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雲群聚,風起雲湧,黑夜一時如熾日當空。趙知謙手上的震雷劍聚攏天地靈氣,分
化為七十二把金劍豎立在周邊,金劍飛梭如織,在空中快速盤旋。
此刻雷雲密布,眼下是大勢已去,宋朗心頭一驚,他立即在司徒離火面前下跪,雙手
奉上淬青劍:「師尊,您快帶著三師弟離開此地……」他不敢抬頭看自己的師尊,只能愧
疚懊悔地低著頭,「徒兒不孝,徒兒負了玄臨、負了三師弟,如有來生再望報答。」
上頭風雲色變,司徒離火只是雲淡風輕地看著天空,彷彿事不關己地說:「淬青劍是
個好東西,自己留著吧……至於那些話,你得自己跟他說。」
宋朗抬起頭來,面色慘白,心頭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如今的趙知謙已經不是百年前
排行在司徒離火之下的真陽玄君,他的修為在百年內已近乎化神的階段。七十二把金劍後
面纏著如金絲般的靈氣,層層疊疊如網覆蓋於天空上,看樣子趙知謙打算把封天塔夷為平
地,如果再不離開此地,他們三人就會被這金絲靈氣切成支離破碎、魂神盡滅。
「哈,」司徒離火瞇起眼,露齒一笑,「真是有趣。」
熾光一閃,宋朗還沒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是先被一股強大且逼人的靈氣威壓制伏在地
。連續幾聲轟然巨響,大地隨之震動,天空中十幾把金劍全數墜落直插在地表上。
師尊究竟是怎麼做到的?宋朗臉貼在地上,完全不清楚發生何事,他吞嚥了一口唾沫
,心跳劇烈跳動,一股恐懼感油然而生。玄臨的前代掌門素有劍聖美稱,他以謙遜的劍法
向世人證明自己的能耐,那是一股溫柔而剛強的力量,用深藏不漏的劍芒斬破世間的黑暗
。然而現在的司徒離火卻擺脫了這層束縛,宛如元嬰脫胎造就更高一階的魂神,此刻內心
中燃燒著熊熊火焰,毫不掩飾地向眾人誇耀自己的實力,如同神化妖魔一樣,散發著令人
恐懼的靈威。
司徒離火悠然地撿起遺落在地上的蒼霄劍,端在手上琢磨了一會兒,心滿意足以後才
緊緊地握在手中:「假貨竟能有那麼幾分像,尚且堪用。」
趙知謙豎起二指,讓地面上的金劍放出靈氣緊緊地牽制住司徒離火的四周。
「雕蟲小技,百年來都沒有精進。」司徒離火輕描淡寫地說:「看樣子還是得那三個
人幫你,你才有辦法與我抗衡。」
「閉嘴!司徒離火你口出狂言!」趙知謙的怒吼如雷貫耳,雙眼怒噴金星火光,「今
日就要你魂飛魄散!」
金劍如迅雷般瘋狂橫掃八方,雷鳴不斷,大地劇烈震盪。封天塔瞬間被夷平,連殘骸
都不剩,塔底下的深淵也被轟成一個巨坑,然而坑底還有三個人。司徒離火單手抱著睡得
香甜的宇文巽,宋朗跪在他的身旁,臉色蒼白,既驚慌又迷惑,而司徒離火只是高舉著斷
掉的蒼霄劍,瞬間就避開了所有攻擊。
趙知謙催動咒法,金劍在天空中猝然爆散成無數金針,司徒離火唇色如血,咧嘴一笑
,雙瞳中的熾光如火焰,說:「你以為你還能用同樣一招對付我嗎?」
那一瞬間,司徒離火疾速往趙知謙的方向奔馳,宋朗仔細一瞧發現他是踩在金絲上。
這些靈氣構成的金絲宛如利刃,憑著肉眼是瞧不出端倪,殺人於無形,更別說毫髮無傷地
踩在上面。
司徒離火擅長用劍,劍氣所至,蕩除無數妖魔。趙知謙心頭一凜拔劍迎戰,豈知尚未
與他劍氣相觸,就聽見司徒離火輕輕地說了一句話:「太天真了。」
長指彈射出真火咒,木生火、火剋金,宛如火龍的旋風撕裂了四周的靈氣線絲,他笑
了笑,然而趙知謙根本無法看清楚他的劍法,他就連抵抗如此簡單的真火咒也做不到。
——那是一股不同境界的靈力威壓,迫使他無法動彈,有人從深淵歸來,再次成為了
令他害怕的阻礙。接著斷劍刺入了趙知謙的丹田,他的肉體毫無知覺,只有靈核之處卻感
受到致命的脅迫。那瞬間宛如靜止般地無聲靜謐,四周劍氣逐漸馴化,司徒離火吐出一口
長氣,他的周身不再具有殺意的鋒芒。
「你以為我還會再度你的踏入陷阱嗎?」司徒離火沉著嗓音說:「當年我躲不過你的
陣法是因為還有其他三人,究竟是誰指使你這麼做的?」
「司徒離火,為何你如此可恨?」趙知謙面色如土,緊緊握著震雷劍說:「為何你不
願在這地底中死去?」
「心中有恨的話就不會這麼輕易地死去的。」司徒離火垂首望著懷中沉睡的人,慢慢
地勾起嘴角:「看著自己最想保護的事物崩毀,看著自己心愛的人無端死去,只能望著他
的枯骨每日每日恨著自己……」他再度抬起頭,雙瞳瞬間宛如鮮血般赤紅:「我每天都恨
著你們,恨不得啖肉飲血。」
「是嗎?」趙知謙冷笑了起來,「你也不過如此,凡塵俗事,你也一樣脫不開。」
司徒離火微笑著不說話,再度將刀柄推入了一點。
「你就殺了我吧,」趙知謙惡狠狠地瞪著他,「就殺了我!」
「不過就是輸給我了,你就想死一死嗎?」司徒離火冷笑地說:「徒弟慘死,門派離
散,我玄臨一派盡數覆滅,全都是因為都是你們強求修行,想奪走蒼霄劍與棲山陽陰派的
術法,對吧?讓你這麼輕易死去,不就太便宜你嗎?」
趙知謙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咬著牙關,從嘴角滲出了血絲。
底下金淵宮的門生群聚,各個發出了驚呼,其中一名女修大喊一聲「宮主大人!」便
拔劍而起,帶著一群門生乘風御劍前來馳援!宋朗認出了宋霓,他便同時也拔劍迎戰,劃
出一道又一道銳利的劍氣將他們逼落地面。
「父親!」宋霓頓時間驚訝得無法置信,「父親你為何與我拔刀相向!宮主大人被歹
人所脅迫呀!」
淬青劍在靈力充沛之時會綻放出耀眼的青芒,宋朗未發一語,完全不想辯解,劍身旋
出鋒芒,將他們阻擋在前方。底下一片混戰,身為玄臨第二的宋朗,憑他的實力當然能輕
而易舉地阻攔宋霓等人,然而金淵宮另外兩位三神閣主也御劍而出,宋朗頓時就陷入了苦
戰。
懷中的宇文巽蹙起眉頭,司徒離火完全不理會底下的紛亂,單手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抱他,自顧自地說:「當年引我來封天塔的人是你,然而明白我心有所屬的人是絳峰閣的
鳳諾語,知曉我離開玄臨而未死的人是奉山派的秋機子,還有,能打造這把假的蒼霄劍…
…有這能耐的只有鍛銅谷一門的段愚弱。」
「就要怪你自己愚蠢,」趙知謙嘔出一口血,「這一切都怪你!」
「是嗎?」司徒離火冷靜地盯著他的胸口:「那麼你心上的術法,又是誰給你下的咒
?」
趙知謙瞳孔一縮,反手握住了司徒離火的斷劍將它往自己的體內刺入!只見司徒離火
幽幽地說:「喔——原來是棲山陽陰派的術法,方才太遠了我看不仔細,如今一瞧才發現
這個術式還真是精巧。看來在我不在的這段日子,有人將這門陰術給學走了,究竟是誰呢
?」
趙知謙雙目流血,雙掌緊握蒼霄劍發了狂想自裁自己。司徒離火聞風不動,嘻嘻地笑
了出來:「這麼想死嗎?用計把我關在這地底下,結果你還被人陰損地結了個死咒在身上
,還真是屈辱呢。」
趙知謙雙手染血緊握著司徒離火的手,怒目瞪視著眼前的人,他迅速地從懷中拿出陰
霞鏡交給了司徒離火,再度嘔出一口血說道:「害慘玄臨的那個人就是——」
話還沒到喉頭,趙知謙霎時雙眼翻白、口吐白焰,司徒離火察覺不對勁,趕緊掙脫蒼
霄斷劍往下一躍。空中的趙知謙痛苦地掙扎,白焰從他的口耳鼻竄出,燃燒了他的髮冠與
衣著,瞬間成了火人。
金淵宮的門生驚呼不斷,就連宋朗與其他修士也停下爭鬥,不可置信地看著眼前的這
一幕。趙知謙的震雷劍下墜,他的雙手長出了利爪,肌膚也覆蓋著雪白的羽毛,仰頭長嘯
,竟然是尖銳如鷹鳥般的啼叫——趙知謙在這瞬間竟化成了魔物!
傳說中,極東之地有東海妖鳥如雪般的羽毛,如血般的鳥喙,眼如金粟,啼哭如女人
泣訴,以懸崖海洞為巢穴,以禽獸或人嬰為食。
司徒離火輕盈地墜地,冷漠地瞪著手上的陰霞鏡。懷中的宇文巽哼了聲,司徒離火才
趕緊將陰霞鏡收到懷裡,換個姿勢摟抱著他,讓他睡得更舒適點。
妖鳥翅膀拍動雙翅,巨吼一聲,地表立即旋起一陣雷鳴火焰,金淵宮上下一片混亂,
死傷者眾多,門生四處逃竄,就連地位崇高的三神閣主也不得不轉戰妖鳥。宋朗趁機來到
了司徒離火面前,單膝下跪,抱劍作揖。
一名女修從天而降,她手拿著玉劍,臉上爬滿淚痕,一揮刀就要殺傷司徒離火與宇文
巽,她大聲怒罵:「妖人!快將宮主大人身上的妖術解開!」
宋朗拔劍一閃斬斷了她的劍穗,宋霓嚇了一跳跌坐在地上,手上的劍也跟著脫落。
「爹!你為什麼要幫著外人!」她哭得梨花帶雨,恨著自己的父親忘恩負義,「是他
把宮主大人變成了妖鳥!快點救救宮主大人呀!」
「只要說出了背信之言就會成為妖魔。」司徒離火冷漠地望那只妖鳥說:「這是棲山
陽陰派的術式——像兒戲一樣,拿人命當玩笑。」
「棲山……什麼?」宋霓愣了愣,她哭得滿面通紅:「你少胡說了!」
「住口!」宋朗出言,冷酷無情的態度讓宋霓又氣又惱,心裡無辜又委屈。
死傷者眾多,哀號聲不斷,宛如人間煉獄,司徒離火望著陷入火海的紫竹林與金瓦宮
牆,輕嘆了一口氣,將宇文巽交給了宋朗。
「幫不了他了。」司徒離火垂下眼眸,輕輕地說,「他會塗盡生靈,最後他會耗盡靈
力,慢慢地死去。」
妖鳥一聲尖叫,雙目流出了鮮血,竟轉向攻擊司徒離火。
司徒離火閉上眼,流下了淚水,再度睜眼時雙瞳充斥著腥紅。
「所謂強與弱,所謂的善與惡,究竟又是什麼?」
蒼霄劍散發著銳利劍氣,司徒離火飄然而起,霎時間周身靈氣如山中雲流,時而如海
中浪湧,狂放於自然之中,又隱於無聲、化做泰然。金淵宮的所有人停下了腳步,就連宋
霓也目不轉睛地看著眼前的人,不自覺地緊揪著裙擺。那是她從未見過的劍法,和宋朗、
趙知謙的不一樣,是更加地寬廣,彷彿包容了萬物,容納了世間所有靈魂。
劍氣一出,如風銳利,妖鳥長鳴一聲,瞬間從胸口噴發出湧泉般的鮮血,身軀承受不
住大量的靈氣突然爆發,四分五裂、屍首無處。妖鳥死後的血液噴成血雨,眾人紛紛尖叫
逃難,嚎叫之聲不斷,司徒離火只是站在原地緩緩地運氣,周身圍繞著一圈奇特的紅光,
彷彿阿鼻地獄中浴血而來的冤魂。他笑了笑,那笑容越來越狂放,最後開心地哈哈大笑。
妖鳥死狀太過悽慘,宋霓嚇得花容失色隨即昏了過去。宋朗心頭一寒,立刻明白這是
魔化的跡象。
宋朗趕緊搖了搖懷中的宇文巽:「三師弟!三師弟醒醒!」只見他睡得香甜,豪不受
影響。宋朗急了起來,抓著他的雙肩劇烈猛搖,最後乾脆賞了宇文巽清脆的一巴掌。
「好痛!」被打醒的宇文巽撫著臉頰,大夢初醒還有點摸不著頭緒,「二師兄你幹什
麼?是五師弟又闖禍了嗎?」
「師尊!」宋朗朝著司徒離火大喊,「宇文巽醒了!」
宇文巽撫著臉頰,往他的目光望去,司徒離火就站在他的眼前。
那是他的師尊,卻是與記憶中的樣貌相去甚遠,宇文巽想起了前因後果,他眼眶發熱
,一股委屈直往心頭上湧。
宇文巽掙脫宋朗的束縛,奔向了司徒離火。
原本他期望能跪在師尊腳邊懺悔著過去的失敗,懺悔他的無能為力,只想向自己的師
尊贖罪,包含師兄與師弟們,一個個失去了歸途,最後連死也無法葬在玄臨。
然而宇文巽在跪下的那一瞬間,司徒離火反而緊緊地摟住他。
宇文巽愣了愣,視線逐漸模糊不清。
「阿風,是師尊不好。」
他看不見司徒離火的面孔,從眼眶湧出的燙熱眼淚沿著臉頰下滑。
「是我的錯,」司徒離火緊緊地擁抱著宇文巽,不願放開,「讓你們受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