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象報導寒流來襲又回溫，加加減減下，成了涼不涼熱不熱的尷尬天氣。
賴正真雖然不怕冷，可往風裡一站，卻還是覺得牙根下意識地發顫。大概是許夏的身體比
較虛，他忍不住這樣想。
在謝子揚的要求下，為了增添相約出門的氛圍，明明賴正真的租屋處跟謝子揚的家在一條
直線上，還是約在了遊樂園門口見面。
賴正真今天穿了件墨藍色的長袖襯衫與黑色的細紋長褲，搭著針織背心與大衣。看上去雖
然穿的不多，可衣服間全貼著暖暖包，整個人在冬日成了個小暖爐。
大學下課本來就比較早，賴正真坐在門口外的蘑菇造型椅休息，算著嘴裡呼出的霧氣要多
久才會散逸。
他腦中反覆上演著小說裡的聖誕告白情節。
謝子揚接了吳敏出門後，跟對方說要是吃晚餐，而後直接前往了遊樂園，兩人挨個將遊樂
器材玩過一輪後，吳敏提議要上摩天輪看看，此時，謝子揚拉住了吳敏的手，顫抖的聲音
包裹著少年的生澀與緊張，以及初萌芽的情愫。
「……我想說的是，吳敏，我喜歡你，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台灣的氣候不下雪，於是這時應景地飄起細雨，吳敏瞇起了微微上挑的鳳眼，撐開身上常
備的折疊傘。
沉默的空氣曖昧地環繞在兩人周圍，謝子揚幾乎都要以為吳敏的回應是否定，下意識往後
退縮了半步。
吳敏的傘往前舉了舉，踏近半步後才輕聲開口：「好啊。」
音樂響起，摩天輪的閘門旁閃起了霓虹燈光，催促著隊伍的人群往前行，盡責的員工也整
理著列隊，避免有人脫離隊伍或是插隊。
過了十來分鐘後，兩人終於搭上了摩天輪，好巧不巧的是兩人都有些畏高，卻搭到了玻璃
地板的車廂，就連開話題都有些戰戰兢兢。
車廂到頂端大約要花上十五分鐘，而到頂後會額外停下來一分半的時間給乘客欣賞風景。
可謝子揚與吳敏卻沒有一個人先看過告示牌的說明，兩人被突然停止的車廂嚇了一大跳，
卻動也不敢動。
摩天輪的介紹廣播響起，這時謝子揚才意識到車廂本來就會靜止，與吳敏對望一眼後笑了
出來。
順著廣播的介紹往外望去，萬千燈火像是傾倒在地上的繁星，承載著無數人的居所。
謝子揚望向吳敏，而吳敏同樣也望向謝子揚的方向。
少年牽起彼此的手，很輕很輕地交握，大概想到了相似的事情，笑得一樣溫和且含著脈脈
情意。
「你說晚自習下課時，家裡總是暗的，阿姨要加班，繼父也同樣忙碌。有時他們只來得及
帶上弟弟妹妹去吃晚餐，而你只能從冰箱裡找切好的水果，自己吃完就洗澡睡覺。」謝子
揚開口，將吳敏拉向自己的方向。
車廂搖晃，吳敏驚呼一聲，摔在謝子揚懷中，被一把抱緊，少年溫柔的嗓音再次響起：「
上大學時我們一起住吧？我會先回去把每一盞燈點亮，讓你一到家就有人陪伴。」
吳敏眼眶一熱，吻上了謝子揚，彼此在心裡允諾著，要給對方一個家，成為風雨飄搖時的
避風港。
思及此，賴正真忽然掩面大叫了好幾聲，感覺自己像個瘋子一樣，光想著討厭的情景。
可是他又覺得自己不得不想，不得不比對。
幾乎是偏執地將每個細節一一比對，確認哪裡是一樣的、哪裡是不一樣的，好像相異的程
度越高，他就越能相信謝子揚的感情。
淪落到這地步，他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想相信謝子揚，所以才努力找理由；還是壓根不打
算繼續，才刻薄找藉口。
「……許夏？」
謝子揚的聲音傳來，賴正真僵了下，尷尬地抬起頭來。
少年身上還穿著制服，外頭搭著件過大的運動外套，臉埋在圍巾裡，雙頰凍得通紅。
賴正真一下站起身，收回了紛亂的思緒，笑著對謝子揚伸出手開口：「那，走吧。」
也許是剛開幕的緣故，人潮比預想中來得更多，雖然沒有正統的主題遊樂園一樣豐富的遊
樂設施，卻反而更適合平時出遊。
兩人一人買了一支熱狗跟一桶爆米花，邊吃邊逛著，也不急著排隊。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
學校的趣聞、鄰近的大考，間或夾雜著無用的網路梗。
賴正真假裝著饕客的樣子，裝模作樣地品評著遊樂園的點心，惹得謝子揚一陣爆笑。
「不過剛開幕又撞假期，人是真的多，怎麼挑這時間來啊？」賴正真咬下蛋塔上的棉花糖
，望著遠方的摩天輪，裝做毫不知情地開口。
他明顯感覺身旁的謝子揚絆了一下，才踉蹌著站穩，聲音小的要被周遭的人聲淹沒：「我
有話想跟你說。」
賴正真感覺自己心臟突地跳了下，重得差點呼吸不過來，才若無其事地笑著開口：「是嗎
？什麼事？」
他忍不住在心裡想著，現在就說吧，如果你現在說的話，我就會答應，開口吧，謝子揚。
然而謝子揚卻反而沉默了下來，讓賴正真幾乎感覺自己的心跳也跟著慢了下來。
自己到底希望對方怎麼做呢？他好像也有點搞不懂了。
雖然誇口保證一定會幸福，但是會幸福的選擇，到底是什麼呢？
當兩人逛到了摩天輪前，賴正真猶豫了一秒要不要開口，就感覺衣角被拉了一下。熟悉的
嗓音，就連顫抖都如此清晰，說出了他可以倒背如流的台詞。
「……我想說的是，許夏，我喜歡你，你願意跟我交往嗎？」
賴正真閉上了眼睛。
當初自己看小說時，曾經很喜歡很喜歡這一段告白的橋段，反覆看了好幾次。
他曾希望，也有一個人，能對自己說出這樣的話語。希望在連自己都無法喜歡自己的時候
，有一個人可以對自己說出喜歡。
可是他現在只希望，一個字也可以。
多希望這句話可以不一樣。
賴正真抬頭望向天空，因為兩人走得比較快的原因，還沒開始下雨，他伸手指向摩天輪，
笑著提議：「我需要想一下……那既然都到這裡了，要去搭摩天輪嗎？」
摩天輪的隊伍比小說裡寫得還要短，兩人排不到五分鐘就到了隊伍前列，賴正真沒什麼說
話，謝子揚也不敢搭話，兩人沉默地各自滑著手機，乍看還有點像懲罰遊戲輸了，要一起
搭摩天輪的樣子。
踏進車廂的那瞬間，賴正真忽然感覺呼吸一重，靠著窗邊坐下，而謝子揚跟著瞥了一眼地
面，在看見透明的地板時臉色微微一變，抓緊書包坐到賴正真對面。
賴正真望著窗外，遊樂園的設施漸漸越縮越小，像是安放在地上的微縮模型，有種逗趣的
感覺。
而謝子揚望向自己的眼睛，折射著萬家燈火，好像星星全落在了眼底。
他想相信，他是真的想相信。
可是，不斷地提醒自己要相信，那大概就表示自己從未相信，對吧？
有些事情在感情中，比心動更重要，要是缺乏的話，就是有愛也無能為力。
無以為繼。
他望向謝子揚，彎了彎嘴角，此時摩天輪剛好到了頂端，本該在告白時分下的雨開始稀疏
地落下。
車廂外的景物開始模糊不清，賴正真甚至有些覺得自己呼吸不到空氣，還想著要怎麼開口
，就感覺放在膝蓋上的手一熱，被謝子揚握住。
「我的第一志願是你的大學，我想說，如果許夏你不介意的話，或許我們可以一起住？」
「一起住？」
滾燙的感覺從鼻腔燒到了眼尾，賴正真忽然有些慶幸摩天輪的燈光昏暗，而謝子揚看不清
楚自己的表情。
少年的聲音乾淨清澈，又飽含情意，真切得讓人只想逃避。
謝子揚用力地點頭，繼續述說著：「我想，要是回到家時，有人在等自己應該很棒吧？」
「對不起。」
賴正真打斷了謝子揚的話，輕輕地收回了自己的手，望向少年的眼睛。
雨下得很大，打在車廂上成了細碎的破裂聲，他感覺自己也在對方的眼裡看見了暴雨，可
是他必須這樣做。
「我沒有辦法跟你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