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考究不嚴謹古風,朝代國名皆為架空,與現實毫無關聯
程毅醒時,覺得腰上有點沉,雖仍昏眩,還是硬撐爬起,轉頭一看,身旁竟躺了
個男人。
夢境最後是鍾將軍帶他前往雁城駐守,緊接著幾幕酒樓景色閃過,方結束於周衍
將他攬入懷中,就見夢中人近在咫尺,他驚得嘴巴一開一闔卻說不出話,這把個月的
片段同時自他腦海揭過,儘管他神智未清,卻非失憶,那些事他都記得……包括不久
前的縱慾歡好。
他抓起一旁的削布刀,直往周衍腹部刺去。刀光一閃,周衍在千鈞一髮之際出手
扣住程毅手腕,此時刀尖距離他不過一個拳頭。程毅眼看刺殺失敗,知道機會不再,
想也不想便抽回刀子往自己頸上抹。
「住手!」周衍大吃一驚,急忙握住刀刃,兩方一扯一拉,僵持不下。程毅眼看
周衍手掌因利刃出血卻未退縮,最終還是鬆了手,讓周衍將削刀扔往地上。
「你為何……」程毅欲言又止。
「反正不許你死。」周衍不管青年話中問的是什麼,逕自抓了塊布纏手止血,
「你要尋死,我就讓金國人隨你下葬,你既為皇子,幫你召幾名女妾入墓作陪也不算
虧待你罷。」
程毅瞅著男人,面色蒼白,沉了一會兒才道:「你要我如何便直說,不必以金國
人要脅。」
「把身子養好,切勿自傷,也不准逃,我會讓人盯著,你敢亂來,莫怪我心狠
手辣。」周衍說罷,下床披上衣袍,「之後如何,再說。」
「瞧瞧,是那五殿下……」
「送去北蠻那位?想不到能回來,聽宮中姐姐說娘娘早當他死了……」
「可不是,傳聞北蠻被滅後殿下失蹤數年,這回來的還不知是不是……」
「我倒是聽說,娘娘欲將殿下遠送至梁國入贅……」
「殿下又要被丟了,真可憐……可憐……」
真可憐。
程毅驚醒時,外頭天色已亮,他算了算,約莫只睡了一兩個時辰。
原來他自以為熬過的那段日子不過潛伏在心底,等著隨時將他吞入深淵。傅太醫
告訴他,他遭歹人下了某種侵神擾智之毒,幸發現得早,否則毒入肺腑,人恐發瘋而
亡,雖他現已恢復意識清明,然烈毒尚未除盡,他仍會受夢魘折磨一陣子,睡睡醒醒,
也屬必然。
那之後,周衍將他移到皇城內某一處偏宮靜養,他提起可回牢內,周衍只道地牢
陰冷,不宜養病,還不容他再議。
偏宮仍由親兵守衛,除御醫外,無人可進。程毅病況穩定後,傅太醫每隔四五日
會來看看他,以利診治調藥,傅太醫一起帶來的少年醫士則會趁空順道同他聊聊天,
替他排解些無聊,傅太醫說是這樣有助病情改善,不准他嫌煩。
周衍亦經常出現,有時拉他散散步,有時陪他下下棋,種種舉動都令程毅煩擾,
他不得不提醒對方,兩人一皇一奴,實不妥過於靠近——是,他有長眼,知道周衍對
他有了旖想,雖不知這數月間對方究竟為何產生轉變,但他從未打算回應。
把人晾在一旁不趕走已是他最大的容忍,原以為周衍不被理睬會覺得無趣走開,
想不到對方光膩著他不說話也能待上半個時辰餘,要不是陸昕適時出現把皇上押回書
房處理政務,他都要懷疑周衍是否也病壞腦子,把他從階下奴誤認為妻妾了。
蠱惑聖上荒廢朝政這罪名,他可不想擔。
幸周衍未再強行碰他,維持著一點距離,兩人相安無事,倒也不那麼令人難受
就是。他因病易睏,有時在窗邊榻上看看書吹吹風便會歪頭睡去,只這時周衍才會
靠近,抽走他手中書,將外衣輕覆在他身上,偶爾還會偷親他眼角——是,他有感覺,
儘管閉眼也僅是淺眠,男人的氣息與熱度他都曉得,房裡才兩人,不是周衍難道是鬼
麼。
或許周衍可輕易放下過去種種,但他沒辦法。
「殿下,您近日是否仍徹夜難眠?」傅太醫手一按上他脈象便皺眉。
「嗯……」程毅點頭。
「聽說您午膳都沒動?」傅太醫又問。
「……不餓。」程毅垂下頭,似乎有點心虛。
傅太醫無奈搖頭,寫好藥帖便吩咐隨侍的少年醫士留下來幫殿下掃掃房、換換
屋裡用來驅蟲的薰草,順便陪殿下談談天,自己則去抓材煎藥,畢竟程毅身分不一般,
為求謹慎,傅太醫通常不假他人親自處理。
少年活潑熱絡,總有話題聊,即使程毅只消極回應,他依然能自個兒講得開開心
心:「殿下,天氣好適合曬被,我替您把被褥抱出來好麼?殿下,房裡的花快謝了,
我去換盆新的來。殿下,燈油要沒了,我去裝點。殿下,桌上那盒糕點放一整天了,
若您不喜,我可以吃麼?殿下,您別老是坐著,傅太醫說您要多動動啊。」
「你別喊我殿下了,被人聽到要殺頭的。」程毅坐在門口階上,並不打算起來動
動,「你就叫我程公子吧,小平。」少年名叫李三平,程毅便跟著傅太醫喚他小平。
「哎,好的,殿……程公子。」小平從善如流,「公子人這麼和善,不知道為何
太醫院好多人都說您冷漠,還說您貪生怕死啥的,我就覺得您脾氣挺好,都不嫌我
吵……」
程毅笑笑,不說話。
「我有沒有說過為啥我叫三平?我其實是長子,家裡上頭有兩個姊姊,下面有
三個小妹,唉,我娘就生我一兒子,還差點要被我爹休了。我小時候被村里大夫說有
天分,我爹娘便日日盼著我進京學醫,為了讓我上書院,我娘只好把小妹賣去給人做
婢女,我們那村多數務農,本來就不富庶,城裡縣官收稅又愈來愈重,後來大姊出嫁,
拿了一筆錢,才終於讓我湊滿盤纏上京。」
小平呼口氣,續道:「進京啊什麼又都要錢,進城門要錢、吃飯要錢、住客棧要
錢——後來我嫌貴,便去找一戶人家的馬房借住——報考太醫院要錢、進考場也要給
錢,否則官兵會把人抓去搜身,搜過了時辰便進不去,可白來了。幸好我不枉費爹娘
期許,終於考上,只不過後來沒錢了,我就被配去掃茅房,一掃兩年,直到遇上改朝,
也不知道怎麼的,開始領了薪俸,我才曉得之前原來都被其他太醫坑了去,哎哎,反
正後來我有錢寄回家,總算讓我娘把小妹贖回來,我娘還說,縣令換了人,他們日子
好過不少——」
「啪!」小平頭上突然被巴了下,傅太醫不知何時回來了,繃著一張臉道:「你
什麼不好說說這個作啥!」
小平愣了愣,還搞不清楚說錯什麼就被傅太醫喊去取茶,便縮縮頭趕緊走了。
傅太醫將湯藥小心端給程毅,說:「小平心直口快,您別往心裡去。」
「無礙,以前父皇皇兄作為如何我總是知道一些,不怪他。」程毅望著光聞就覺
得苦辣的黑色藥湯,認命地小口啜飲,「金國君王昏庸、朝政散漫、官僚貪腐、百姓
苦不堪言,反之靖國皇帝勤政愛民、臣官清廉守法、百姓日子安穩,對麼?」
「也無須說到這份上……」傅太醫嚅道,「……的確太醫院先前被丞相把持,薪
俸都得先過了幾手才發下來,位階高的還過得去,底下那群醫官醫士卻是勞苦,領不
到薪俸,核考還得先跟負責的太監打好關係,否則甭想升等。幸得靖王主政後將貪官
汙吏橫掃一遍,不然如小平這般窮苦孩兒,怕是一輩子都只能打雜了。」
傅太醫見程毅神色未變,乾脆破釜沉舟,「殿下,靖王待您不薄,若您肯好好與
他相處,也定會有助於病情——」
「傅太醫,」程毅難得無禮地打斷對方說話,「您莫非是收了周衍賄賂,來當他
的說客?」
「當然不,殿下,下官是為您身體著想。」傅太醫義正嚴詞,「殿下的病該癒未
癒,不提毒性未除,心裡那關過不過得去,才是要緊。」
程毅一口喝完剩餘湯藥,將瓷碗還給傅太醫。「不是過不去,是不能過去,」他
苦笑道,「縱然周衍是明君,可他再好,我都不能服他。我是金國皇子,他是遼國
皇帝,他侵我金國土地,殺害鍾將軍,斬我二皇兄,滅我祖國,若我不恨他,那麼當
時於雁城死傷的將士弟兄又該如何瞑目?」
傅太醫抿抿嘴,眉頭深鎖,沒再說話。
「他是我仇人,要說今後活下去有何目標,便是殺他復仇。」程毅笑了一聲,話
一轉,又道:「傅太醫,您別稱我殿下了,金國已亡,您亦非我臣子,不須如此多禮,
您既是長輩,往後就喊我子雲吧。」
傅太醫後腳剛走,周衍前腳便來了。程毅不感意外,周衍本就常於這時辰前來,
至於有沒有將方才那席話聽進去,他也不在意,甚至有聽到最好,反正那也是對他說
的,早些攤牌,免得兩人繼續不清不楚地瞎耗。
不過周衍臉色如常,還與他下了兩盤棋,最後當他不勝睏意靠著柱子睡去後,
周衍將他橫抱起,卻沒馬上把他往床上放,而是緊緊摟著他須臾,才朝內室走去。
那晚,周衍走前啄了啄他嘴角又親了親他的唇,而後大半個月,都沒再來找他。
這日,周衍與皇后蘭妃在湖畔涼亭品茗,氣氛恬淡平和,忽地一人殺氣騰騰衝來,
陸昕本想攔,一見來者是三皇子周連,便讓了路。
「父皇!聽說您讓那賤奴——」周連跨上涼亭台階,話還沒說完,就被蘭妃一紀
眼神打住,他趕緊站穩身子,吶吶喚了聲:「母后。」
蘭妃是為皇后,氣勢不輸周衍,又先前領著周黎周連出征,皇子們自從見過她在
戰場上廝殺的英態,便再也不敢於她眼下忤逆。甚至能說,他們比起父皇,還更怕母
后。
「何事?」周衍拍拍蘭妃的手,讓她別老嚇兒子。
「賤——那姓程的,聽聞您將他藏在偏宮,孩兒認為十分不妥,父皇是為一國
表率,豈能對一亡國奴如此寬待,還請父皇醒悟!」周連義憤難平道。
「真巧,本宮剛也正與你父皇提這事呢。」蘭妃說。
「母后也認為不妥麽?」周連喜道。
「自然不妥,」蘭妃說,「喜歡就該直接把人帶回寢宮疼著,如此偷偷摸摸相會
算什麼男人,傳出去莫要給人笑死。」
「母后!」
「說笑而已,連兒別急。」蘭妃莞爾,轉向周衍說:「瞧瞧,連兒子都不同意,
你怎讓文武百官接受?」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