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影之四
之後度過了一段很平靜的時光。
夜裡自書閣回房，外間有人點燈。
他知道他會一路送他回去，雖然並不能確知，
他送他到哪裡，什麼時候走。
進門之前，他總是會多逗留一會，低頭看著地上的
影子，少了月光，只有手上的燈的話，影子便有些
模糊，隨著燈芯的光亮微微搖曳，遠不如在月下時
清晰，但是，他便在附近的話，即便光影黯淡，
或是燈滅了，也不要緊。
「去吧。」早點歇息。進門之前，他總如是說。
按照規矩，還沒到他們可以毫無隔閡地說話的時候，
影的一舉一動總是處於師傅的監視之下的，還有影
裡頭執掌刑堂的人也會看著。
還沒到時候，他總是提醒自己。
在家族之中，能徹底擁有自己的影，不受他人監視
窺探的，只有家主。
路還很遠，也不知道有沒有到達彼岸的時候，但他總
不能給對方帶來麻煩。
可能他的影並不知道，他說這兩個字的時候，內心總是
有點不捨，說話的聲音儘可能放輕、放緩。
這是一日將盡之時，他們所說的最後一句話，也不知，
是否尚有明日？
從沒有人，能真正擁有另一個人的。
好比，他的父親並不擁有他的母親，好比，他並不擁有花，
人們只擁有曾經相處的時光，然而最終失去。
好像做了一場夢一樣。
夢境越好，醒時越痛。
有時天氣好的時候，他會坐在花園裡頭的那株大樹下，慢慢
看一些話本裡頭的故事，有時他的影也在，他會小小聲唸上
一段，他比較喜歡的，或者印象深刻的。
近來看的那本裡頭寫著，夫隨船隊出門經商，與妻別離甚久，
僅憑魚雁往返，稍解相思，後來終於歸家之事。
他就跟他的影約好，若有一日要遠行的話，便給他留一艘船，
當然不是真的那種船。
他還不忘補了一句，要記得回來呀。
而後樹上有一片落葉緩緩飄了下來，滴溜溜打了個旋，最終
落在了書頁之上，接近葉柄，也就是那原先與枝枒相連之處，
用針戳了個小孔。
好。他的影回答他。
他總是搞不清楚他的影到底有多少種暗器，也不明白它們到底
如何使用，可他總能從那些暗器留下的痕跡與聲響，猜出對方
的意思。
他垂頭看著手中葉片的小孔，仰頭朝茂密的樹冠上看去，有點
安慰地笑了。
******
那之後，他真的在書閣的暗格之中，發現了一艘小木船。
形貌樸拙，並不精美，獨獨有一處，刻劃得分外細緻。
那是一枚隨著河風或者海風墜在船首甲板上的葉，靠近
葉柄的根部，同樣留了一點，許是怕色澤不顯，乃以
朱紅綴之。
他看了看手中的葉片，又看了看小船上的，一時之間
有些想笑，卻難掩心中憂思。
按照時間推算，這大約是他成年之前，影的最後一次
考校。
歷時最長，也最艱難，若能歸來，他的影便真正定了
下來，只要他的影還在，便不會再改。
他再次將葉片取出之時，已是深秋，樹上的葉片落了
一地，裸露出修長勁瘦的枝枒，再藏不住任何人，而
他手中這枚早早落下的，業已枯萎、乾涸，再看不出
原來形貌，也看不見刺在上頭的孔洞，只有木船上的
一點朱紅依舊清晰。
他沒有問父親，只因他必然會得知結果。
九死一生這樣的臆測，於他而言，並無意義。
他平靜地做他一天該做之事，父親打算讓他接觸家族
事務，讓手下的心腹教導他，一天也只得一點時間想他。
感到心焦之時，他會先摸摸那塊圓滾滾的石頭上面刻著
的字，再摸摸木船上那被他摸得有點褪色的紅。
******
冬日行將到來之際，他病了一場，並不嚴重，就是有點
發熱頭疼，滿飲一碗藥湯，安睡一晚，也就差不多了。
只精神有些不足，忙碌一上午之後，午後在書閣他伏在
案上睡著了，手邊還擺著那艘木船。
半睡半醒之際，他聽到了極輕的腳步聲緩緩響起，自遠
而近，無聲停在了他身後。
他也不知道是不是夢，只因他從未聽過影的腳步聲。
身後之人彎身拾起他落在地上的披風，悄悄替他披上
之時，他忽然想哭，許是披衣時挨得近，他聞到了
對方身上他所送的那種傷藥的味道。
他沒敢動，怕是夢，也怕他走，只半睜著眼埋在自己的
臂彎之中，如此即便眼淚落下，也僅能無聲無息地泅進
衣袖之中，無人知曉。
他流眼淚的時候，有人輕輕碰了他的髮，確實是細如
髮絲的一觸，僅能感受到掌心的熱度，卻不敢摸實了，
也許僅只是手指微曲，虛虛的一攏。
像是想伸手去碰觸，卻沒決定好該怎麼做，最終又悄悄
收了回去。
靜默良久，他以為他走了，坐起身來擦眼淚的時候，
耳際卻傳來了久違了的嗤嗤兩聲輕響。
別哭，他的影說。
被發現了有點生氣，覺得有幾分丟人，他打算板著臉，
卻發現自己忍不住想笑，還想哭。
謝謝觀文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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嗚 真是太好了，他的影通過考校回到他身邊了。形影之間的情感未曾言明，卻始終存在，無聲地流動著。好好看喔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