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詹姆越過床鋪盯著莉莉,而她正忙著越過床鋪盯著詹姆左邊肩膀正後面的某種迷人物體。
如果他們繼續像這樣持續不眨眼更久的話,可能就有人要瞎掉了。詹姆緊張地清了清喉嚨
。莉莉眨了眨眼,但卻沒有重新聚焦。這幾乎可以說是詹姆人生中做過最困難的事。最困
難的事,如果他成功設法從他的記憶中將昨晚整個抹去的話,莉莉也是一樣。他們可以這
麼做,詹姆細細思考。如果他們徹底忘記一切,就能夠解決所有的事情。但,詹姆承認,
這也算是一種作弊。他又再度清了清喉嚨。
「所以,呃,」詹姆說,「很高興我們要來討論這件事。」
「是,」莉莉同意道。「我也是。」
他們又陷入沉默。詹姆發現他們根本就沒在討論任何事。他很樂意用一條手臂或是一條腿
或是一個重要的器官來交換莉莉現在的想法,但那不是一個選項。這真是相當令人印象深
刻,一些照理來說不可能會變得更糟的事情是怎麼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變得無法挽回的
。詹姆疲倦地倒了下來。「我們沒有真的在討論,」他指出。「不過,當然,妳知道,完
全控制妳的——嘴巴還有——之類的。」
「我認為那是一個很好的經驗,」莉莉突然開口。「我認為我們可以從中學習。或者是我
們可以一起安靜地在一個角落死於我們自己的恥辱和痛苦。目前為止我們正在進行第二個
選項,而我認為隨著選項的發展,這感覺是令人十分不愉快的。」她的聲音聽起來有點刺
耳,而她還是沒有在看他。這讓詹姆感到極度的緊張。「可是,」莉莉繼續說道,「我不
是真的很清楚我們到底應該要學習什麼,除了我永遠不想生孩子並且應該要考慮去當尼姑
以外。」
「我自己就常常有在考慮這個選項,」詹姆說。「誰不想要當尼姑?她們那些——妳知道
。那些習慣。」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顯然沒有什麼可做的。情況就是這樣——那些已經發
生的憾事就是已經發生了——而且,如果他對自己完全誠實的話,他不太確定修道院是不
是他該去的地方。那無疑的是在浪費莉莉。「不,聽著。那——可能是因為房間的關係?
那個房間很小。」
「不是因為房間的關係,」莉莉死氣沉沉地說。
「對,」詹姆痛苦地說。「對,妳說的對。是因為『我們』的關係。但不可能會永遠都那
麼糟。不是嗎?」
「你覺得那很糟嗎?」莉莉說道,非常震驚。「我是說,我知道你覺得很糟。可是我還以
為——我不知道。我還以為男生不管怎樣都會覺得還滿不錯的。」
「是這樣沒錯,」詹姆說。「可是有一些方法可以把它弄得很糟,然後我們成功找到了每
一個。」
「我不懂,」莉莉哀號著,一邊崩潰攤倒在床上。「我們做得很好啊!」
「是技巧的問題,」詹姆說。「我們顯然是缺乏技巧。我家有一些小冊子,」他用黑色幽
默加上一句,「如果那樣會有幫助的話。」
「並不會,」莉莉堅定地說。
「我也不覺得會,」詹姆同意。「我是說,妳知道,小冊子會知道什麼人類不知道的事?
好吧,很明顯——好吧,不——好吧,我本來希望我會比什麼小冊子懂得還要多——好吧
,不過,我猜我沒有。」詹姆低頭看著他的手。他也許想要用手來把自己掐死,或者至少
切斷所有進入他肺部的空氣,好讓自己可以閉嘴。除此之外,他們還可以讓自己噎死。「
可是,妳知道,要屈服於小冊子之下,這實在是…」
「詹姆,」莉莉說。「我不覺得這是世界末日。我們並不是非常擅長,你知道,上床,但
我覺得這表示我們可能還有進步的空間,一旦傷口復原之後。比喻性的傷口,」她很快地
加上一句。「措辭,嗯,不太好。對嗎。」
「情感的傷口永遠不會消失,」詹姆提議道,「但我們的恢復能力還不錯吧?」
「我還是喜歡你的,」莉莉說。「如果我在那之後還喜歡你的話,那麼我可能已經喜歡你
到一個精神錯亂的程度了。」她綠色的眼睛定定地望向他,然後他想起了所有他愛她的原
因,比起面對他們所有的失敗還要來得更加難以自抑。
「噢,」詹姆說。「哇。」
「我知道,」莉莉同意地說。「我就跟你一樣不知所措。」
「告訴妳吧,」詹姆說。「我有一點被妳感動了。但我們可以堅持我們所知道的。」他在
床邊她身旁坐下,然後將手指滑入她的指間。
「目前可以,」莉莉下定了決心,然後猛烈地將他向後一扯。當他吻她時,他想起了有一
些能力是他沒有問題的,有些能力則是或多或少在維持他的世界運轉的,倘若有雀斑和一
雙綠色眼睛牽涉其中的話,那麼他願意去嘗試所有其他的可能性,直到時間的盡頭,即使
他永遠都做不到,他也願意。
然後有人敲了門。
「天狼星,走開!」詹姆喊道,有點困難,「有點忙,」莉莉拿了一個枕頭爆擊他。
「呃,波特先生,」某個絕對不是天狼星的人說道——事實上,那個人的聲音有點恐怖,
聽起來有點像是麥米奈娃教授。「這有點——緊急,恐怕。如果我可以跟你談談的話——
」
「哪啊,」詹姆啜泣一聲。莉莉又打了他一下,噓聲說「去啊!」然後把他往門推進了三
呎。他打開門,扶正他的眼鏡,然後用盡可能充滿責任感的語氣說,「妳好啊,教授!就
只是,妳知道,休息一下!躲一下太陽!做一些...學生會主席的事情!」
「是的,」麥教授說。她看起來疲倦而悲傷,完全不像昨天那個齊整的海邊形象的化身。
「可以拜託請你來大廳一會兒嗎?」
「呃,沒問題,」詹姆說。他關上了身後的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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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彼得來說,不曉得其他人在哪裡還有不知道他們在幹嘛,並不是一件很反常的事。在四
個好朋友當中,他經常會偷偷摸摸的起這種疑心,覺得他自己某種程度上是個無足輕重的
消耗品。當他跟朋友在一起時,這種感覺就又完全被放逐了;但當他一個人的時候,它就
會回來,嘮嘮叨叨,讓他不斷胡思亂想。就像現在,他只能猜測天狼星跟雷木思在哪裡,
他們是待在一起或是不在一起。詹姆就簡單多了。詹姆跟莉莉在一起,因為他跟她在一起
的時間比沒跟她在一起的時間還多,彼得被一個人獨自丟下的時候,通常都是因為詹姆跟
莉莉在一起。詹姆就像是他們的膠水。詹姆把他們所有人拴在一起。如果沒有詹姆的話,
天狼星會像個斷線的風箏一樣飛走,而雷木思,那個在彼得的印象中總是獨來獨往的人,
消失的頻率高到讓彼得根本不會去多想。然而,這搞得彼得,老傢伙小彼,搞得他獨自一
個人,有點無聊,有點易感,跟那個在他腦海揮之不去的懷疑的聲音,就像是一個影子,
或是一個特別專情的幽靈。他沒辦法把它甩掉。這對他似乎不太公平,他應該是要在度假
的,大概是跟他的朋友一起,但卻遭到那懷疑的聲音的攻擊。他們只是把你帶在身邊而已
,那個聲音向他悄聲道。你有一點無聊,你知道,它在他的血液裡哼哼作響。他們全都比
你好看得多又聰明得多又要好得多,他們把你丟在這邊可能是因為你老做一些讓人丟臉的
事情,它在他的腸子裡頭哼唱著。
「詹姆跟莉莉在一起,」彼得固執地說。「天狼星正在做一些我不想做的事,然後雷木思
正在做一些我真的很不想做的事。」
啊。那個懷疑的聲音太聰明了。好吧,是有這個可能啦…
彼得決定去收集貝殼,至少能夠轉移一下他的注意力。而當他看到那天那個跟麥教授在一
起的閃亮男子的時候,他正在走向海灘的半路上,海灘褲的口袋裡裝滿了笨重的塊狀物。
他幾乎認不太出他來,因為那名年輕男子已經不再閃閃發亮了。
「哈囉,」彼得說,因為如果不這麼做的話,肯定會有更多證據說明他是個無可救藥的令
人尷尬的人。海灘上就只有他們兩個,而這是他先發制人不受忽略的方式。
「喔,哈囉,」那名年輕男子說。「我知道你,對吧?把馬桶炸掉的那個。」
「那是詹姆,」彼得感到不得不指出。那是詹姆和天狼星和雷木思,那個懷疑的聲音耳語
著。那是天狼星的主意,實際執行的人是詹姆,而雷木思讓他們偷走了他的級長鑰匙。你
在睡覺。
「詹姆.波特?」年輕男子說,一邊挺起身子。「就是他嗎?昨天的那個?」
「呃,」彼得說,「對。」然後我是彼得.佩迪魯。真高興認識你。
年輕男子似乎就在他的眼前失去了光芒。就連他的腹肌似乎也萎縮了下去。「喔,好。真
倒楣,老傢伙。他是你的朋友嗎?」
「他是我最好的朋友,」彼得說,比他原本想表達的來得尖銳了一些。但你不是他的。
「好。好。」年輕男子將視線別開了好一分鐘。他似乎失去了說話的能力。彼得想著這是
否也是某種尷尬的行為,但男子嚴峻的下巴上有種嚴肅的表情,告訴他並非如此。這給了
彼得一種特別高貴的感覺,一種彼得目前為止還無法達到的氣質。而且你永遠也不會是,
這才是重點。「好,」年輕男子第三次說。「那——你應該要回去了。去——去找你的朋
友們。」
「我不知道他們在哪裡,」彼得不假思索地說。「呃,我是說——好。」你不知道你的朋
友在哪裡。你還真是個好朋友。他們還真是群好朋友。
年輕男子,出乎預料地,用一隻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太擔心,」他分神地說。彼得抬
頭盯著他。
別往心裡去,那個懷疑的聲音喃喃地說,可是當彼得小跑步回旅館去找詹姆時,它已經陷
入了沉默。
***
詹姆關上了身後的門。一開始,莉莉還以為他又惹麻煩了;他的肩膀垂了下來,一種詭異
的寂靜包圍他,通常是那個我被逮到了,豈有此理的標記。她正要開口然後開個玩笑,是
說,你會因為床技太爛而被撤銷球員資格嗎?但突然之間她更好的判斷力和她無懈可擊的
直覺建議她不要這麼做,她的嘴唇只吐出了一聲黯淡的「詹姆?」
詹姆什麼也沒說,只是將自己的身體貼在門上,彷彿嫉妒著那塊木板單調而堅實的無感。
莉莉沒有問他說你還好嗎?因為她並不笨,多年來,身為班上表現最好的學生,她知道永
遠別去問那些你已經知道答案的問題。她站起來向他走去,把她的身體放在詹姆和那空氣
中無論是什麼把他給壓垮的東西之間。這是某種莉莉身為女生已經明白的事,有的時候,
不需要所謂真正的明白:她保護著他的方式,沒有那種用愚蠢的愛來壓制他的能力,如同
他對待她的方式一樣。他發出了一個微弱的聲音,吐出了一口氣,把臉轉向她的喉間。她
等待著。
「是我的爸媽。」他的聲音,最後,幾乎無法辨識,刺耳而困惑,貼著她的肌膚。莉莉明
白,以冷酷、恐怖的壓力:她把他的身體拉向自己,彷彿這樣就可以將所有的智慧納入自
己之中。她自己非常清楚,她在情感上非常成熟,極度的堅強,並且鮮少不知所措,但這
使她立即意識到自己十七歲的無能為力,還有那奇怪的、自相矛盾的去愛別人的徒勞。
「死了,」他說,「他們死了。」莉莉不知道該說什麼。
她永遠都會記得,他連一滴眼淚也沒有掉。
(第二十一章B,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