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３１）
　　「我絕不會使用『入侵』這個詞，也不覺得太深太快。我喜歡我的生活裡有
你，一切都很好，只是……只是……」
　　透過交纏的視線，連城看見張雁鳴的憂慮，那讓他自己的焦急也加深不少。
他用雙掌使勁搓了幾把臉，接著深深吸一口氣，「我的親人從來不認識我的交往
對象。現在要打的這通電話，是頭一遭。」
　　「一個也不認識？」
　　時間太過短暫的也就罷了，但是根據連城的情史，不是有個前任男友交往將
近三年嗎？
　　「你可以把我們一家想像成是幾個分住各地、交情不錯，卻不常見面的老朋
友。」
　　聽了這句話，總裁的眉毛微微揚起，手臂又疊回去胸前，看在連城眼裡不是
個好跡象。
　　「對、對啦、沒錯，朋友之間通常也會交流感情狀況。所以你知道，大部分
原因在我身上，我就是……沒想過要那麼做。」他緊張地歪了歪嘴角，沒有成功
製造出笑容。
　　「那就像是一道門檻、一項重大的決定，跨過去，等於許下承諾。我不是不
願意，而是……我說過這是頭一遭嗎？」他的確說過，他得振作點，別再重覆跳
針，「現在我知道了，嘗試從沒做過的事，真的可能引起非理性的恐慌。」
　　連城說完這一段，便停下來，目光小心翼翼搜索總裁的表情變化，心中頗有
些忐忑。他不認為自己的解釋夠好，甚至還有點蠢，只盼望他的真心誠意成功傳
達出去。
　　房間裡的窗簾是敞開的，幾小時前迎接他們的滿室耀眼白亮，如今只剩地毯
上的半個人寬，刺眼的白轉成淡黃，又偏成橘紅，標記了時間流逝，無聲、卻有
形象。
　　張雁鳴沉默了片刻，也在床沿坐下，兩人肩膀挨著肩膀。「我不知道你是這
樣的想法。」
　　「我本來也不知道。」
　　連城拉過他的手，放在掌中，用拇指輕輕摩娑，「當我說出退休那番話的時
候，你有什麼感覺？」
　　「很甜蜜。」對方不假思索地回道：「你想像過與我共度餘生，我感到很榮
幸。」
　　「說起來好笑，我倒是被自己嚇了一跳。」
　　張雁鳴彎起手指，回握連城。
　　「你也已經知道，我在事業和私生活有幾個共通點──我在大多數時候都認
真、執著，也一直看得清楚目標和方向，躊躇迷惘的時候極少。當一段關係開始
發展，無論是友誼、雇傭、合作或戀愛……尤其是戀愛，我不順其自然，而是竭
心盡力經營。我還是貪婪的，所有正面的關係都想要長長久久，最好延續到永遠。」
　　「那也是我的願望，真的！」連城的聲音裡透著少見的迫切，怕對方不信。
因為一年之前的連城就不見得相信。
　　張雁鳴緊了緊交握的手，他的目光溫柔，和掌心一樣暖，「我們推遲公開的
時間，過幾個月再說吧！到時候你通知令……你的母親姊姊，不需要介紹我和她
們認識，全都由你一個人負責溝通，這樣是不是比較自在？」
　　連城呆呆地點了頭，「你、你確定嗎？」
　　「躁進，不是永續經營的好主意。我已經等待那麼久，不差那一點時間。」
　　連城訕訕笑了兩聲，「不知道你等待的是不是我。你確定我不是碰巧挑中了
正確的時機？」
　　「別低估時機的重要性。」張雁鳴微笑道：「查查外界的評論就知道，萬歷
張雁鳴最出色的就是眼光和遠見，可不是自吹自擂。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他捧住連城的臉，拇指輕輕擦過對方的下唇。
　　「第一眼我就喜歡你，發現你不能屬於我的時候，那份懊惱簡直無法形容！
一整晚的食不知味、好幾個月的夜不成眠，終於──」回憶起那段時光，滿腔澎
湃情緒一時找不到言語宣洩，只能傾身向前，灌注在相貼的唇瓣之間。
　　他能明顯感覺到連城嘴唇的微笑弧度，分開後果然也聽見對方笑，笑聲雖然
愉悅，卻惹得他瞇眼皺眉，瞅著人表示疑問。
　　「從我的觀點看，你就懂哪裡有趣。」連城忙笑著說。真的不可思議，總裁
既能讓他緊張到語無倫次，也能快速寧定他的心緒。
　　「我一直以為是我不懈的努力和好運氣扭轉了局勢，讓你對我的討厭程度逐
漸降低。至於一個凡夫俗子在哪個時間點被萬歷的總裁看上，那就完全摸不著頭
腦了！」
　　「看上？」張雁鳴不喜歡這個用詞。
　　「獲得萬歷總裁的青睞？」
　　「萬歷的張雁鳴愛上了你。」
　　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一個糾正，連城卻微張著嘴，暫時丟失了語言能力。
　　「你喜歡叫我總裁、房東或是其他什麼都好，我不介意，你也不需要改。但
是你得明白，我們沒有身分差異，沒有誰比較尊貴、或者擁有更多的話語權。我
們是事業夥伴，那是我對自己的要求、對你的承諾，我會持續努力，直到再也沒
有任何地方可以努力。若是我有所疏忽，你不要隱忍，必須提醒我；只要你說，
我一定聽，聽到懂。」
　　太陽落下樹梢，帶走最後一絲自然光。定時開啟的室內燈由弱轉強，取而代
之，染了一屋子暖黃，將他們都籠罩其中。
　　連城沒注意到光線的變化，他凝視著張雁鳴，迷失在戀人深邃如夜的眼瞳
裡。
　　「你怎麼辦得到單身那麼多年？世界上的其他人都在做什麼？」他彷彿嘆著
氣說。
　　張雁鳴垂下視線，微微笑著，「怎麼不問問你自己，這麼多年都在哪裡？」
　　他必須吻他，連城的腦裡沒有其他念頭。
　　他開始得有點淘氣，先是輕啄對方的鼻頭、左邊臉頰、右邊臉頰，然後才到
兩片薄唇。張雁鳴樂於配合，側著頭，啟唇相迎，臉頰泛著與室內暖氣無關的漂
亮紅暈。
　　連城的一隻手伸到張雁鳴的頸後，另一手在對方的頰邊流連，指腹溫柔游動
撫按，像在模仿口中靈巧的舌。濃烈的皮革與松木香氣溢滿鼻腔，連城貪婪地汲
取、吸吮，直到不得不張口喘息。
　　他們分開時還保持著呼吸可聞的近距離，張雁鳴睜開眼，連城也正望著他。
他意識到他們就坐在床沿，床頭有個復古座鐘，視線掃過去，兩支指針的位置讓
他那顆輕微發熱的腦袋冷卻了下來。
　　他伸手扶住連城的肩膀，將對方往後推到安全的距離。幾次呼吸之後，他帶
著歉意說，「剩下的時間只夠我們梳洗更衣，為晚餐做準備。」
　　連城也看了時間，扁起嘴，假裝委屈。
　　總裁笑著摸摸對方的臉頰，起身邁步。
　　「我先洗把臉，然後浴室就全部歸你使用。」他邊走邊說。
　　「雁鳴。」
　　一開始他還以為是其他家人叫他，但是寢室內並沒有別人。
　　「雁鳴……」
　　連城又喚他一次，短短兩個字滑過舌尖，尾音稍微拖長，似乎意猶未盡。
　　總裁終於轉過身來，「……什麼事？」他的雙眼亮得不可思議。
　　「我愛你，聖誕節一起過？」
　　總裁更訝異了，不是針對問題本身，甚至不是因為那句告白，而是發問之人
的神情竟然透著些許……羞怯。
　　連城和羞怯是不搭調的，但他實在找不到更適切的形容。
　　「可以安排。」他才不管聖誕節有沒有公事，聽說那是在情侶之間極其重要
的節日，他絕不會搞砸。
　　「太好了，希望你能空出兩個禮拜，我們到加拿大過聖誕。」
　　終於完全搞懂這項邀約的意義，張雁鳴情不自禁綻開笑容，又立刻收斂起
來，好像害怕自己的喜悅太過，會破壞了什麼。
　　「我的姊夫從小無親無故，因此格外嚮往家族團聚的熱鬧溫馨，他吵著要我
攜伴參加已經很多年了。」連城頓了頓，「我媽也會出席，或許你們可以……呃，
認識一下。」
　　「你確定嗎？」
　　「不確定，」連城勾唇一笑，「但是，解決不確定的問題，不就是直接跳進
去嗎？」
　　張雁鳴瞇起了眼，「我剛剛說躁進怎麼樣？這麼快就來逼我自相矛盾。」
　　「這不是躁進，是我在變得成熟。」
　　連城的眼裡迸出惡作劇一般的光芒，「我想通了，視訊根本不夠勁，直接會
面才能好好驚嚇她們！哎，光是想像那個場面就值得了！」
　　張雁鳴笑著搖頭，「還變得真是成熟！」語音剛落，忽然又皺眉，「你說聖誕
節……那不是再兩個月就到了嗎？」
　　「你不可能是介意旺季的機票太晚買吧？」
　　「我們不需要買機票。」他心不在焉地揮了揮手，開始在連城面前來回踱步，
「重要的是禮物，不只是見面禮，還有聖誕禮物！令……你的母親、姊姊、姊夫
和三個外甥，」他扳著指頭算，「他們喜歡什麼？想要什麼？又缺少了什麼？」
　　「誰知道呢？我頭幾年送嬰兒用品，後來幾年買玩具，再帶滿兩個大行李箱
的指定零食，什麼煎餅、豆乾、水果乾、花生糖、牛軋糖……之類的。我還得從
不同店家收集，已經夠她們感激涕零了。」
　　張雁鳴瞪他一眼，不能認同。
　　「你快點梳洗更衣，我來連絡安東。客製化禮物的時間很吃緊，不能再浪費
一分半秒！」
　　「咦？什麼客製化，你不要、不要寵壞她們！」
　　張雁鳴不理會抗議，丟下吃驚的連城，逕自打電話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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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結果他們剩下的時間除了打點自己，還有餘裕在起居間遇見張虎嘯，談了一
會兒迎接新生兒的準備，也談了一些曉峰的事。
　　連城踏進餐廳時，大部分張家成員都已到場，除二哥三哥外，其他人都是母
親節以來首次見面。
　　連續幾個月和總裁兩人世界、甜蜜熱戀，他都忘了上回的聚餐是如何收尾，
氣氛又是如何尷尬。此刻隨著他的出現，類似的氛圍又有捲土重來的跡象。
　　值得慶幸、並且令連城意外的是張延齡的態度。當日的壽星和他的互動並沒
有多大改變，在他送上問候兼祝賀時，彼此說了不少話，對方還拍了拍他的肩膀，
算得上和藹可親。
　　老夫人可沒有那個心情，她連目光也不和他接觸，當他是空氣。
　　連城無奈歸無奈，也不怪任何人。在張家，他就是個惹眼的標誌，時時刻刻
在提醒張家二老，小兒子的真正性傾向。他們在理智上或許能接受，但是在其他
層面，顯然還要多些時間。
　　連城怎麼也想不到，打破這片奇異尷尬的會是小畫家的現身。
　　他和張蝶語最晚抵達，大小姐才開口叫了爸媽，所有的視線便一瞬間集中到
她身旁的陌生客人身上。小畫家真的當場倒退兩步，把門框撞出一聲響。
　　張鳳翔抓住機會，叫道：「連城快看，是妳的前女友和她的現任男友！」
　　連城十分配合，舉起雙手遮住臉，閃身到總裁背後，「哎，尷尬死人了！」
　　一想他們四人的關係的確莫名其妙，對外解釋前都不免先笑出來。於是鄭寶
妍起了頭，大家都笑起來，唯有受驚的小畫家和固執的老夫人沒有加入。
　　在那之後，空氣中的彆扭不自然雖不至煙消雲散，卻也淡化了七八成以上。
　　趁著眾人的注意力轉移，張雁鳴拉著連城入座，低聲在他耳邊說，「那是三
哥表達歉意的方式，為了派對的事。」
　　「派對的事也不能怪三哥。」
　　張雁鳴眉眼帶笑，斜了他一眼，「對，怪你，都怪你。」
（待續）
這回比平常的長度短得很多，因為已經耗掉太多時間，他們吃飯又吃得比預期長，
只好拆開來。
所以，剩下的回數又是兩回，真的是永無止盡的最後兩回......0rz
讓他們倆好好談心了，名字也終於叫了，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