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
男孩的名字叫又南,他喜歡說自己是天秤座,專情不花心,愛上了便認定了。
楊念初認為星座都是小朋友的玩意,只是笑笑,倒是喬很認真的說:「阿初,你知道雙子跟天秤都是風向星座嗎?你們很配耶」
你都三十幾歲的大人了,怎麼還在相信這個?楊念初完全不感興趣。
星期五之夜的玩樂隊伍多了又南,這並不表示他每次都會跟又南上床。他還是覺得少了些什麼。
三十九歲生日那天,楊念初請了一天假去台中,一群朋友在圈內人開的火鍋店慶祝。他對著蠟燭,半開玩笑的說:「希望喬不要再放劉若英的歌了,特別是〈一輩子的孤單〉、〈後來〉跟〈成全〉這三首,根本是詛咒愛情三部曲。」
大夥兒爆笑,喬不服氣的喊著:「劉若英也是雙子座欸!」
楊念初搖頭嘆氣,堅持自己的立場,許了願望後吹熄蠟燭。
那天他喝得特別醉,只記得自己又哭又笑,像是所有事情都能讓他發自內心的感到可笑,又能感到無比哀傷。上一秒鐘還在莫名的愉悅,下一秒鐘又莫名感傷起來。
最後好像被扛回喬的家,他沿途大喊:「我不要聽劉若英」惹得喬怒吼:「楊念初你給我閉嘴,我想放什麼你就聽什麼!」
又南在旁說:「阿初你來我家好了,我都聽蘇打綠。」
楊念初茫然地問:「誰?」
喬把楊念初擱在沙發上,擦了擦汗:「好了,醉鬼快睡,我猜你明天應該會後悔死。」
楊念初最後聽不清楚這兩人的對話,聽覺與視覺都模糊成一團,跟隨意識慢慢下沉。
頭痛中醒來,吞了止痛藥,望著熟悉的天花板發呆。
記憶慢慢歸位,手機震動,是喬的簡訊。
「小白癡醒酒沒?桌上有早餐吃完再走,我先出門了。虛歲四十的老人,生日快樂。」
還刻意提醒自己年紀,可見自己昨天讓喬多困擾。楊念初心虛的喝完好友準備的豆漿,一邊啃著飯糰一邊看電視。住在喬這跟青年旅館差不多,比青年旅館更貼心的是早餐很好吃。
喬偶爾週六上午會輪班,留一把鑰匙給他,等他醒來梳洗打理好,就把鑰匙放信箱,搭市區公車到火車站,接中午班次的區間車回山城。
他洗過澡後,感覺身體狀態有好些了。手機響起,來電顯示又南。
「阿初你有好一點了嗎?」
「有,昨天謝謝你們,辛苦了。」楊念初不好意思道。
「你算酒品很好了,沒有在路邊抓兔子,也沒有發瘋。」對方笑道:「我等等送你回家吧,剛好今天星期六,我也想出去走走。」
「送我回家?」
對方爽朗的笑著:「送你回山城啊!」
沒想到又南還真的開車來送他。
「你有車啊......」楊念初看著全新的四門轎跑,一時間無法反應。
「嗯,家裡的。」又南非常自然的為楊念初打開車門,紳士的說:「請上車。」
看來是有錢人家的孩子。楊念初不自在的坐入車室。
「會不會太憋?我幫你調一下距離。」又南忽然俯身靠近,順手拉了座椅下的拉桿。
實在太近了,彷彿連對方的體溫都能感受到。楊念初不自覺後退,卻只能緊貼椅背。
又南幫他調好座椅,扣好安全帶,對他笑了笑:「出發!」
車內的音響播放著清亮的嗓音:「你知道,就算大雨讓整座城市顛倒,我會給你懷抱......」
清亮悠揚的音樂、情思繾綣的歌詞,搭配風景滑過車窗,楊念初望著熟悉又陌生的窗景,有些可以辨識從火車上掠過的景色。又南放的音樂清新又文藝,像杯淡藍色的氣泡飲。他說這是最近喜歡聽的樂團,叫蘇打綠。
「阿初,你住的地方那邊有什麼好玩的?」
「......」楊念初一時間想不起山城有什麼特色,只能心虛道:「好像有杭菊可以看。」
「好啊!」又南看起來心情很好:「我很久沒到鄉下走走了。」
他們去廢棄的山線軌道看了燦亮的杭菊田,幸好天氣還不錯,拍了好幾張照片。
後來又帶他去附近的山頂俯瞰整個山城,山頂氣溫低,他們在咖啡廳喝著熱騰騰的薑茶,順便欣賞眼前樸實的山城景色。
霧氣從頂端悄悄凝聚,慢慢籠罩住暗下來的天色。「好浪漫啊。」又南看逐漸被霧氣侵占的小城,別有詩情畫意的滋味。
「等你的衣服都曬不乾時,就不覺得浪漫了。」楊念初笑著回。
這樣一晃蕩,居然也耗去一下午。楊念初領著又南到街道上吃晚餐,首選是小荷家的麵店。
小荷看到他很高興,直說:「老師我幫你找位置!」
「老師?」又南饒有興味地重複:「第一次聽到別人叫你老師,感覺好新鮮。」
之前有跟又南提過自己的職業,但在又南面前被叫老師,自己怪難為情的。
他們走到最角落的那桌,恰好上一組客人用餐完,桌面等待店家收拾時,又南偷偷在他耳邊小聲說:「白天叫老師,晚上老師叫——」
楊念初感覺熱氣直冒頭頂,他紅著臉低斥:「又南!」
又南被他的反應逗得樂不可支。
「老師。」
「又怎麼了?」楊念初沒好氣問。
又南搖搖頭:「我沒說話喔。」指指前方:「你學生?」
楊念初轉頭,看見李家源抱著一個孩子,輕聲對自己說:「老師,好久不見。」
這碗麵吃得如坐針氈。
一張白鐵四方桌,一邊是楊念初與又南,另一邊是李家源以及坐在嬰兒座椅的小小孩。
他老婆呢?楊念初想著。看著李家源熟練的幫小孩弄副食品,感覺很微妙。
「你學生這麼早婚喔?」又南問。
他只能艱難地點頭,笑:「嗯。」
李家源沒有跟他聊天,他卻始終感覺到對方投射過來的視線,彷彿在緊密的偵測他的一舉一動。
他感覺自己死水一樣的內心有一點點,只有一點點的動盪,那完全出自於不可控制的情緒,不過他可以控制自己的表情。楊念初強制自己用最淡定的面容,神色如常與又南聊天。
「好吃嗎?」
又南希哩呼嚕吃著粄條,直呼:「好好吃,還可以加辣嗎?」
「當然可以。」他正要伸手拿辣椒罐,李家源已經遞過來。
雙手手指碰到不到一秒,楊念初對他說:「謝謝。」
李家源用一種非常空洞的眼神看著他們。
桌邊的孩子打了一個飽嗝,李家源拍拍孩子的背,低聲說:「真真,吃飽了嗎?」
那神情,還真是溫柔啊。
楊念初低著頭攪拌碗裡的粄條。
一旁的又南說:「這孩子好乖喔,是小男生嗎?」
李家源點頭。
「眼睛跟你很像,」又南居然開始跟李家源搭話,繼續說:「他叫真真嗎?名字好可愛。」
不鏽鋼嬰兒用碗、餐具剪、圍兜、涎著臉對自己,咯咯笑。
真真。楊念初霎時很想離開這裡,立刻。多待一秒鐘都無法忍受。
他抓起錢包想要起身,聽見李家源說:「他叫李成真。希望他所想望的,都能成真。」
李家源雙眼直視著楊念初,說:「因為我這輩子有太多,沒辦法成真的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