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品] 小白花 - 21

作者: begoniapetal (詠、)   2021-01-17 14:59:15
〈降E大調夜曲Op. 9,No. 2〉
     下午四點多,整條街道開始壟罩在金光下。
     阿鏑,你想從他身上獲得什麼呢?你願意對他付出什麼去換取嗎?去之
   前把這件事想清楚。
     葉家其他人不知何時回到家裡,大家散落各處專注自己的事,沒人打斷
   夏於鏑彈得七零八落的琴聲,就連最容易受不了的葉向林都保持沉默,只在
   夏於鏑奏出如撥雲見日的樂聲,打算前去找何春信時,忍不住又多嘴叮嚀。
     一直默默在一旁閱讀陪伴的葉向森難得以書攻擊弟弟,要他對別人感情
   少點指揮,免得關心則亂。
     夏於鏑少見的沒有反脣相譏,點頭接受葉向林的指點。下樓前他看見葉
   向林推葉向森到鋼琴前,兩兄弟開始猜拳,玩起從以前到現在,非要把對手
   搞得頭暈轉向才能分出勝負的黑白配,上下左右的指令在客廳四處迴盪。
     他先繞回家拿原本要給何春信的聖誕禮物,才前往對面,首次使用手中
   的鑰匙打開一樓鐵門,宛如下一位上臺的參賽者僵硬的佇在門外,深呼吸片
   刻後以清晰的音量呼喊何春信的名字。
     對面同時奏響了他記憶中閃著金色塵埃的摯愛曲目,完好掩飾了夏於鏑
   的聲音,不致被其他家人聽見。
     內門很快打開,何春信的臉讓樓梯間的燈照亮,臉色一如稍早,但欄杆
   的陰影把他切割成好幾份,變得諱莫難解。
     「下、下午好。」
     「午安。」
     夏於鏑有些後怕,怕何春信下一秒甩上門,他嘴角擠出一個奇怪的笑,「
   我可以進去嗎?」
     兩人隔門對望,三樓的鄰居開門下樓,路過時感到奇怪的瞥了他們一眼。
     沉默維持很長一段時間,夜曲從入睡至夢迴激昂處重新回歸平靜,何春
   信突然開口:「現在是葉家長子在彈嗎?」
     夏於鏑先一頓,不甚自在的點頭,視線晃蕩中注意到幾個堆在牆角的紙
   箱,害怕的情緒湧來,「你要搬走嗎?」
     他搖頭,「只是想把一些用不到的東西寄回家。而且,我答應你不會走。」
   耳聞過去的承諾,夏於鏑欣喜地撐大雙眼,「至少到畢業以前。」
     他們落差5歲,夏於鏑曾經算過自己大一時,何春信早就退伍投入社會。
   某日午後他問何春信畢業後的打算,何春信吻了吻他的嘴角,說如果親戚不
   趕人的話,會找臺北的工作繼續留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
     但是現在……
     夏於鏑想伸手鑽過鐵門欄杆,勾住那雙溫暖的手,祈求何春信留下,最
   終只是將遲了一晚的禮物從欄杆縫隙推給何春信,還狼狽地沾上灰塵,講出
   一句灰撲撲的話來,「對不起,我不應該那樣對你,傷害你還逃避面對。昨
   天本來想給你,但又猶豫不知道要怎麼面對你——」
     「夏於鏑,」何春信從來沒有連名帶姓呼喚他過,「你真的很任性,我
   一直在猜你學鋼琴這麼久,家裡卻沒有買琴的原因。」
     「我可以解——」他搖頭,截斷夏於鏑的話。
     「但這就像我固執地保持某個形象,裝作自己能夠包容你的一切,我也
   是很任性的。任性到不肯讓你知道我和葉向森一點也不像,沒有辦法依靠、
   無法給予引導。」
     眼前的何春信彷彿褪去一層偽裝,看上去沮喪又無助,他垂下眉梢、垂
   下眼角與嘴角,和昨夜毫無印象的面容重合了。
     兩人都不知道戶外太陽傾斜的角度,是不是已經染紅了天際的白雲,但
   夏於鏑在何春信眼角察覺一抹紅,紅邊沾著一點光。
     遠在認識之初,夏於鏑便見過這表情無數次,想湊上前詢問一句「你還
   好嗎」「你在想什麼呢」「你從來裡來」,他再度輕推禮物,想在暮色中建
   立起關係,就算夜幕來臨將被掩去,但太陽總會升起。
     懸在欄杆中間的禮物被何春信接過手,金色雪花像流星掉進屋裡,夏於
   鏑在視野盡頭瞥見何春信的指頭輕輕憐撫著禮物。
     彷彿瞧見突破口,夏於鏑貼近門迫使何春信與他對視,「我來是想跟你
   說我是喜歡你的。真的。」
     是該主動的時候了。
     幼時的夏於鏑能力有限,被父親帶去醫院探病,被姨母帶離醫院,被疲
   憊的父親抱著熟睡的他回家,他總是被牽著走,即使哭鬧也必在母親的安撫
   中勸離。
     在片段記憶中,夏於鏑熟記每位長輩的眼淚,無力感經過一連串的事件
   後刻進潛意識,「做不到的,就等待」。
     但已經15歲了,他可以靠他人付出的感情傷害人,也可以靠自己的琴聲
   給喜歡的人快樂,還可以靠自己的力量增加選項,就不要停在這裹足不前了。
     何春信滿臉詫異,笑聲乾澀,張口預備反駁,「讓我說,可以再聽我說
   一下嗎?」何春信斂目低垂,無聲應允。
     琴聲婉轉綿延,如水般化作夏於鏑說的每一句,他的聲音低啞,但隨著
   時間推移,漸漸能聽出潤耳的本質。
     過往藏匿在言語後的傷害皆被抽離,他講得真摯,將稍早從記憶深處搜
   刮出的畫面,用自己的感受說了一回。
     「我應該將心比心,如果我不喜歡你拿我當江滿荷看,或是把我當作逃
   避的地方,你肯定也一樣的。」
     他伸手勾住帶灰的欄杆,幾乎貼在門上。
     「我也不應該說那句希望可以早點認識你,還回答不出時間,比起說這
   種虛無飄渺的話,不如好好把握你對我的好。」
     一串輕快的音符滑過鍵盤,如風將昨夜屋裡剪下的植物氣味揮灑得到處
   都是。
     「阿林哥哥問我『你願意付出什麼去換』,讓我想清楚再來找你,但我
   暫時只得出結論是喜歡你的。喜歡待在你身邊那種舒適感,喜歡你淺淺的笑
   容讓我知道沒有什麼需要害怕,更沒有被遺棄的孤單,」鐵門鎖喀答一響,
   慢慢地往後敞開,夏於鏑鼓足勇氣發問:「我還能有更多的時間去分辨這種
   喜歡嗎?」
     門後的何春信清晰地站在他的面前,除了往常的無奈模樣外,是第一次
   表露生氣,這一刻夏於鏑好想吻上去。
     「夏於鏑,我討厭你彈〈小白花〉,非常討厭。」
     兩人皆愣了會,何春信率先回神,一副既然開口就沒打算停下的意思,「
   你總是告訴我小時候的事,告訴我這條街的變化和你的變化,還有學琴、讀
   書時的辛酸與痛苦。我也告訴自己,聽你說、待在你身邊讓你快樂,就像滿
   足滿荷一樣。」
     何春信的聲音漸漸低啞,「但我發現我比不過累積你生命的美好,爭不
   出一席之地,我沒辦法面對你像對滿荷一樣認命……我很羨慕葉向森被你凝
   視,所以我為自己賭了一把,以為先確立關係,陪伴你度過失戀的苦,剩下
   的就會都是我的。
     「學長說我學琴的動機不良,推薦我從〈小白花〉練起,之後又聽見你
   彈這首。」
     從對面飄盪過街的夜曲短促停頓後換了一個風格,夏於鏑與何春信雙雙
   側首傾聽,樂音飄緲的猶如夜間的薄霧,原有的溫暖似乎隨日落消散,改捎
   來夜風的徐涼。
     「不管是隱藏在〈小白花〉裡的純粹,還是夜曲裡的懷念,都讓我清楚
   的體會到自以為是跟貪心是什麼模樣。」何春信紅著眼角,垂在身側的手卻
   握得用力,「我們都認識的太晚了。」
     夏於鏑往前跨步踏進何春信家,伸出手指輕拉他的手,指尖一路從腕內
   側陷進手緊的掌指縫隙間。
     「我可以對我提出要求啊,你不能對我沒有要求,卻對自己那麼嚴格,
   這樣對你、對我都不公平。但如果你對我的最低要求是不想再聽見小白花,
   我可以答應你直到你想聽的那天為止都不再彈。所以,」何春信的手漸漸鬆
   開,讓他輕而小心地拉住手指,「不會晚的。」
     夏於鏑緊盯著何春信,深怕錯過一絲一毫的變化,然而何春信眨眨彷彿
   收到始料未及的衝擊的眼睛,轉眼聚焦在夏於鏑勾住的兩只尾指上,緩緩地
   收緊。
     「我該拿你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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