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創] 梅杜莎(上)

作者: user19940218 (YTKJ)   2020-06-23 13:43:53
※介於未來科幻與奇幻架空之間
※曾經是同人架空短篇,各種原因無緣寫完,於是決定以原創的方式完結
※分成上下
※BGM: Ludovico Einaudi - Divenire
1. 魅惑人心的眼睛
「二號房來了一個新的孩子。」
一早金就帶來這個消息。
末日從沙發上爬了起來,眼睛下是一層烏青。他揉了揉眼睛,不知道是否是睡眠不足的關
係,他似乎在金的白袍上看見了點紅。
「知道了,金。」末日說,然後不解地問,「你身上那是……血嗎?」
金疲憊地看了眼胸口的位置。「對。」他說,「一號房的小鬼。」
「也是『梅杜莎』嗎?」末日問。
「還沒分化,年紀也還小,所以血液裡還檢測不出來什麼決定性的物質。」金將末日擠到
一旁,兩個人肩並著肩擠在末日原本閉目養神的沙發上,「不過發現這孩子的時候,周遭
都只剩石像了。」頓了頓他說,「因為『梅杜莎』天生擁有石化非其族類的能力,於是安
全起見就先帶回來國家研究院,」他指了指自己,「目前由我負責。」
末日皺眉。
金聳肩,「費了我們好大的功夫,還動用了國家軍隊呢。」
末日問,「那二號房是?」
「來了一個新的小鬼,沒比一號房的大多少。」金拍了拍末日的肩膀,「交給你了。」
「知道了。」末日站了起來,取走掛在沙發上的白袍。
「詳細資訊在這裡。」
「謝了。」
末日步出休息室,手翻動著資料。二號房的孩子推定還未成年,發現地點是在距離發現一
號還要深兩公尺的深洞,發現時周圍亦只剩石像,推斷與一號房是同個種族──也就是梅
杜莎。
「發現狀態是……」末日喃喃,「『將臉埋在膝蓋側躺著,熟睡在石像堆中』。」
到了二號房的時候,警備人員向他致了個禮,末日連忙回敬。
「他現在怎麼樣?」
「一個小時前抓到的,我們不敢大意,所以目前是束縛的狀態。」
「臉呢?」
「已用麻布套住了。」
末日點點頭。「我進去了。」將手指放在門旁的儀器上,不久之後便聽見鎖解開的聲音。
「請您務必小心。」
「我會的。」
一片純白的空間只有一張椅子,椅子上坐著一個被束縛帶限制雙手與雙腳的男孩,頭上套
著米黃色的布袋,纖細的頸子有個拉繩。末日知道,當梅杜莎反抗的時候,他能夠用這個
繩子使他昏迷、甚至以窒息的方式殺死他。
末日沒有特別隱藏腳步聲,而他也知道梅杜莎的的五感都比常人還要來得敏銳。
「嗨。」末日試圖用對孩子的口吻說話,明明他也不過剛成年。
聽見末日的聲音時男孩似乎微微地抬起頭。雖然知道這種纖維做成的布能夠隔絕所有光線
,但末日還是冒了一身冷汗。
末日的手指輕輕地觸碰在男孩的頸側,上面有一抹淡淡的痕跡,傷口很新,應該是軍方的
啞針,男孩理所當然地不能說話。
「你現在還不能說話,不過別擔心,」末日稍微推測一下男孩的年齡與對藥劑的承受力後
說,「大概最快三天之後便能說話了。」
男孩的頭輕輕地晃動,也不知道是聽懂了沒有。
「你是編號是二號,我是負責照顧你的研究者,我叫末日。」末日簡單地自我介紹,手指
也沒閒著,手指按在男孩的脈搏上。
非常平靜的脈搏。末日想。簡直不是這個年紀該有的冷靜。
末日收回手,「那麼二號……抱歉,」見到男孩低下頭,輕輕地晃動著被限制在身前的雙
手時,末日說,「你不被允許使用你真正的名字,在替你取代號之前,你必須用這個編號
。」
男孩抬起了頭,胸前的手也緩緩地舉起。
末日不明所以地看著男孩慢慢地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其餘的三指被收攏在掌心。
「二……?對,是二。」末日說,沒由來地感到心慌。
男孩晃著腿,末日完全摸不透眼前這麼孩子在想什麼。畢竟自己還是太年輕嗎?他煩燥地
想。
「先這樣。」末日喃喃,也不知道是說給自己聽還是給男孩。
末日一邊轉過身一邊拿出手機,心想著必須跟金報告什麼,心臟跳得飛快。
「喂,金嗎?」
『希望?』金的聲音因為收訊不穩而充滿雜音,『怎麼了?』
末日顫抖著聲音說,「金,我覺得這個孩子──」
聲音嘎然而止。
低沉的、微微嘶啞的聲音,輕柔地撞擊著耳膜,末日說不出話來。
二……
末日不敢轉過頭,因為他聽見了束縛帶被輕而易舉撕開的聲音,他可以想像男孩的手指拉
開拉繩將布袋拿下的模樣。
「末……日……末日……」「梅杜莎」慢慢地喚著,剛從啞針緩慢復甦的嗓子還略帶嘶啞

走到門邊需要僅需要花十秒鐘的時間,但此時的末日不敢輕舉妄動,他甚至連支撐住自己
站著便已經耗費了全身的力量。
「末……末日……末日……」
嘶啞低沉的嗓音慢慢地靠近,末日屏息,配合著男孩的動作步調,他用同樣緩慢的速度將
未斷線的手機放進口袋,同時,抓起一直放在口袋用來防身的小刀。
只是一瞬間的事。
末日試圖用最快的速度將出鞘的小刀刺入就在身後的男孩,但他忘了人類與梅杜莎本來就
有著先天的不平等,除了基本的生理能力外──視覺。
男孩準確無誤地打在末日的手腕上,速度快得不像是未成年的孩子,末日的手腕到手指瞬
間麻痺,手中的小刀掉落在地上。
人類無法直視梅杜莎這個種族,被半強迫剝奪的視覺能力早就註定了人類的弱小。
框啷。看啊,如此輕易。
本能的恐懼讓他渾身顫抖,背對著男孩,末日無法動彈。
末日感受到男孩溫熱的吐息一步步逼近,下一秒,男孩冰冷柔軟的掌心覆蓋在末日的眼睛
上。
「末……末日……末日……希……」
男孩冰冷濕潤的吻印在他的後頸上,柔軟的髮絲搔癢著他柔軟的頸肉。
末日渾身顫抖。男孩將臉埋在他的後腦勺裡,發出了滿足的呻吟,尾音拉得又長又膩,呼
吸聲綿長而深沉,吐息暖暖地灑在他的頸上。
「希望……」小小的「梅杜莎」低啞地喚著,就像在撒嬌一樣。
視界一片黑暗,男孩的手輕巧卻無法被抗拒地掠奪他的視覺,冰冷的掌心摩挲著他的眼皮

門被狠狠地撞開。
「末日先……!」
末日聽見警備人員倒抽一口氣的聲音。
「別看他的眼睛!」末日大叫著,卻知道為時已晚。
血液幾乎凍結。
男孩放開了他的手,突如其來恢復的視覺讓末日只覺得眼前是一片白,幾秒鐘之後,他傻
愣著看著眼前的男──不,男人已經變成了一尊石像。
警備人員瞪大著眼,但卻不是驚恐,反倒像是看見了什麼美好得足以死去的景象一般,虛
脫的肩膀、放鬆的臉頰,以及無法闔上的嘴巴,成了男人最後的姿態。
末日傻愣愣地看著眼前彷彿被上帝精雕細琢般精緻、真實的石像,夾雜著恐懼的驚嘆被深
深刻畫著。
「希望!」金衝了進來,身後還跟著身穿軍裝的奈斯(Neas)與鹽。
末日從衝擊中回過神後連忙大叫,「不!」他近乎絕望地說,「別看!」
但金只是愣愣地看著他的身後,奈斯與鹽在愣了兩秒之後舉起槍,瞄準的是他身後的男孩

「為……什麼?」
「希望,快過來!」
金極力壓抑的顫抖的聲音讓末日回過神,他邁開步伐,使盡最後的力氣走向金。
沒有忍住,末日回過了頭。
他看見男孩舉起右手,纖細的手指縝密地遮住了自己那雙魅惑人心的眼睛,另一隻手則垂
在腰側,手掌放鬆,一點也不像是被槍指著的人。
掩去了大半張的臉,男孩勾著嘴角靜靜地站在原地,纖細的裸足踏在地上,在一片純白的
空間裡看起來就像天使一樣。
末日……
「那孩子在說什麼。」奈斯冷靜地說。
「末……日……」男孩帶著笑,用低沉的聲音說,「希望……」
多麼興奮、也多麼困惑的語氣。
鹽很快地開了槍,男孩毫無抵抗,臉正面朝下倒在地上,灰色柔軟的髮絲散落著,耳朵上
垂掛的耳飾在微曲的髮絲中閃啊閃,刺痛了每個人的眼。
末日突然非常想看一看男孩的眼睛。
那雙足以迷惑人心的、「梅杜莎」的眼睛。
2. 食指
當鹽開槍射中男孩時,末日在下意識地想衝上前,卻被鹽從後面一把拉住了領子。末日驚
慌地喊著「鹽哥」就像是祈求他放開手一樣,而鹽冷靜地說,「只是麻醉槍罷了。」
男孩躺在地上動也不動,末日定神一看,發現男孩的胸膛微微起伏,側耳傾聽或許還能聽
見綿長柔軟的呼吸上。他嚥了嚥口水,絕望與恐懼稍稍緩解,但在看見警備人員的石像時
卻僵住了,他無意識地用牙齒廝磨著下唇,幾乎要將其嚙出血似地。
男孩灰色柔軟的髮絲讓末日挪不開目光,他甚至有股衝動看清男孩的臉、看看那雙足以魅
惑人心的眼睛。金抓住末日的手腕,冷靜地指揮趕來支持的研究人員,在以不被石化威脅
的情況下,將布袋套在男孩的頭上。
「金……」末日茫然地喚著。
金很冷靜,他只是用溫柔但堅定的口吻說,「你現在需要去睡一覺,小希望。」他說,「
別忘了,那孩子再怎麼『可愛』,也是『梅杜莎』。」
末日有時候覺得自己並不適合這份工作。他太謹慎、太膽小、太心軟、太天真,他沒有察
覺這孩子的強大,讓一個無辜的人死去。
彷彿知曉末日在想什麼,金只是用更強硬也更溫和的口氣說,「去睡一覺。你需要這個。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但同齡好友奈斯已經飛快地靠近末日,一個手刀打在他的後頸,非常
技巧性地讓他昏厥。
「……不會死吧?」金驚恐地問。
奈斯只是無奈地答,「才不會。」

之後,男孩被命名為「食指」。
原因是因為他總踱步在純白的房間裡,只要聽見來人的聲音便會伸出右手的食指與中指,
但渾身無力的情況下,中指總會微微彎曲,一開始只看見他伸長的食指,不停地晃動。他
用低啞寂寞的聲音,隔著屏障一切的布問,「末日呢?」
男孩總顛三倒四地說,「我是二、我是二……末日?末日呢?」他斷斷續續地說,「二…
…我是二……」反反覆覆,就像是隻謹記自己名字的忠犬,孤單地等著拋棄他的主人,低
沉的聲音甚至帶著撒嬌。
晃動著食指,「食指」就像隻尋找主人的寂寞的大狗一樣。
但偶爾的時候,他會用褪去撒嬌的口吻,蜜糖般的撒嬌下,是不帶任何情感的冰冷。他會
用低沉的聲音,不帶一絲溫度地喃喃,「希望。」
他喊他「希望」、用親暱的稱呼,但這麼做不是試圖找回主人的忠犬,反倒是一隻飢餓的
野獸。
食指的警衛守備變的更加森嚴,但明明知道這個梅杜莎不可能有什麼感想,金還是忍不住
覺得,食指好像根本沒差,甚至可以說是無所謂,逃也沒有逃的意思。
金與警備人員照完面後便走進了比之前更大房間──雖說是房間,但更精準的說法是研究
室,這裡是一片純白,除了電子監控門之外沒有任何對外窗口,裡頭的溫度、濕度、氧氣
等等,均由中央監管。
金一樣穿著白色大衣,胸口上那抹紅不知道是洗不掉還是根本沒時間洗,成了白色中鮮明
的紅。
聽見腳步聲時,食指飛快地抬起頭,如果不是布袋套住的關係,金想,這孩子一定露出了
興奮的表情。但很快地,食指在迅速地辨別腳步聲後,便喪氣地垂下頭,被束縛的手也軟
軟地擱在腿上。
「哇,這種反應未免太令人傷心了吧。對我的確不是末日,但有必要這麼失望嗎?」金瞪
大了眼。
食指不能說話,倒也沒做出什麼特別的反應。金瞇起眼睛,食指的頸子上有數個針頭的痕
跡,大概是被嚇個半死的上頭下令的。但在經過上次的事件,金也不確定啞針的效果能持
續多久,畢竟雖未成年,但食指的生理能力很明顯優於學術推測。
金不如其他研究人員害怕,他反倒自在地抓住食指的手臂,後者也不反抗,像是個沒有靈
魂的玩偶。
金不怕,調好劑量便將較細的針頭,打入食指已充滿針頭痕跡的頸上,很快地食指便歪歪
斜斜地躺在椅上,因為不明所以的無力而終於有了類似掙扎的反應,不過只是徒勞。
「這是為了讓等等慣例的安全施打比較好進行……其實是因為比較安全啦。」金爽快地承
認,這次拿出了更粗的針頭。他說,「上頭好像調高的劑量,所以說不定會睡著……啊,
沒有啊?真是個充滿活力的梅杜莎啊……」金咕噥著,一邊將針頭打入食指的手臂上,詭
異的液體緩緩地被擠壓至食指的體內。
「這劑量是一的一倍,會不會太多啦?啊……一也該提高劑量了,唉。」金碎念著,食指
還做著無謂的掙扎。
低沉嘶啞的聲音像是壞掉的收音機,他說,「日……末日……希望……」聲音似乎充滿怨
念。
「啞針又失效了?下次劑量大概又會調高了。」金將用後的針收進口袋。他說,「好好好
,但你的希望現在沒辦法來。」
食指很快地安靜了下來,似乎正「乖巧聽話」地等著金再多說點關於末日的事。
「真的像隻狗啊……」金咕噥,然後也不管還沒什麼力氣的食指正等著自己說下去,他大
衣一揮便離開了純白的房間,在離開前還叮囑實習的研究生要再替食指打一劑啞針,換得
後者驚恐地搖頭,金只能無奈地說,「算了,由我來吧。」
回到研究室後,金發現已經三天沒出現的末日正坐在沙發上。
「希望。」金驚喜地叫著。
末日露出虛弱的愧疚說,「抱歉,金。」
「呃,沒什麼好抱歉的啊。」金搔了搔頭,「畢竟那孩子只是我國第二個梅杜莎,本來手
邊資料都僅是學術參考,會發生這種事不是你的錯。」他安慰道。
末日茫然地看著金,「金你……」
金苦笑,「我畢竟長你幾歲,好歹也在這裡待了不短的時間啊,希望。」他溫柔地說。
末日黯然地點了點頭。
「食指的生理狀況非常好,超乎常人的那種。」金說,「這方面給了學術新的資料,也算
是收穫吧……上頭慰問了那名警備人員的遺屬,該給的沒少給。」他拍了拍末日的肩膀。
末日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他資歷還太淺,沒有待在軍方的同齡好友奈斯早熟,也不如年
輕時便歷練許多的鹽成熟,自然,也不如研究所的前輩金冷靜,他還保有天真、膽小,所
以讓生命中出現的意外死亡顯得更為殘酷、也更加難以接受。
頓了頓,他問,「『食指』……?」
「噢,是那孩子的代號。」金。
「為什麼取這麼怪的名字?」末日露出迷惑的表情。
金一邊打開咖啡機,一邊答,「還不是因為這孩子太喜歡你。」
末日差點被口水嗆個半死。金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露出了做作的同情,用甜如蜜的聲
音說,「沒想到我們希望這麼受小孩子喜歡。」
「……金你就不要開我玩笑了……」
金拿起咖啡,放了一塊糖後說,「那孩子,一直說自己是『二』。」然後比了一個中指彎
曲的二的手勢。
「二?」
「一直都在等你呢,像隻忠誠的大狗。一直說自己是『二』,時常叫著你的名字,」金裝
作哀怨的聲音模仿著,「『末日……末日……』這樣。」他眨眨眼。
末日茫然地看著金。
「所以就取名叫『食指』啦,簡單好懂。」金晃了晃豎起的食指與中指,然後將咖啡一飲
而盡。
好苦。他喃喃。末日這才發現金眼睛底下的青色。
「金,抱歉。」末日挫敗地說,「因為我,所以事情都落在你身上。」
「這不是你的錯啦。」金還是這麼溫柔地說,「畢竟上頭的人太膽小,沒人敢接這個位置
。說實在食指那孩子挺乖的,除了在知道是我不是你的時候,那滿滿的失望讓人大受打擊
之外。」
末日有些坐立難安。
「讓我最累的還是一那孩子啊。」金揉了揉太陽穴。
末日像是想到什麼似地問,「所以那孩子……食指的本名是什麼?」
金再度聳肩。「不知道。食指除了喊末日,或是重複自己是二之外,什麼也不會說。」
梅杜莎一族是極為神秘的一族,一直在爆發第五十次世界大戰,大多數的陸地都遭毀滅的
情況下忽然出現,幾乎一夕之間毀滅了一個國家的軍隊,至此便一直遭受到剩餘國家的追
捕,而食指便是這個國家所發現的第二個梅杜莎。
由於太過神秘,能力強大得近乎無敵,梅杜莎的資料一直都停留在紙張討論,梅杜莎種族
的人數、性別等等,均不詳,更遑論真實姓名。但,梅杜莎的聲音與眼睛同樣具有魔力,
所以大多數的學術研究都不建議與梅杜莎太快進行交流,所以一開始通常會賦予一個別名
方便稱呼。
金無所謂地笑了笑。「那孩子太喜歡你了,簡直就是印記行為。」
被反將一軍的末日窘迫地笑著。
「啞針又失效了,現在大概又喃喃著『末日、末日』了吧。」金苦笑,「這孩子太可怕了
。」
「我知道了,」末日說,「我去吧。」
「不要勉強──」
末日搖搖頭打斷金的話,「我不能一直逃下去。」
金沉默了一下,「別被蠱惑了,希望。」他平靜地說,「他是梅杜莎,梅杜莎擅長什麼,
你不會忘記吧?」
末日愣了愣,點了點頭,那是一段近似神話的句子。「『魅惑人心的眼睛,蠱惑神智的聲
音』。比起體能與殘酷的本性,梅杜莎更擅長用聲音蠱惑人,使人們看向他們的眼,最終
成為石像──我知道的,金。」這是他進研究室前被耳提面命告誡的,一點也不像是科學
研究院。
梅杜莎是奸詐狡猾,生性殘酷的種族。末日不斷地提醒自己,卻怎麼樣也忘不了食指低沉
的嗓音,他甚至覺得自己瘋了,因為他居然能從那低沉的字詞裡聽見類似撒嬌的感情。
3. 蠱惑神智的聲音
末日硬著頭皮走到了食指的所在研究室前,警備人員見到他時便向他行禮。
「先生,」警備人員顫抖著聲音說,「梅杜莎是世界上最惡毒的種族。」
末日愣了一秒,才反應過來眼前的男人是為自己同胞的逝去感到憤怒。他低聲地說,「不
是的……這一切,」他說,「都是我的錯。」
男人搖頭,「都是梅杜莎的錯。他們擅長用蠱惑神智的聲音,誘惑人們看他們的眼。」
末日想起男孩軟糯低沉的聲音。他勉強擠出笑容說,「我進去了。」
「請您務必小心。」男人咬牙,「如果可以,真想殺死那個梅杜莎。」
末日再度進入一片純白的空間。坐在房間中心的男孩垂著頭,似乎沒有金說的那樣期待自
己的到來,大概是失望多次了。
末日遲疑地靠近,意外的是,比起感到恐懼或憤怒,在看見男孩纖細的裸足時,他便無法
將之與「殘酷的梅杜莎」連結在一起。
食指原本垂著頭,但在聽見末日的腳步時,忽然抬起頭,沒有看錯的話他的鼻子似乎還動
了動,他忍不住心想:真的像是一隻狗呢。興許是見識過這個梅杜莎的力量,這個實驗空
間非常非常的大,食指位在正中央反而顯德孤伶伶,纖細的手臂綁在椅子後面,那是以一
種極為稀罕的纖維製成,比先前的束縛帶還要固執。他的腦袋上還套著麻布,看起來可憐
兮兮,但末日知道,沒有人會同情這個梅杜莎,如果可以,一定會有人毫步留情地殺死他
,即使他只是個孩子。
末日在離食指還有三步的距離停下來,這是他給自己的最安全距離。他還正想喊他的「名
字」,卻被食指搶先了。
「希望。」
食指的嘴唇動得很優雅,聲音清晰,發音正確。
末日想要退後,他想,三步或許不是最安全的距離。
「……食指,」他緩緩地說,「你現在的名字,是食指。」
食指歪著頭,末日想像著他在麻布下的臉,滿腹疑惑的模樣。如果他不是梅杜莎,肯定是
很可愛,肯定,也是個漂亮的孩子。
然而,舊西元2100,這已經是末日的時代,被認為是進入「末日」的最後時代,全球可以
居住的陸地和殘存的人類,都不允許他如此天真心軟。
如果可以,他想要說對不起,但他還記得自己的名字:末日。替他取名的老博士是末日時
代之前出生的,他經歷了末日僅僅三年便已經絕望。老博士替他取名為末日,這其實是祝
福。
老博士死前對他說:我希望末日趕快降臨,這才是對人類、對這個世界,對你,對所有人
最大的祝福。
死亡竟是這個末日最輕鬆的存在。
「希……望……」
末日心快了一拍,沒想到食指竟然還學了這個字,這是金開玩笑替他取的,彷彿在與「末
日」這個名字對幹。
「食指,你能聽懂我說的話嗎?」
食指伸長了脖子,如果不是手被綁在椅子後,他恐怕已經跳到末日身上,仔仔細細地將人
看遍,當然了,如果真是如此,怕末日已經先變成石象了。
末日看見食指小幅度地點了點頭。
真是不可思議的學習能力。梅杜莎是個對於人類除了恐怖以外,非常未知的生物。初見梅
杜莎時,他們的語言能力非常緩慢,幾乎不具備人類的語言能力,除了名字以外,他們幾
乎不會說話。但他們學習能力很快,「一」在金的教導下,三個月便能聽懂人類的語言,
這是他們最快的紀錄,但仍舊學不會像個人類那樣說話。
但食指打破了這個記錄,不到幾天,他竟然學會了「末日」和「希望」這兩個詞。
「食指,你知道我是誰?」
食指似乎很興奮,「末日、末日、末日、末日。」
末日覺得有點暈,食指喊了很多聲,一聲聲都帶著喜悅,最後很像是撒嬌。
「……對,我是末日——」
「希望。」
末日被噎住,好幾秒之後才說,「不要叫我這個名字。」他說得面紅耳赤,自己也不懂為
什麼。
「希望。」
「不要、叫我這個名字。」
「希望。」
「食指,你能聽懂我在說什麼吧?不要叫我——」
「希!望!」
食指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生氣,乾巴巴地又喊了一次,這次像是賭氣,聲音又冷又硬,如
果可以,他怕是會看見梅杜莎噘起的唇。
「……」
食指開始焦躁,用力地蹬著地板,椅子都要被他掀翻了,他連忙去扶,食指停了一下,竟
然蹬得更大力,他被逼得一手扶住椅子,一手按住食指的肩膀。
末日正想著該怎麼安撫這小梅杜莎,食指忽然卻滿意極了,臉埋在末日的胸膛裡,好像還
發出了「嘿嘿」的聲音,隔著麻布,似乎還用鼻子蹭他。
「……」
「末日、末日……」
「食指。」末日強行冷靜,「你可以告訴我為什麼剛剛……這樣嗎?」
「ㄓ……ㄜˋ……樣?」
末日感覺到食指正在模仿他說話,他克制自己用最少的詞彙去釐清事情,他想要測試食指
後天上的語言能力,以及,先天上的。
幾十年前,梅杜莎被歸化為「人類」的一支,人類絕望地承認,梅杜莎的力量、學習能力
都在人類之上,可以說是進化後的人類,唯獨語言發展極其難以捉摸,他們不會說、不能
說,卻有著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表。
「食指,」末日又重複了一次,「剛剛那是什麼?」
「什摸?」食指口齒不清地重複。若不是現在的情況,末日會覺得小梅杜莎的不清晰很是
可愛,像是牙牙學語的兒童。
然而,食指並不是這麼無害的東西。他可是梅杜莎。一眼就可以殺死千萬人類的梅杜莎。
「食指,」末日輕輕地踱了踱地板,模仿著方才食指的動作,「告訴我,那是什麼?」
食指更興奮了,像是孩子那般又瘋狂地踱腳,幾乎要將椅子掀倒,發出了激烈頻繁的蹬地
聲,末日幾乎壓不住椅子,滿身大汗。
「食指——」
「先生!」
門被碰地被打開,恐怕是外面的人聽見聲響。
末日忙喊,「別過來!」
警備人員拿著火槍,渾身發抖,「他瘋了!他瘋了!這個梅杜莎瘋了!瘋了!」
末日聽著判斷那個人理智幾乎喪失,咬著牙說,「我沒事,出去!」他們最忌諱與實驗體
交談的時候被介入或打斷,這是大忌。
「先生!」那個人牙關發出聲響,「他是魔鬼!殺死他!他在狂怒狀態!」
食指忽然安靜了下來,末日連忙壓低聲音,裝做發怒的樣子,「給我出去!我現在還在實
驗中,出去!」
這對他來說並不容易,他雖不是總笑容滿面,但從沒想過去「喝斥」他人。所幸他只要斂
下表情,雙唇便會噘起,看起來不怒自威。
「可——」
「出去!」
那個人還在做最後的掙扎,「先生,他可是梅杜莎!」
「我說了,」末日一個字一個字清楚地道,「出去。」
等那個人出去以後,末日發現自己雙手都在發抖。彷彿感受到末日的情緒,不再瘋狂蹬地
的食指親暱地靠在他胸前,以一種被他環抱的姿態。
「末日、末日……」
末日還沒緩過神來,食指好像在親吻他的胸口。
「瘋?瘋……瘋了……」
末日聽著他的聲音,竟然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腦袋。
「怒……?狂……」
他看食指在搖頭,麻布下灰色的髮絲令他移不開目光。
「不是。不是。末日、末日……」
末日根本搞不清楚食指的頓點,也抓不准他的節奏,手卻像是停不下來地撫摸他的腦袋,
掌心像是有千萬隻螞蟻爬過,幾乎麻痺。灰色的髮絲繾綣地纏繞著他的手指,末日移不開
目光,這是他見過最美的髮色。
「不是。不是。」食指說,「瘋、不是。怒?」他又搖頭,「不是。不是。」
食指一直搖頭,末日的手無力地搭在食指背後。
「末日,」他想舉起手,但只能在椅子後面伸長食指、中指微彎。「食指,不是。」不是
怒,也非瘋狂。
「那……那是什麼?」他顫抖地問,「食指,告訴我?」
食指好像又想要蹬地了,他的手腕已經被勒紅,白皙上有著圈圈痕跡。
「末日。」
食指的聲音忽然變得很低,語速很慢。
不妙。末日想著,手卻像無法控制那般緩緩地往下滑,指腹摩擦著麻布的邊緣。
「看。末日。看……」
「……」
食指似乎仰頭,「看、末日。想看……末日,看食指……看……」
擅長蠱惑神智的聲音,梅杜莎的雙眼是最強的武器。
只要末日想,他便能掀起這小小梅杜莎的麻布袋,如此一來,他就會看見自己所好奇的、
梅杜莎的眼睛。
從來沒有人看過梅杜莎的眼睛。看見的,都死了,沒看見的活人,永遠也無法看見。
梅杜莎的眼睛,似乎是永遠的祕密。末日沒有信仰,在這個末日,信仰微不足道。
末日的手,慢慢地捏緊麻布,緩緩地,慢慢地,往上拉。他看見了食指的下巴,還是孩子
的模樣,圓圓的,然後是嘴角,雙唇鮮紅,被白如雪的肌膚襯得血紅。
梅杜莎在笑。
鼻子。小巧可愛,一如他對食指孩子的印象,小小的鼻尖很秀氣,還未完全長開。
他竟然,像是迷惑那樣,緩緩地靠近梅杜莎。他的外表只是個孩子,至少,最多就人類十
四、五歲的模樣,但又有誰知道梅杜莎真正的年齡?就連梅杜莎的出生、源起,都未有人
知曉。
「末日。」
末日看見那鮮紅的唇一開一闔。
「想。」
想?
「末日想。」
我想要什麼?
「食指。」
食指。他。
他慢慢地靠近,就像身體不是自己那般,意識被全然虜獲,全身脫力,跪在食指前面,食
指垂著腦袋,帶著微笑。末日的手指圈繞著食指灰色的髮絲,一隻手放在食指的膝蓋上,
像是即將渴死之人那樣拚了命地伸長脖子,想要索取能夠一解飢渴的「東西」。
那個「東西」,似乎就是梅杜莎的吻。
幾乎是在快要碰到的瞬間,末日感覺到後頸一涼,他們旁或無人的寂靜空間被突兀地劃破
,夾雜著驚恐與震驚,純白的空間被黑色入侵。
末日無力地倒在食指的腿上,他拚命地睜著沈重的眼皮,想要看清梅杜莎的臉,或者,想
一窺那在永遠沒人知曉的雙眸。
失去意識之前,他看見了梅杜莎遺憾的嘴角,好像在說什麼。
可惜。梅杜莎說,差一點。掠奪。
「掠奪」,這分明不是任何人教過食指的詞彙。
作者: s91619 (翔)   2020-06-24 00:46: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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