的戲嗎?」溫堯正在卸妝的動作停了下來,向鏡子裡坐在沙發
上的小悟抗議。
這幾個月來他拍了各式各樣的都市愛情喜劇,收獲也算不少,至少以前他摟著女孩就會臉
紅到NG,現在就算鏡頭捅在離他20公分處也能氣定神閒地來個法式熱吻,再把肉麻得要死
的台詞講得情深入骨。
愛情劇沒什麼不好,他也知道自己的人氣跟演技還沒有到能夠挑片的程度,但好想嘗試不
同類型的角色,想要用不同的磨刀石淬鍊出屬於演員光芒。
「事情哪有你想的那麼簡單,愛情偶像劇成本不高又好拍,本來就是主流,這行競爭這麼
激烈,能接到片約已經很不錯了。」小悟把腳搭到沙發的手把上,整個人快躺平:「有幾
部片子的角色看起來還不錯,但不是要扮醜就是反派,你確定你想要嘗試?演了搞不好要
掉粉的。」
「整天演暖男就能增粉嗎?」
「至少夠帥啊,能靠臉吃飯也是種福氣你懂不懂?」
唉,原來長的太帥也是一種限制,溫堯苦笑著不知道該說啥。
「你別說演愛情片怎麼樣,以前我聽過一位資深的影帝說過,同一句台詞可以有一百種表
現方式,也能因為對戲的人身上學習到很多。」小悟刷著fb,一邊給他講道理:「你覺得
你已經演到如火純青了?」
「當然沒有…」這話簡直當頭棒喝,溫堯語塞。
正經話講不過三句,小悟揚眉一個翻身坐起來:「今天難得收工早,要不要找啾啾跟大福
他們一起去喝一杯?」
當梁玹這些日子以來,溫堯也學會跟別人下工後去喝酒去唱歌,他還是不會講垃圾八掛,
但意外發現自己酒量出奇的好,不善言語就乾杯,幾個月下來喝的酒比當溫堯的二十八年
還要多,跟三五好友在包廂裡或坐或臥,香煙像清霧一樣瀰漫滿室,醉意襲上眼眶,在微
醺朦朧中他忘了自己是溫堯還是梁玹,可以毫無形象地捧著麥克風嘶吼,原來以前研究室
的人老愛約去唱歌是有道理的,把心底那些在生活中工作中無形堆疊的壓力化作歌聲吼出
來,確實是件暢快又舒壓的事。
不過如果他還是那個「溫堯」,大概沒人會找他去唱歌。
「今天不行,你跟他們去吧。」溫堯說:「一樣記在我帳上。」
梁玹對身邊的人非常大方,不只送凡導禮物不手軟,溫堯從他的記帳內容和時不時接到來
自酒店、餐廳、KTV的請款帳單發現,只要他跟身邊工作人員一起出去,都是梁玹請客,
這些林林總總的花費幾乎占去每月支出金額的三分之一。
溫堯沿襲了這個傳統,他沒有特別大方,只是找不出理由取消這個習慣,反正出去喝酒唱
歌他很開心,被人家當朋友他更開心,所以這個錢花的值得。
「你今天要去看溫先生?」小悟說:「我就好奇問問,你為什麼會想去看他啊?一次就算
了,還去成習慣了?」
這個問題,其實溫堯自己也不清楚。
他通常到病房的時間不是一大清早就是將近午夜,一是因為拍戲時間不固定,再來是不想
遇到別人,他在病房裡頂多待二十分鐘,也沒幹嘛,就是對著昏迷中的人自言自語。
「梁玹啊,你到底有多少朋友?今天片場遇到一個小姑娘,有沒有成年都不知道,一碰面
就跳到我身上來大喊玹哥哥,嚇死我了。」
「欸,你為什麼會喜歡凡導?怪里怪氣的一個人,哪裡吸引你?」
「你遺書裡說想見到在天國的媽媽,你跟你媽感情很好嗎?我啊,我最討厭我媽,咱倆是
個悲劇,她從來不在乎我要什麼,我也永遠達不到她的目標。」
「我跟你講講你的新身份,你現在是溫堯,溫家醫療集團的三公子,家財萬貫吃穿不愁,
愁的是怎樣拿到博士學位,以後要接一家藥物研發公司的董座,很無聊吧?」
可能是只有在這個時刻,溫堯不用扮演梁玹,可以對著躺在床上的「自己」暢所欲言,沒
有回應也無所謂,就像是對著教堂裡告解的小窗口,說些無法對其他人說的話。
今天同樣是在晚上十一點左右的寂靜夜晚,他坐在病床邊抱怨最近淨接些言小愛情劇,這
種戲你以前也沒少接吧?這次是演個樂團歌手,小悟那傢伙興奮地喊說玹子你終於可以露
一手吉他技能,難道你很會彈吉他?但我不會耶…
就在他低低碎語之時,身後傳來門把轉動的咔擦聲,今天待太久了,護士來趕人了吧。
溫堯正想轉頭道歉,沒想到進來的人並不是護士。
「學弟…」
「…梁先生?」
上次在這病房裡面遇到戴佑澄,溫堯認為這是學弟對學長暨同居人的情義,願意來探望一
眼表達關心,但在這午夜時分,再次看見學弟推門而入,溫堯腦子裡轉一圈,發現無法為
第二次在病房裡相遇找到理由。
「你怎麼…」
「您怎麼…」
戴佑澄似乎也有一樣的疑問,第一次見到這個人還能說他是做做秀聊表心意,但是再次來
探望一個把自己砸傷的人,目的是什麼?
「今天剛好在附近拍戲,收工了就順道過來看看。」溫堯為自己出現在這裡亂編個理由,
順便提出疑問:「你也是恰巧在附近?」
「我大約兩天來一次,今天事情多,搞到現在才有時間過來。」戴佑澄看起來像是奔波了
一天的樣子,先把身上大包小包的東西放下,拿個小瓶子去洗手間裝水,再去窗台邊給上
面放著的三個小盆栽來場及時雨,忙來忙去也沒瞧他一眼,仿佛對植物的興趣比對明星的
興趣更大:「說真的,我沒想到會第二次遇見你。」
呵,這是我的台詞好嗎?溫堯心想。我不只沒想到會再遇你,更沒想到你會兩天來探望一
次。我們的交情有那麼好嗎?
「兩天來探望一次…」溫堯問:「你…跟你學長感情很好吧?」
「我們是室友,以前每天碰面的。」戴佑澄把水瓶放下,轉過頭看著躺在床上的溫堯說:
「學長是個很好很溫柔的人,我實在無法理解怎麼會發生這種事,跟學長住了一年多快兩
年,從來沒看過他喝醉,而且通常研討會之後的聚餐不會喝太多酒,但他們說學長是喝醉
後墜樓,怎麼想都覺得不合理…」
「……」
「你說他會不會是被人推下去的?」戴佑澄帶著發現某種陰謀論的表情看向他。
「不會不會不會不會,哪會有這種事!」溫堯兩手像快速雨刷一樣左右搖擺,對上學弟質
疑的目光:「我看新聞說他是送完研討會的客人之後才到樓梯間的,而且監視器有拍到溫
先生是一個人,沒有其他人隨行。」
「說的也是…」戴佑澄自嘲似地勾了下嘴角又繼續澆花:「算了,等學長醒來再問他吧。
」
溫堯看著學弟澆花的背影,又看看那三個盆栽,怎麼覺得有點眼熟…
「這盆栽是你帶來的?」
「對,本來放在我們住的地方。」
果然,難怪他覺得在哪見過…
「不過因為我要搬走了,那裡沒人澆水,乾脆放來這邊,至少我兩三天會來一次。」
戴佑澄說。
「嗯?你要搬走?」溫堯瞪大眼睛:「為什麼?」
「其實那是學長的宿舍,我認識他的時候剛好在找地方住,是他好心收留我的,也沒怎麼
跟我收錢。」戴佑澄打個呵欠揉了揉眉心,全身上下都疲憊:「現在學長在這邊,我總不
好意思繼續住免費的。」
「是嗎…」溫堯突然覺得對這個學弟有些不好意思:「你找到新的住處了?」
「沒—有—啊—」戴佑澄大嘆一聲,笑說:「你是大明星可能不知道,要找一間又便宜又
安靜又要交通方便的住處哪有這麼簡單,有一好沒兩好,今天看了好幾個地方也沒能下決
定。」
「你要不要住我那裡?」溫堯聽到自己口中冒出這句話。
「蛤?」戴佑澄驚叫一聲,然後又哈哈哈地笑了起來:「這個好笑,我差點被你騙了。」
「我是說真的…」剛剛一講出口他就知道這提議太過唐突,但他不是開玩笑的:「我那邊
空間挺大,有兩間空房,平常我在家的時間也不長,你不用有太多顧忌。」
「你是講真的?」戴佑澄眨了眨眼,不敢相信地重覆一次:「你是講真的?不對啊,大明
星不是最注重隱私權嗎?你不怕我拍你的照片拿出去賣哦?」
我知道你不是這種人,但是不能這樣回答,溫堯笑說:「十八線小明星的照片賣不到好價
錢。」
「最近你那部電影不挺火的嗎?還說什麼十八線。」戴佑澄彎彎嘴角,第一次對「梁玹」
露出笑容。
「你有看啊?你看起來不像會看愛情片的人。」
戴佑澄眼珠子轉了轉,把話題拉回房子上:「你住的地方很高級吧?我應該負擔不起。」
「放心吧,」溫堯挑了挑眉毛:「我不要房租,但有件事要請你幫忙。」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