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
拉扯之下，蔡廷宣終於同意李翌賢請他吃麥當勞，因為那最便宜。
你喜歡蔡廷萱嗎？他這麼問李翌賢。後者閃爍眼神，淡淡地反問：不喜歡為什麼會寫信給
她？
粉紅色的信封啊……蔡廷宣咀嚼著薯條，稍微有點分神。
李翌賢又問了一些問題，反覆確認蔡廷萱有沒有男朋友。蔡廷宣原本想替蔡廷萱保留隱私
，但李翌賢顯得非常誠懇，他也就結巴地說了。
「真的沒有？」他問。
「沒有。」蔡廷宣搖頭。
「真的真的沒有？」
蔡廷宣覺得自己應該瘋了，不然為什麼會覺得李翌賢這麼問有點可愛。
「真的、真的沒有……大概。」
李翌賢摸了摸嘴唇，突然話鋒一轉：「那學長有沒有？」
蔡廷宣活到十七歲，第一次碰到這麼直白的問題，還是對自己，茫然地說：「沒……沒有
。」
「真的沒有？」
怎麼覺得這個對話好像出現過？他誠實地說：「真的沒有。」
李翌賢笑了：「真的真的沒有？」
「……真的、真的沒有。」
李翌賢等了又等，沒聽見後面接個「大概」，於是聳了聳肩。
後來又問了幾個關於蔡廷萱喜歡的類型，順便問了蔡廷宣的。兩個人名字太像了，蔡廷宣
最後是靠著「學姊」和「學長」來分別李翌賢到底是問自己還是問蔡廷萱。
「那學長喜歡什麼類型的？」
「……啊？」剛剛不是還在問蔡廷萱嗎？他維持著茫然說：「誠實的人？」
「……」
李翌賢的臉色不知道為什麼冷淡了下來，蔡廷宣檢討可能是他的回答太過無趣，畢竟剛才
蔡廷萱喜歡的類型他答不出來，他也只是說了：溫柔的人？這種爛答案。
「學長會喜歡長得好看的人嗎？」
「……有人會討厭長得好看的人嗎？」
李翌賢笑了笑，「那學長覺得我長得好看嗎？」
蔡廷宣有點為難，他不知道該怎麼替蔡廷萱衡量，又覺得他們這對因為誤會湊在一塊的學
長學弟聊得有點太多了。
但偏偏李翌賢很能掌握話題，他被繞得暈頭轉向。
「好看……」
後來話題越來越偏，蔡廷宣快要跟不上，最後只能強制打住，支吾地說自己要去補習班了
。
「學長不是學測就上了嗎？」
蔡廷宣抖了一下，「我……我剛剛有說過嗎？」
李翌賢又笑了，「我現在確定學長已經有學校了。」
「……」
李翌賢應該是要去補習的，但收拾東西的速度慢條斯理，末了還堅持要把最後一口可樂吸
光才離開。
「學長會幫我的吧？」
蔡廷宣愣了一下，這才意識到李翌賢指的是和蔡廷萱這檔事。他覺得搖頭很沒有度量，想
到夜裡的少年，被蠱惑般地點了點頭。
李翌賢微笑：「那明天見，學長。」
「……明天見。」
＃
蔡廷宣和蔡廷萱報告了昨天的經過，蔡廷萱口中的燒餅差點掉出來。
「他好像原本是要把情書給你。」
「……」
「但因為我們名字太像了……」
「……」
「所以就送錯了。」
「……」蔡廷萱嚥下了燒餅，抹了抹嘴巴，「我？你確定？」
蔡廷宣露出奇怪的表情：「為什麼懷疑？你一直都很……很完美啊。」
蔡廷萱被哽了一下，「他……他真的這麼說？」
「嗯。」
蔡廷萱向後面看了眼，下課時間，置物櫃那裡聚集著聊天的同學，她過了良久才說：「我
們的櫃子不在隔壁吧？」
「可能看錯了？」
「……」
蔡廷宣想到昨天自己胡亂回答關於蔡廷萱的問題，忍不住告解地道：「他還問了你喜歡的
類型。」
「我？」蔡廷萱圓睜著眼睛，「我？」
「……對啊。不然呢？」
蔡廷萱思索著，滿臉困惑。這個時候，養老氛圍濃厚的高三班級忽然有些騷動，討論的聲
音大了點，忽然就有人喊：「蔡廷ㄒㄩㄢ！」
蔡廷宣和蔡廷萱雙雙回過頭，蔡廷宣跳了起來，門口站著的是滿臉笑容的李翌賢，對著他
揮了揮手。
「學長！」
蔡廷宣低聲對蔡廷萱說：就是他。
他走了過去，李翌賢笑瞇瞇地，看著後面跟著過來的蔡廷萱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又恢復笑
容。
「……李翌賢？」
「又見面了，學長。」他對著蔡廷萱也打了一個招呼，「學姊好。」
「……怎麼了嗎？」
「沒事不能來找學長嗎？」
「……啊？」他意識到李翌賢似乎在看他身後，他才意識到李翌賢或許是為了來找蔡廷萱
的，連忙說，「可以啊。」
他還記得夜裡崩潰失笑的少年，和現在很不一樣。
李翌賢靠在門邊，看起來頗為隨意，雖然是三年級的班級，但他一點也不緊張，今天還是
敞著制服，裡面穿著T-shirt。他聽見身後的討論，女生們在說李翌賢的名字。
原來他很有名嗎？他不禁想。
「學長這個週末有空嗎？」
蔡廷宣回過神，咬了一下舌頭才說：「我……」
「學長已經有學校了，應該有空吧？」
「……有。」
李翌賢眨眨眼，「可以和我一起去遊樂園嗎？」
「遊樂園？」
「學長不要緊張，只是小型的遊樂園——有摩天輪跟氣球的那種。」
「為什麼——」他瞥見身後的蔡廷萱，頓了一下才說：「蔡廷萱也一起嗎？」
被突然點名的蔡廷萱竟然也說：「可以啊。」眼睛卻是看著李翌賢。
李翌賢沒有絲毫動搖，兩個人就這麼相望著，幾秒鐘之後同時別開。
「那禮拜六見了，學長……還有學姊。」
蔡廷宣同意了，蔡廷萱抽動著嘴角也同意了，作為約人的那方，李翌賢自然也不必說，看
起來是三人達成了協議。這個組合很神奇，所有人都偷偷觀察著他們。
李翌賢和蔡廷萱就算了，但蔡廷宣就顯得有點突兀。
李翌賢離開之後蔡廷萱問：「那不是李翌賢嗎？」
「……他很有名嗎？」
蔡廷萱不是這個意思，但還是對他說：「不是二年級的第一名嗎？」
「……啊？」
「數理資優班的，常常在排行榜上看到他。」
蔡廷宣想起來學校鬼畜的排行榜，長年豎立在教學大樓前，每個經過的人都能看到每個年
級的前五十名，但通常只有第一名的人會被記住，而李翌賢的名字似乎太常出現第一位，
所以被記得很清楚。
蔡廷萱不情願地補充，「還有就是長得滿好看的。」
「喔……」
蔡廷宣對排名沒什麼興趣，功課雖然不差，但也就僅止於不差。他對自己沒什麼太大的期
許，所以在學測成績出來之後便找了間適合自己的學校。
長年第一是什麼感覺？他突然很好奇。
放學之後，他特地走去教學大樓，那裡果然豎著上次段考的榜單，密密麻麻列著高一到高
三的名字，蔡廷宣看得密集恐懼有點發作。
沒有花太久的時間，他看見二年級的第一名果然寫著李翌賢的名字，至於第二名、第三名
，沒有人會記得。
第一位彷彿是唯一而且孤獨的位置。
有點恐怖。他想。
＃
週末的時候，他們如約去了小型遊樂園，遊樂園的氣氛和情侶之間的曖昧氣氛，周遭亮眼
的燈光裝飾和飄在空中五顏六色的氣球。
他們約在遊樂園見面，李翌賢顯得很自在，沒有穿得與他太格格不入，但帽T加牛仔褲還
是吸引了不少女大生的目光。
「他很受歡迎女生歡迎。」蔡廷宣小聲地說出大實話，逼自己鎮定，千萬不能動搖。
李翌賢在不遠處買吉拿棒，像是長了雙順風耳，竟然轉過頭對著他揮了揮手，笑容非常陽
光。
蔡廷萱在旁邊沒有肯定也未否認，只是將手被在身後，神情嚴肅，那張出眾的臉因此嚇退
了不少想搭訕的男大生。
「……他是那個晚上的男生吧？」
「啊？」
蔡廷萱揉了揉太陽穴，還是忍不住道：「那個準備自殺的男生。」
「自殺」這兩個字很有份量，一瞬間蔡廷宣啞口無言，眼神甚至驚得飄了兩下。
「不是嗎？」
他反問：「你什麼時候……？」
蔡廷萱聳肩，「那天晚上就認出來了。」
「……」
「你要幫他追我？」蔡廷萱問。
蔡廷宣大概沒想到蔡廷萱會這麼直接，張大了嘴巴，看著少女環著胸，和自己齊高但更為
纖細可愛。今天她綁得是低馬尾，但表情太過嚴肅，可愛感被洗刷了不少。
過了幾秒鐘之後蔡廷宣才答：「是……其實也不是。」
「什麼？」
李翌賢正好拿著兩根吉拿棒走過來，滿臉笑容。他說：「一個是原味，一個是巧克力口味
。」他看向蔡廷萱。
雖然不想，但蔡廷萱還是答：「我喜歡原味的。」
「我——」
「那原味的就給學姊，我跟學長吃巧克力口味的吧。」
蔡廷萱默默接下了，心裡有了盤算，抬頭的時候正好看見李翌賢把又長但不粗的棒狀物體
塞進蔡廷宣嘴裡。
「……」
「唔唔、唔唔……」
蔡廷萱覺得李翌賢簡直無恥到了極點，漾著人畜無害的學弟笑容，做出這種擦邊球的動作
，還丈著蔡廷宣懵懂無知，只能含著眼淚張嘴吞下。
「……阿宣，可以麻煩你去幫我們買杯茶嗎？」
「唔唔……唔。」蔡廷宣見難得蔡廷萱提出要求，心想正好也讓他們獨處，抓著錢包就往
旁邊的攤販走。
他想要回頭偷看兩人的互動，無奈他怕這樣太過明顯還是忍住了，急匆匆地買了兩瓶綠茶
。奔回他們身邊時，兩個人的神情變了又變，李翌賢抿起了嘴巴，冷酷閃過一秒，隨即又
深鎖眉頭。蔡廷萱也沒好到哪裡去，看起來心情不美麗，環抱著胸。
蔡廷宣才剛走進，李翌賢馬上道：「學長，我們去坐摩天輪吧？」說完對著蔡廷萱微笑，
「好嗎？學姊。」
蔡廷萱糾結了一下，最後嘆了一口氣：「我就不去了。」
「咦？」
蔡廷萱對蔡廷宣聳肩：「我有懼高症。」
「我怎麼不知道？」
蔡廷萱淡淡地說：「今天開始的。」
蔡廷宣茫然地看著她，聲音還沒發出來，他已經被李翌賢扯向排隊入口。蔡廷萱雖然不情
願，但還是對著他揮了揮手，目送他們離開，乘上被世人認為專屬戀人的包廂。
天慢慢地黑了下來，燈光裝飾在暗下來的環境中更加耀眼，氣氛被烘托，隨著摩天輪緩緩
上升，蔡廷宣有種被燈光擁簇的感覺，很新鮮。
「我很少搭摩天輪。」蔡廷宣貼著窗戶小聲地說。
「因為懼高症嗎？」
蔡廷宣往後退了一些，「不是。」
李翌賢淡淡地笑著。
緩緩上升的過程若對恐懼高度的人來說會是一種折磨，但對蔡廷宣而言卻是新鮮有趣的，
心臟噗通噗通地直跳。
等到最高點時，蔡廷宣終於下定決心：「我可能不能再幫你了。」
李翌賢也準備開口，被蔡廷宣搶快的他頓了一下，冷靜崩裂瓦解，吃驚地看著蔡廷宣。
「你可能忘了我……」蔡廷宣慢慢地道，「但我們之前見過。」
李翌賢抿起了嘴，傾身，手肘放在大腿上，試圖更加靠近蔡廷宣，但又不能真正親近他—
—還不能。
「我想你可能不記得……那不是很好的回憶。」他含糊地說，「但那次之後我就記住你的
臉……我不是故意的，如果讓你不舒服，我很抱歉。」
李翌賢習慣性地垂下眼簾，看起來有點懊惱地將臉埋在手臂。他輕輕地問：「然後呢？」
「然後……我偶爾會看到你，卻不去知道你的名字、你是誰。」
他只是會想：那個少年現在還好嗎？他有回去那個冰冷的夜晚嗎？站在橋上，下定決心結
束的那晚。
「……」
「我想你並不想知道這些。」蔡廷宣支吾。
李翌賢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後來……情書……」蔡廷宣吸了一口氣，「我不能再幫你了。」
「為什麼？」李翌賢的聲音很輕，但咬字清晰。
「……我太在意你了。」
「『太在意』是什麼意思？」
「……」
「不能再幫我是什麼意思？」
「……」
「請告訴我，學長。」
如果李翌賢每一句話都是一次攻擊，蔡廷宣被打得毫無還手之力，節節敗退，啞口無言。
「我……」
「嗯？」
那聲「嗯」讓蔡廷宣感覺到有股麻癢從脊椎延伸至後頸，整個人都在發抖，血液緩緩地浮
上臉頰，耳尖也沒被放過，整顆腦袋都在發熱。
「……我可能……有點喜歡你。」
李翌賢圓睜著眼睛，呼吸中斷了一下才恢復，恢復之後有些激烈，幾乎是在喘息。
他不可置信，幾乎就跟夢想成真一樣。
「我也是。」他脫口而出。
蔡廷宣張著嘴看著他，臉頰的紅潤還未褪去，連眼角都有些發紅。
頓了一下，李翌賢稍微修改了衝動的句子，說得遲疑：「我也有點喜歡……學長。學長很
溫柔……很善良。」停了一下，他迅速地又道，這次顯得很順暢，沒有絲毫猶豫：「我原
本對學姊一見鍾情，但這幾天跟學長相處，我漸漸地喜歡上了學長。」說完思考了一下，
臉上多了羞澀，最後竟低下了頭。蔡廷宣迅速地回想，的確，從一開始、再到這幾天的相
處，甚至是最後乘上摩天輪的人都是自己。他不免得對蔡廷萱有點抱歉，李翌賢看出來了
，忙又搶著道：「學姊不喜歡我，我剛剛和她談過了。」
……這就是為什麼剛剛他們兩個臉色這麼差嗎？
「這、這樣啊……」蔡廷宣不感相信，又對於自己感到開心覺得很困擾。
「雖然一開始是誤會，但我後來發現我對學長更有好感。」李翌賢放軟聲音，圓睜著眼睛
，像是世界上最可憐的小動物，對著蔡廷宣瘋狂搖尾巴。
蔡廷宣紅著臉點了點頭，他們升至最高點，最後緩緩下降。
「我啊，其實不是永遠的第一名。」李翌賢伸手和蔡廷宣十指交握，指節緊緊扣著，甚至
有點弄痛蔡廷宣，兩個人的手垂在中間。他淡淡地笑著，「有好幾次甚至掉到百名以外。
」
蔡廷宣隱隱地知道這是李翌賢的最後一根稻草，不由得也扣緊了李翌賢的手，後者的手很
痛，但也更興奮，彷彿越痛越好，真實活著大概就是這麼痛。
「……是不是很蠢？」
「不會。」蔡廷宣輕聲道。
李翌賢對於自己突然眼眶一熱感到荒謬，但那熱度之後又是喜悅，溫熱夾雜的開心讓他手
足無措，只能緊抓著蔡廷宣的手低下頭，肩膀微微抽動。
「謝謝你，學長。」
蔡廷宣摸了摸他的頭。
因為誤會而萌芽的戀情從摩天輪下降之後開始。
「因為學長的關係，我也看了點少女漫畫。」
「……」我不是，我沒有。
「裡面的情書都是粉紅色的呢。」
「……」
蔡廷萱站在摩天輪下，太陽下山之後的溫度降了些很多，她身邊沒有人可以溫暖她，她甚
至還因為擔心而仰頭緊盯摩天輪。
她摸了摸手臂上的雞皮疙瘩，不由得感嘆蔡廷宣的遲鈍。蔡廷萱一直都知道李翌賢，那天
夜晚在橋上她的確吃了一驚。而在那之後，除了蔡廷宣偶爾會注意到李翌賢外，她發現，
李翌賢竟然也開始注意蔡廷宣，眼神一天比一天熾熱，但都小心地與蔡廷宣避開。
之所以會確定眼神的變質也是因為那封情書。那天早上同為值日生的她提早到了，尿急的
她開了門之後往廁所移動，回來時便看見李翌賢站在置物櫃前。
她直覺若她現在出現，李翌賢也只會笑著跟她打馬虎眼。蔡廷萱遠遠地看見李翌賢在她的
置物櫃前停下，心想著哪裡不對，下一秒便看見李翌賢露出怨恨的表情。
那是由嫉妒衍生的，很強烈、刻薄，需要由諸多情感堆積，看得她都傻了眼，心想這是第
一名的資優生該有的嗎？
隨即，少年又懊惱地嘆了一口氣，從口袋抽出粉紅色的東西，這次往門口附近的置物櫃走
。
之後，蔡廷萱在得知李翌賢原本要將情書給自己後非常驚訝。
她發抖地抱著自己咕噥，「誤會？」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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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0終於要結束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