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入境台灣的時候是三個人,離開台灣的時候,我們變成四個人。
一直到和余家文坐在機艙裡,飛機都起飛了,我還覺得自己彷彿在夢裡面一樣。
那日說完話後,在短短兩周不到的時間裡,余家文迅速的收拾了在台灣的一切,買了
機票和我一塊返回英國。
這一趟回來有這樣的收穫,完全不在預期之內。
誰會想得到,他就這樣一個人在台灣十多年?至少我想不到。
我甚至想過他也會和我一樣,也許結婚,甚至和女人有孩子。
但他一個人在台灣,過了這十多年。
在他強迫斷了聯絡之後,我對他的一切幾乎沒有消息,我問遍我們之間共同的朋友,
一開始是沒有人願意傳達,後來是沒有人知道他的消息,越來越薄弱的連結使我憤怒、心
碎。
他對我心狠手辣,對自己亦同。
我再一次和他一塊收拾房子時,看見牌位,才知道余媽媽剛離世不久。
在此之前,他一個人照顧臥床的母親八年。
八年。
因為父母離異,他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一個人這樣看著至親消逝生命,無人在旁,
那是該有多孤單的景象?
那個時候我在做甚麼?我受不了孤單,結婚去了,被另一個人照顧著,而他一個人照
顧他母親。
如果當時我知道,或許我真會不顧一切飛回來在他身邊。
但他一直不要我這樣。
大概是我的臉色很難看,余家文補充說,這十多年他依然把自己照顧很好的,並沒有
我自己多想的那些痛苦難受,他母親和他存的錢夠照顧用,有錢了壓力其實就小許多,且
病了太久,離開反而是解脫,他沒有太多傷感。
我看著他,他臉色平靜,這個人就是如此,覺得怎樣子對我好,就會直接去做,不會
有給我商量的地方,即便分離,他一個人過這十多年,也不會將這些寄託在我身上。
和我說任何話,處處都是為我想,讓人又愛又恨。
我問他在台灣過得好不好,他說很好。
他不會說不好,我知道。
房子整理得很快,他早先在離職時就弄過一次,「原本是打算休息一陣子,出遠門?
」我問他。
他點頭,我又追問:「本來要去哪兒?」
這次他沒理我,屋子裡是木匠兄妹的close to you,這個喜愛完全沒有變。
我去抱住他,低聲問:「是不是本來就要去英國看我?」
余家文牽著我的手,我們在大熱天裡冷氣也不開,在客廳裡貼著身體慢舞,像十多年
前那次一樣。
「倒不是,英國原本就是值得一探究竟的國家。」他回答我。
「竟然打算去英國而不去看我?」我埋怨。
「我怕給你太多驚擾。」他說,那聲音低而沉,很撩人,透過貼著的胸膛傳來震動。
他從來沒有說過愛我、喜歡我這樣的話,因著當時要分開,我們誰都不會說,怕說了
之後就是難受的遠距離拉扯。
但他的每一句話,後面又是多少愛和喜歡?
我捧住他的臉,親吻他,這是我們相識以來最親暱的接觸,他沒有拒絕。
因為他要和我去英國。
活了四十多年,二十多歲惶惶然然離開台灣,到了異地生活、工作,即便許多人幫助
我安頓,我的心始終活在漂浮當中,沒有辦法感覺自己有所歸屬。
然而分離這麼多年,這個人僅僅是幾句話,就讓我瞬間像是踩著了地,眼前的路不再
模糊,他牽著我。
這兩周裡我有很多發現。
在他的皮夾裡發現了兩張機票的票根,上面的日期正是我和威爾結婚的前後幾天。
在他的書櫃裡發現了打印出來、早些前我寫給他的電子郵件,每一張紙空白的地方都
有他的字跡,回應我給他的話語。
在他的衣櫃裡發現一件我年輕時穿的襯衫,是那時來和他收拾屋子因著太熱脫下來忘
了帶走的。
在他的床頭發現立著一張讀書時我們和朋友一塊出遊的照片。
他甚至曾經和我有一段時期都待在同一個集團底下做事,只是他在亞洲分公司做市場
,我在英國總部做設計。
他將那時候我發表的所有設計展示圖都收集起來了。
和哈利、威爾在機場碰面的時候,他輕輕的和那兩個英國人點頭。
我突然發覺,不用我介紹,他就能認得哪一個是威爾。
更確定當時我在婚禮上看到的那抹身影一定就是他。
因為太不真實,我們過海關之前,我忍不住告訴余家文我和哈利、威爾之前的關係,
怕他以後知道不能接受,會埋怨我。
他有些吃驚,但竟然是說:「沒想到你去英國只和他們睡過。」
看我要生氣了,余家家才安撫我:「一直知道你需要有人在身邊給你支持,能在那裏
有很好發展,他們也照顧你不少,我沒有甚麼好不開心。」
我感到心情複雜,假如我回來台灣看見他和別人在一起,或是一起過,我做不到他那
樣淡然以對。
我們對彼此的心情到底是不是相同的?說真的,我不敢問。
可我又慶幸他沒有因此嫌棄我。
「以後只有你。」我低著頭說。
「我倒不確定以後只靠我能不能滿足你。」他說,臉上是調侃而輕鬆的笑意。
「余家家!」我怒喊他。
「我在阿。」他說。
長途飛行之後,風塵僕僕的回到我在英國的房子,那裡原本只有我一個人住,現在他
和我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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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若瑋視角
上一章比較短,所以再貼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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