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有一點不對勁，本來沒有放在心上的，但是從現在想回去，大概是從那時候開始的。
電梯總是停在他需要的那一層，連綿多日不斷的暴雨卻總在他要出門的那一刻趨緩甚至停
歇，捷運公車總是剛好抵達，馬路暢行無阻，他已經好一陣子沒有等過紅燈了。
再加上現在發生的事……
齊知予抿著唇，銳利冷漠的視線聚焦在報紙上，大有把報紙看穿的氣勢。
「對個發票有必要這麼兇嗎？又沒人惹你。」
修長的身影從後面走過，傳來光促狹的笑音。
「沒中獎就算了吧，你們臺灣的發票很難中不是嗎？」光拎著兩杯水走了回來，其中一杯
放到齊知予的手邊，他跟著俯下身，將腦袋擱在齊知予的頭上。
光的下巴很尖，頭也很重，這不是一個舒服的姿勢，至少齊知予不喜歡──所以他向後倒
入光的懷中，撞在他的鎖骨上。
後者的手臂環過他的胸前，將他更往自己的身上壓，像要把人揉入懷抱。
齊知予順勢坐在他腿上，他側過頭，任由光在他的脖子上落下親暱濕潤的吻。
光又吻又咬了好一會兒。
「……親愛的，你這麼無動於衷讓我很挫折。」光洩氣地一嘆，吐出齊知予紅通通滿是牙
印口水的後頸。
「我在想事情。」齊知予的回答依舊不冷不熱。
齊知予的專注力和集中力都高得驚人，除非一件事情迫切到攸關生死，他都很少分心，從
以前當室友時光已經深刻體會到他這一面，報告繳交前他可以不吃不睡，甚至不喝水避免
跑廁所耽誤到他寶貴的時間。直到作業上傳，齊知予才會像電池耗盡一般拖著四肢，慢吞
吞地站起來解決其他生理需求。
兩人交往同居之後也是如此，有時候就算下了班，齊知予仍舊心繫病人工作，儘管他吃飯
喝水該幹嘛就幹嘛，但眼神總不聚焦，他還在自己的思慮之中，沒有一個好的解法便不罷
休。
反正齊知予是這樣的，光明白，也認了，僅有的底線是不希望齊知予過度勞累，畢竟後者
的睡眠品質不太好，不容易入睡，因此光總是會七早八早便開始提醒對方該睡覺，但光很
肯定他說的話齊知予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
他只好動手了。
然而最讓光哭笑不得的是有一回，他好不容易把人拖上床了，齊知予終於大發慈悲賞了一
個眼神給他。
你可以把我當自助餐。齊知予說。
光回望著他，挑起一邊眉毛。
想要的話，你自己來，不用管我。齊知予見他沒聽懂，紆尊降貴地補充說明。
光當下便氣笑了。
後來他身體力行地勞動了一整個晚上，拚著體力的極限也要讓齊知予深刻地明白，最好用
靈魂記住──沒有他自己來這回事，他們必須一起來。
齊知予乖巧聽話了一段時間，含羞帶怯的，卻還要強裝著漠不在乎，看在眼裡真是可愛極
了，光偶爾挺想念那段日子的。
「中獎了。」
從美好的回憶之中回過神，光又花了幾秒想起他們的對話，「中多少？」
「兩百。」
「很好啊。」
「中了11張。」
光把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認真地看著齊知予。
齊知予用更認真的目光回望著他。
光伸出手，撿起齊知予放到一邊對中獎的發票，他一張一張仔細對過去，確認齊知予所言
非虛。
「運氣挺不錯。」光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他並不是好運的人，齊知予也不是，一期中11張
發票這種神一般小的機率，難以相信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雖然換算下來也不過兩千二。光在心裡暗暗地想，不過反正是天上掉下來的好運，他就好
好收下了。
「不是運氣。」
「那不然呢？」
「你不覺得最近這些事情很常發生嗎？」齊知予定定地看著他，數出一個一個光所沒有注
意到的日常細節。
光不禁失笑，這種小不啦嘰的事情想不到齊知予竟都放在了心上，「我覺得就是純粹剛好
吧。」
齊知予短暫蹙了一下眉頭，那是他其實不以為然──可能還有點不屑──但是隨即想到不
該表現出來的表情。
「你說不是運氣，那不然是什麼？」光自然看出他峰迴路轉的情緒，戳了一下齊知予的眉
心。
「我覺得我們應該是被跟了。」
「……被什麼？」
不怪光反應不過來，中文不是他的母語，這是他第一次聽到這個說法。
然而待齊知予又用英文解釋了一遍，他的眼眸瞠得更大了。他再次認真甚至用力地瞪著情
人，試圖找出蛛絲馬跡。雖然齊知予向來嚴肅冷靜，但也不排除他跟一些奔放的朋友相處
久了近墨者黑也變得會開玩笑。
齊知予沒有在開玩笑。他是認真的。
「I thought you’re an atheist.（我以為你是無神論者。）」用中文表達他想表達的
太難，光切換成英文。
「I am an agnosticist.（我是不可知論者。）」
……沒想到換了一個更難的單字回來。齊知予用盡所知的三種語言說明，好不容易讓光理
解。
「……所以你現在是在說你相信有鬼存在？」光不喜歡自己一直拉高語調說話，但是齊知
予所言太讓人驚訝了，他克制不住。
他忽然很想要找以前在英國的室友來看看齊知予的這一面，他相信不只有他如此反應過
度，那個情緒大起大落的室友肯定會比他更戲劇化，跳起來或震驚到下巴脫臼都有可能。
這樣他的心裡也多少會平衡一點。
「我相信有一種力量正在影響我們的運勢，不一定是鬼。」齊知予解釋。
「……你覺得這樣的說法更合理？」
這不是第一次光感覺自己距離齊知予很遙遠，但這種感覺到底是久違了。同居之後的他們
朝夕相處，彼此坦然爽快，瞭解更是愈來愈深。就算普遍世人對齊知予的評價都是古怪冷
漠難搞，光卻漸漸摸索出齊知予的思維邏輯，兩人相處起來更是融洽，一點都不迷惘。
但齊知予果然還是滿怪的。光偶爾還是不得不同意世人的評價中肯。
「巧合同樣屬於不可知論的範圍，我們說不出個所以然來，乾脆用湊巧一言以蔽之。」齊
知予回應得平靜，眸中卻閃爍著光芒。
「原來如此。」反正也說不過齊知予，光隨和地從善如流，不與他爭辯，「但你為什麼會
覺得是被跟了，總有個理由。」
齊知予剎那間看起來有點落寞，似乎很遺憾不能一展口舌之才，但他終究是平常那副面無
表情的面容，「我發現我們運氣變好，是從那次去玩宜蘭之後開始的。」
「去衝浪的那一次？」
嚴格來說不算是「衝浪的那一次」，因為他們根本沒衝成功，連海水都沒有下去。
那日對於兩人而言是印象深刻並且神奇的經驗，印象深刻並且神奇的地方在於──齊知予
竟然會答應要去衝浪。
衝浪是陸緣邀請的，他本來就有衝浪的興趣，一個月至少會去一次烏石港。齊知予之所以
會知道這件事情是因為每一次要出發前，陸緣都會問他要不要一起來，就算衝不起來也可
以當是玩水，反正好玩。而明知道會被打槍──畢竟衝浪這種活動一看就知道不是齊知予
的舒適圈──陸緣卻還是樂此不疲地來邀請他，鍥而不捨的精神和厚臉皮是齊知予最佩服
他的地方。
約莫便是誠心感動天地，齊知予說了好啊。
當下不只陸緣傻了，連光都放了一隻手到齊知予額頭上，怕他生病了所以才不對勁。
齊知予面無表情打掉他的手。
光這邊是質疑，陸緣就是真的開心了（他也沒有想到齊知予會答應他），喜出望外，在出
發前幾天便開始耳提面命，跟齊知予說了好多衝浪的細節和注意事項。齊知予也不禁為他
的興奮所動，暗暗開始期待之後的活動。
殊不知天公不作美，當天不只下雨，還打雷。
海巡人員趕著所有人上岸，幾個衝浪客和教練尚不放棄的在海灘傘下徘徊，暗自估摸著雨
停的機率──這是有熱情的人才會做的事情，齊知予那一點點興致馬上灰飛煙滅，連渣也
不剩。
他的視線不停往車那邊飄，想要回家。
「現在呢？」光舉著雨傘，問其他人。
白鷹聳聳肩，「我都可以。」
「回家？」齊知予語氣中的渴望不能更明顯了。
「都來宜蘭了，而且還不到八點。」陸緣瞪圓了眼睛，恨鐵不成鋼。
「剛好可以回家睡。」齊知予順便打了哈欠。
「不行！」七早八早起床了什麼都沒玩到就要回家哪有這種事，陸緣一口否決，「我們去
泡溫泉！」
這次倒是沒有異議直接通過（因為齊知予沒有異議），他們驅車前往礁溪，搜尋了當地一
家評價挺好的溫泉旅館，直接辦理入住。
「不是只是泡溫泉嗎？辦什麼住房程序？」齊知予拿著有時間限制的單次溫泉券，看不明
白陸緣的興致勃勃，也看不懂白鷹為什麼俐落刷了房錢，還兩天。
「我不用上班啊。」陸緣笑出一口白牙，還比了個讚，「都來了乾脆住久一點，剛剛決定
的。」
……有固定打卡時間休假還要預先安排調整的員工恨死自由業者了。齊知予不動聲色，卻
豎起了眉毛，隱隱風雨欲來。
陸緣激怒了人也不管，拉著白鷹就跑了，光在一旁看得好笑，走過去揉了揉齊知予的頭。
「你還想要回家的話我們就回家。」反正本來就不是他堅持要來泡溫泉的，當然泡了很放
鬆，不過不泡也沒差。
齊知予仰頭看了他一眼，搖了搖頭，「沒關係。」
是因為顧慮他也許想泡，齊知予才放軟態度的。光勾起嘴角，對於對方的體貼很是受用。
他圈住了齊知予纖瘦的腰，垂首將嘴唇貼到了齊知予唇上。
齊知予順從地仰頭回應他的吻，修長的手指扣著光的背脊，抓皺了他的衣服。
光已經不記得他們怎麼進的溫泉池，僅有的印象只剩下齊知予白皙的身體在朦朧的熱氣
中，跨坐在他的身上，頭顱抵著他的肩膀，雙手把他抱得很緊。那時的齊知予表情隱忍
叫聲壓抑，盡是哽咽的哭腔。
而現在的齊知予一巴掌打在他的額頭上，驅散所有的旖旎回顧。
光舔著唇咧開嘴角，「那次之後，所以呢？」
「我們開始走運了。」
「但我沒印象有發生什麼特別的事。」至少就光從前聽過的所謂「被跟」的故事，主角大
多中二又白目，幹了一些不該幹的蠢事，以至於冒犯到了其他神秘力量，才會被纏上甚至
報復。
但他們沒有，那天他們暢快地泡了溫泉，拋棄那對自由自在的情侶後去了一家頗有名的餐
廳，吃完中飯又尋了一處自然景觀步道，散步消食完就回臺北了，回到家的時候甚至還沒
過下午三點，齊知予甚至如願以償睡了個午覺。
「你再想一下，我確定就是那之後開始的。」齊知予記得很清楚，隔天上班的時候預約門
診的人數突然變得少了，甚至在他表定下班前半小時便結束看診，於是他還有時間可以打
病歷，並悠悠哉哉地等待下班光來接。
齊知予本也慶幸著運氣好，然而連著好幾天都是如此，他遂而留意起生活的細節，終於發
現到許多地方都不尋常。
光沉默了半晌，很誠懇地坦承自己的記憶力不好，「我只記得我們解鎖了火車便當。」
「不是這個。」齊知予眼神是死的，語氣更是冷得跟冰塊沒兩樣了，臉卻有點紅。
光只好再用力想了想，「還是跟我們走的那個步道有關？」
那是一個近期才規劃完成的生態步道，為於一片原始林間，沿途林相溪澗純粹，涼爽又舒
適。步道不長，他們來回走不過一個小時，路上甚至沒有碰過幾個遊客，光思來想去也沒
有個所以然。
「我剛剛google過了，沒聽說當地有什麼傳說。」齊知予也很遺憾，瞥了一眼擺在一旁的
手機。
「那不就好了嗎。」光捏了捏齊知予的肩膀讓他放鬆，「反正運氣比較好也沒什麼壞處
啊，又不是要害我們，這樣不是很開心嗎？」
「我只是覺得事出必有因。」齊知予的眉間依舊沒有舒緩，眼眸中的深沉比方才更甚，
「還有我總覺得我們做了什麼事情，想不起來讓我很煩。」
「有時候腦袋就是會卡住啦，會想起來的時候就會想起來了。」這方面光豁達多了，因為
為人懶惰，不求甚解。
然而齊知予就是會很糾結這種事，他一點都不喜歡有個東西卡在那裡的感覺。
但他也知道就這件事情而言大概是想不出結果了，已經可以預期的放棄讓他心有不甘地嘆
了口氣。
「不過如果要給我們錢的話，還不如讓我們中個頭獎，中11張最小獎有什麼用。」光忍了
又忍沒忍住，還是說出了真實的心聲，語氣可惜。
「你這種心態很糟糕。」齊知予橫了他一眼，如果他是那個神祕力量，遇到像光這樣人心
不足的，大概會很不爽。
「本來就是，如果真的是鬧鬼，好歹要像我們日本那個總是會自己回來的娃娃一樣，就可
以一直賣了賺錢了。」
「Atheist.（其實你才是無神論者吧。）」有夠不敬的。
不過倒是不難理解就是了，這種肆無忌憚的張狂，就是光本身的模樣，自信果斷，卻也迷
人。齊知予勾起嘴角，表情柔和了不少。
「我不是啊，我有信仰的。」
日本的神靈太多了，還有數不清的地方信仰，齊知予側首靜靜等著光的下文。
光學著他的動作歪著腦袋，輕輕吐出一個音節。
「你。」
齊知予沒有忍住，笑出了聲。
「你無聊。」他一邊嫌棄，一邊笑個不停。
這個爛到爆的笑話能逗樂齊知予也算值得了，光也很開心，他更加摟緊了對方，再次將唇
貼上了他。
「但你喜歡。」
他的確喜歡，齊知予舉起雙臂回擁住光。
他們的身影合而為一，雙雙倒向沙發時掀起了氣流，捲起幾張中獎發票，其中一張落到了
齊知予的手機上，而手機前一秒的畫面還停留在齊知予搜尋該自然步道的頁面上，圖片剛
巧是當地的特有種，一隻雙色澤蟹。
那天還發生過一件事，那件事太小，小到兩人都忘記了。
他們曾經駐足在步道約莫中段的地方欣賞一處湧泉，那時齊知予左顧右盼，剛巧發現一隻
不太起眼的雙色澤蟹，牠移動格外緩慢，卻在朝著步道的方向移動。
齊知予指給光看，光於是捏起了對方，意圖把他移到遠離人囂的地方。
兩人發現那隻螃蟹少了一隻眼睛，怪不得行動如此不便。
光的動作因此更謹慎了，小心翼翼將他放到山壁旁的淺淺水流中，藏在茂盛生長的水芥菜
之下。最後齊知予輕輕唸了牠一句別再到步道上來了，人類危險，離我們愈遠愈好，光還
笑話他說你當一隻螃蟹真的聽得懂嗎。
其實螃蟹的確聽懂了。
而且螃蟹還有一個位於氏族頂端地位僅次於龍神之下的男朋友，男朋友法力無邊，可以呼
風喚雨扭轉乾坤，調整人類小小的財運更是舉手之勞。
不過，這就是齊知予和光都不知道的了。
The end.

我的天啊！！！！！連假前看到這篇太開心了！！謝謝尼西TT看到光和知予現在平淡幸福的生活真的很替他們高興T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