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算是前幾個月《軟玉》的番外
是講閔少爺跟鄭副官的故事
預計兩到三篇完結
如果你們願意,也可以回去看一下軟玉裡提到他們的部分
也有好一陣子沒寫比較長的東西了
希望大家看文愉快
閔玧其作了一個夢。夢裡他在老家的梧桐樹下,攥著一疊五線譜紙塗塗寫寫,正苦思著該
不該在曲子裡多安插幾個切分音,增添新潮的元素,一小簇花便落在紙上。閔玧其仰頭,
看見鄭號錫坐在並不算粗的枝幹上,腳一晃一晃,很輕盈的樣子,雅致的淡香,不知道來
自於人還是花朵。他對他微微一笑,說:「少爺。」
他睜開眼睛,意識到自己在返鄉的晃蕩渡輪上,與鄭號錫已一年餘沒有相見了。
第一次見到鄭號錫時,他倆都還是孩子。閔玧其的父親剛剛帶兵回來,全家上下都要站在
大門口迎接的。誰知道這次閔將軍除了照慣例運回來幾輛吃穿的好東西給玧其母子,還多
帶了個小男孩。
「號錫,這是我兒子玧其,就虛長你一歲,不必太把他當回事兒。他若欺侮你盡管跟伯父
說,我抽他一頓。」閔將軍按著鄭號錫的肩膀這樣說,令兩個小朋友握手。男孩點點頭,
先伸出了手開口道:「少爺。」
鄭號錫的父親是閔將軍手下的一個得力參謀,在這一次戰役中殉職,也是令閔將軍最心痛
的一件損失。鄭號錫是姨太太生的孩子,親娘死得早,大太太為人涼薄,如今丈夫沒了,
也不必再跟鄭號錫演什麼母子情深的戲碼,巴不得早點把他脫手。閔將軍是個講究忠孝節
義的人,知曉了鄭家情況,便把號錫接過來,打算當作自己的兒子扶養。
這些是閔玧其聽老管家說了才知道的,初見時鄭號錫對他笑得燦爛,一口白牙整整齊齊的
,好看得很,誰能想到剛經歷了那樣悲慘的事。父親雖然老古板,但是疼他也疼母親,如
果是他遭逢如此不幸,肯定怎麼樣也笑不出來。
因為有閔將軍的護持,家裡人都待鄭號錫不差,他自己又機靈,很討人喜歡,可是閔玧其
總覺得鄭號錫跟誰都好,也跟誰都生份。好比說此刻,對方已經在後面張望自己練琴不知
道多久了,大氣都不吭一聲。
「過來。」
「少爺……」鄭號錫這才從落地窗簾後面探出頭來,好奇又怯生生的樣子。
「讓你過來呀。」閔玧其拍拍絨布椅,很有派頭地讓男孩在他身邊坐下。這樣緊挨著坐,
閔玧其才發現鄭號錫太瘦了。他剛來的時候穿的是褂子,現在照家裡規矩換上襯衫西褲,
顯得身板纖細得很,一副有稜有角的蝴蝶骨從白衫裡透出來。閔玧其想著得叫姆媽給他每
餐多添幾個菜。
「以前彈過鋼琴嗎?」
「書上看過,但我們老家沒有這個。」
「我娘從小逼我練,鋼琴老師嚴得很,記岔了一個音藤條就招呼過來了。結果我居然還彈
出興趣,你說我賤不賤。」
鄭號錫嘴唇微微上揚,見到對方起了一點興致的樣子,閔玧其又說下去。「其實習慣了也
沒有那麼難,你看。」他抓住鄭號錫的手指擺弄,在黑白鍵上就位。
「唉唷,少爺、」
「你顧著按就是了。」
閔玧其讓男孩替他按和絃,他自個兒就在琴鍵上舞動起來。鄭號錫起先還有點緊張,一下
子就抓到要領了,兩個人對上眼,閔玧其發現對方專注的時候臉上會有兩個梨渦,他還沒
見過男孩子有梨渦。
這邊正彈得高興,一個慵懶的女聲就打斷了樂曲。「囡囡啊~琴練完了沒有,來陪媽媽吃
下午茶。」
鄭號錫看看聲音傳來的方向,又回頭看閔玧其,一臉狐疑。他感到一陣熱氣竄上臉。「娘
!說了多少次別叫我囡囡,號錫在呢,多丟人!」
閔夫人是第一批留洋的新時代女性,當她嫁給閔將軍的時候,並沒有什麼要生兒子保住正
室地位的野心,反倒一意想要個女孩,她一整櫃的華服首飾好有人繼承。夫人在懷孕期間
,每天照三餐又是燕窩又是牛奶,生出來的孩子果然粉雕玉琢似的,很可惜是個帶把的。
然而閔夫人整日囡囡囡囡的叫,也改不了口了。
鄭號錫噗哧一聲笑出來,在廳堂裡有清脆的迴響,這是他來到閔家後閔玧其見他笑得最真
誠的時刻。
「讓你看笑話了。」
「不,少爺配得上叫囡囡。」鄭號錫伸出指尖刮了刮閔玧其的臉頰,令他愣住了。也許對
方也不是真的那麼認生。
兩個人這才真正親近起來。閔玧其是真正的室內派,平常除了練練樂器,也沒有別的愛好
了,嫌日頭晒人。而鄭號錫雖然出身軍人世家,卻知道許多好玩的把戲,成天靈巧地爬上
爬下,給閔玧其摘花摘果子。
「來嘛,少爺。」鄭號錫脫了鞋,三兩下就爬上樹頭,對底下的閔玧其伸出手。那麼小的
腳,還挺有力的,像是松鼠的小爪子,閔玧其心想。
「我不上去,摔著了怎麼辦。」他搖搖頭。
「不會摔的,有我呢。」
「要是摔了呢?」
「摔了我給少爺做牛做馬一個月。」
閔玧其抓住鄭號錫的手上樹了,兩人坐在同一條枝幹上,搖搖晃晃的。
「樹上風景挺好的吧。」「唔嗯。」這株法國梧桐比閔玧其還要老,在二樓練琴時天天能
瞧見,沒什麼新奇,他竟不知道上了樹又是另一番景象,太陽透過枝葉零零落落地灑進來
,也不刺眼,涼風習習,很有一番韻味。好像從鄭號錫走進他的生命開始,平日裡沒注意
到的細微處也都變得有趣了,果子也是對方給他摘的比僕人揀得更甜。想到這裡,他忍不
住又捏捏鄭號錫的手。
「少爺,你挪過去一點,比較平衡。」
「你嫌棄我?」閔玧其想逗逗身旁的男孩子,手也不放,還坐得更緊。
「我沒嫌你,是這樹枝晃得,我怕要斷、唉呀,你過去一點就是了。」鄭號錫急了,用腳
踢踢閔玧其的小腿。暖呼呼的腳板突然貼上去,不知怎麼讓他心裡一喀噔,反倒慌得抓不
著重心,手也不知道鬆,拉著鄭號錫一起摔了下去。
兩個人都在哀叫,幸虧閔家草皮養得夠柔軟,沒有傷著骨頭。
「少爺,你沒事吧?」
「這下子你得替我做牛做馬一個月了。」閔玧其咯咯笑,翻過身面對鄭號錫,對方卻沒有
看他。
「怎麼了?」
「我大概沒辦法伺候少爺那麼久。假期結束,我就要去上軍校了。」
「我爸讓你去的?」
「我自己要去的,我想繼承我爹的志業,報答伯父……閔將軍的恩情。」
閔玧其不答話。他沒頭沒腦想起小時候的一件事,賣冰淇淋的大鬍子美國人到了巷口,他
避開姆媽的盯哨,溜出門買了一大球香草冰淇淋。他興高采烈,走得很急,卻被小石子絆
了一下,冰淇淋就這樣在家門口前掉在地上。螞蟻很快地湧上來分食逐漸融化的糖漿,閔
玧其盯著看了好久。這件事就這樣細細碎碎地鑲嵌在他的童年回憶裡。
鄭號錫就是那球冰淇淋,是他在夏天的尾聲以為自己能撈著的美好事物。
「少爺,我沒有僭越的意思。您才是閔家的繼承人,我投身軍旅純粹是自己的志向。」
「你知道我不是為了這種事生氣的。」
鄭號錫嘆了一口氣,兩人靜靜地躺在草皮上。「回去嗎,少爺?」他開口,閔玧其還是沒
理他,倔強地躺著。
原來閔玧其打算跟鄭號錫僵持下去的,但他突然感到脖子被什麼扎了一下,忍不住叫出聲
。「唉唷。」「少爺?還好嗎?」他隨手一撈,是隻蟲子。因為皮膚白皙,很快頸子就浮
起一片紅色的小丘。
「不礙事。」閔玧其嘴上這麼說,還是忍不住伸手去抓,越抓又越刺癢。「讓我看看吧。
」「你別……」無視推阻,鄭號錫把他的領口拉開一些,嘴唇這就懟了上去。
鄭號錫的薄唇在皮膚上細細吸吮,很涼很軟。「塗點口水能止癢。少爺你這皮膚禁不起蟲
子咬的。」他輕淡地說。
「唔,謝謝。」閔玧其含糊地應了一聲,慢慢將自己的距離和對方拉開一些。
回去的路上誰也沒看誰,兩個人心裡有說不出的怪異。鄭號錫方才行為大膽,好像現下才
意識到自己做了什麼了不得的事,一個勁走在前面,閔玧其想出聲喊他都沒辦法。風吹過
肌膚被吸吮的地方,有火在燒。
他倆連著幾天沒一塊玩,連老管家跟姆媽都關心兩人是不是吵架了,閔玧其搖頭否認,可
是整天把自己悶在琴房裡練習。
鄭號錫要去軍校的前一夜,閔玧其一晚上沒闔眼。他看見天空由漆黑轉成灰濛濛的,汽車
的車燈映亮臥房的窗戶。閔將軍一大早親自送鄭號錫去的,很有器重他的意思,跟軍校裡
幾個過往同袍打過招呼,讓他們多照顧號錫,這才回到家。閔玧其跟他鬥氣了幾天,老將
軍也搞不清楚是怎麼回事。
念軍校是不能夠輕易回家的,閔玧其給自己找事兒做不去想對方,練習新的曲子,練起來
了就背,背完了就想辦法自己寫,然而腦袋裡一個音符也擠不出來,這對他來說是前所未
有的。閔玧其從小就獨來獨往,認識了鄭號錫之後,才真正知道寂寞是怎麼一回事。
有一天,閔夫人招招手叫他過去。「囡囡,該是時候去外國長見識了。」學校的事,閔夫
人都跟熟人打聽好了,他只管準備便是。閔玧其的生活這才有了個重心,金南俊英語好,
他就天天上門去找他的朋友練習。以前的學校不重視科學項目,可是外國學校入學要考,
閔玧其只得惡補,讀得暈頭轉向。
又是沒日沒夜學習的一天,他到了清晨才從金南俊家回去,一路上疲累得搖搖晃晃,推開
家門的時候眼睛都快閉上了。
「少爺?你回來啦。」
閔玧其還以為自己在作夢,眼睛乾澀地直流淚。鄭號錫回來了,像是已經在那裏等了他好
久一樣,笑容如同清晨的陽光。
鄭號錫已經長得比他高了,一身墨綠戎裝,上面幾個閃亮亮的徽章,點綴在壯實許多的胸
口。英氣挺拔的樣子,像個真正的軍人。曬得黑了一點,兩鬢往上剃,冒出趣青的髮根。
這讓他堆上顴骨的笑意,在閔玧其眼中熟悉又有些陌生。
「我都聽夫人說了,少爺準備留學考試操勞得很,快上去休息吧,我跟姆媽商量,中午弄
幾個你愛吃的。」鄭號錫說著,要讓閔玧其去補眠,手腕卻給逮住了。
「一塊上樓吧。」
「少爺、」
「怎麼,當兵了還是得還伺候我的債啊。」
鄭號錫無可奈何,只得跟著上樓。可是閔玧其怎麼看,都覺得對方的走姿有些怪異,像是
哪裡不舒適似地。一進臥房,閔玧其就對他說:「脫了。」
「啊?」
「讓你脫鞋呢。」
鄭號錫起初不很願意,半推半就地在閔玧其床邊坐下,讓他替自己拔掉軍靴。果不其然,
雙腳都給磨出了幾道口子跟水泡。閔玧其把鄭號錫的腳擱在自己膝蓋上端詳。「怎麼長了
個子,腳還是一樣小。」
「少爺別尋我開心。」
「鞋子不合腳怎麼不說呢?」
「這靴子是新的,鞋幫子硬。我是想讓少爺看我變得帥帥氣氣的,才穿了整套新行頭回來
。」
原本就頂好看了,閔玧其嘀咕一句,又把鄭號錫的腿往自己這邊拉,這讓對方有些難為情
。「少爺,我能把腳放下來了麼?」
「等一等。」閔玧其抽出胸前的手帕,沿著足踝替他包紮,又打了個結。
「這不糟蹋少爺的手帕嗎?」
「你腳別落地就不算糟蹋,上來吧。」閔玧其一下子翻上床鋪,把鄭號錫也拉上去,陪他
睡回籠覺。鄭號錫身上的淡香,讓他彷彿回到兩人躺在柔軟草皮談天的時光,他睡得很沉
很沉。
晚間閔將軍也回來了,讓人擺了一桌子好菜,和閔玧其母子跟鄭號錫一塊吃,親親熱熱的
如一家人。閔將軍甚至把他那壺陳年紹興拿了出來,要與鄭號錫喝雙杯。
「我們號錫現在是軍人了,英雄豪傑怎麼能不會喝酒?來,伯父敬你一杯。」
「閔伯伯,我真不能喝……」
「哎,號錫以後要叫我長官的,這是長官命令,就一口。喔,不然我讓閔玧其陪你一塊喝
。兒子啊,你自己倒別客氣。」
閔玧其與幾個公子哥朋友經常出去玩耍,酒量自然不差。倒是鄭號錫,念軍校念了那麼一
陣子,居然真沒被灌出一點酒量。才抿了一口,紅潮就從脖子竄上臉,眼神也迷茫起來。
閔玧其坐在對面看著,覺得可憐又可愛,只能憋笑。
「玧其,號錫放假這幾天你得鍛鍊鍛鍊他,不然他打仗之前就會先醉倒沙場了。」
「好的,爹。我一定捨命陪君子。」
「而且改天張上校要來咱們家裡晚餐,我倆說好讓號錫和上校家千金相處相處的,到時候
別一敬酒就讓人家小瞧了。」父親話一出口,閔玧其差點把酒杯打翻,鄭號錫也睜大眼睛
。
「爹,你怎麼只顧著號錫,不替我找對象?」閔玧其強忍內心波濤,故作輕鬆地說。
「得了吧,你這一去國外不曉得要瘋個幾年才甘心收山。軍人早點成家總是好的,後頭有
人打理著,才能全心在戰場上,號錫,這個道理你懂的。」
鄭號錫點點頭,沒多回話。閔玧其的腳從餐桌底下伸過去,踢踢對方的腳尖。他看著他失
焦的眼,想從其中瞧出一點端倪來。也許什麼也不會有,鄭號錫還在用筷子漫不經心地撥
弄閔夫人夾給他的菜,放入口中。他一向乖巧,就這樣接受兩老的安排並不意外……
突然,閔玧其的腳被踩了一下。對方的腳尖在他的足背滑了一會兒,然後往上撩起他的褲
管。鄭號錫醉了,他一定是醉了,才做出如此放浪的舉動,但這仍然令閔玧其發狂。鄭號
錫低著頭小口小口的吃菜,腳上功夫卻沒停,閔玧其真想掀了桌子,告訴全家,這男人的
腳還纏著他的手帕,人也是他定下的。
這頓飯痛苦而漫長,父親後來說了什麼,閔玧其一句也沒聽進去。散會後,幾乎是一出父
母的視線範圍,他就抓著鄭號錫急急往臥房走去,也不顧走廊上是否會有下人撞見。
「少爺……」鄭號錫即便被他壓得貼著牆,仍然在笑,有酒後的酣然,瞇起的眼裡也帶著
媚態。
「還要叫我少爺嗎?我看你剛才也沒把我當成少爺。」閔玧其狠掐了他的腰一把,對方連
眉頭都沒皺一下。
「閔家的大少爺,我是碰不得的。可我喜歡那個待我好,和我一塊處到大的閔玧其,喜歡
得緊,怎麼辦哪。」即使醉得厲害,鄭號錫說話還是冷靜而溫柔,眼裡帶著晶亮的水光。
「今天晚上只叫我玧其吧。」閔玧其終於吻了上去,他嚐到烈酒的餘香,混著淚水的鹹。
鄭號錫雙手勾著他的脖子,熱烈地回應。在吻與吻之間,他張開牽著銀絲的雙唇說:「玧
其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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