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單手捏爆蘋果，是基本中的基本。-3
　　二樓，練習室內。
　　「把左手放在右腳後跟，右手放在頭上，額頭貼近右膝，左腿平舉？」
　　這到底是什麼動作？有氧？瑜珈？舞蹈？魏左京納悶地想。結果整首早操連四分之一
都做不到，因為看不懂內容。
　　「……那是衛氏基礎訓練。」門口突然響起女孩子的聲音，嚇了魏左京一跳。「衛、
衛華葉小姐。」
　　「太久沒做還真的忘記，其實我們的武術根基都是從這套體操來的，可能嫂子不希望
我們荒廢基本功吧。」華葉摸著下巴道：「感謝一大早就讓我看到線條優美的臀部。你腿
真漂亮呢，又長又直，毫無贅肉。」
　　聞言他才發現自己還維持著屁股對人的姿勢，連忙回復站姿，臉紅道：「對，對不起
。」
　　衛華葉打出一個大呵欠。「你真有衝勁，居然為了做早操這麼早起床。」
　　「咦。」魏左京指著一旁攤開的小冊子。「明明是上面寫『早操：每天凌晨六點，不
遵從者將施以酷刑』，所以我才努力爬起床的。」
　　結果整個練習室只有他一個人，超級空虛。　
「是這樣說沒錯，可是你不姓衛也不是超杰騎士。」
　　「──有道理。不過我好歹姓氏同音，以前也當過超杰騎士。」他打趣道。
　　華葉哈哈一笑。
　　「那部戲我去看過，同行的友人買了好多你的週邊，大明星。」
　　「耶，真的假的？」他不好意思地搔搔臉。
　　「劇情設定跟實際狀況沒差太多。唯一差別呢，舞台上身為英雄的超杰騎士，在現實
裡只是公務員一名，毫無稀奇之處。隸屬於政府秘密部門『超自然現象研究院』，簡稱超
研院，可使用變身能力，目前人數五人，都住在這裡。」
　　「那暗部呢？」魏左京問。
　　「同樣是超研院底下的戰鬥員，職等較騎士低，沒有變身能力。此外還有結界師、言
咒師等等……」華葉嘆口氣：「什麼職稱都一樣，每天累得像條狗，所有疑難雜症都得處
理，但最大宗還是影鬼這玩意。」
　　可能是職業習慣使然，他一聽到影鬼這名詞就渾身不對勁。
　　「你真的是『十萬個為什麼』的代言人耶。」華葉瞥見他表情，微笑道：「接下來是
要問影鬼？我以為你和他們已經熟悉到完全不想再聯絡了。」
　　他將昨日遇見吸毒集團的情景描述給華葉聽，對方聞言一皺眉。
　　「一般來說，影鬼分高階跟低階兩種。低階只會依循本能胡亂吃人，高階已有一定智
能，會以各種方式迷惑人類，藉機取代，融入社會後再製造更多受害者。但聽你敘述，顯
然那群影鬼連人類的記憶都尚未吸收完全──附身低階化？雖然好辨認，這可不是好現象
。」
　　魏左京看眼前的漂亮女孩五官已呈現快要打結的狀態，心想自己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他連忙轉移話題道：「如果有辨識方法，應該不論高低階都不需太擔心吧？」
　　聞言，衛華葉更憂愁了。
　　「如果我說目前還沒有呢？」
　　「哎？」
　　「日常生活中，辨識一個人是否被影鬼附身的方法，是直覺跟過去經驗。雖說靈力波
動亦為線索之一，可是有虔誠宗教信仰的人也容易有較高靈力……為了發明即效、攜帶式
的判別機器，我都快圓形禿了。我又不能叫大家整天拿著探頭或巨型掃描儀採路人的DNA
……」
　　……也就是，有時候行為異常、有強烈靈力波動、看起來像被影鬼附身的人，可能只
是比較特立獨行，還有他家有在拜神明。
　　哇，要是換成自己來當超杰騎士，也會很憂愁。
　　魏左京瞬間如醍醐灌頂，猛然醒悟，這真是壓力大到會讓人掉頭髮的工作呢。
　　「也罷。與其好奇別人的事，不如先擔心你自己吧？」衛華葉隨手扔來一疊資料，他
接過，上頭密密麻麻寫著各項細則。「這是關於艾曼達果實驗的作業流程，讓你有個心理
準備，忍耐一下。」
　　「……好多。」
　　「抱歉。」衛華葉道：「可是有些試驗真的是為你好，希望你能體諒。還有，其實你
並不是完全禁足，可以出去的，那是令琳的壞習慣，老愛唬人。」
　　「謝謝！太感激了！」他大喊。
　　「別高興得太早。其一、外出一次不能超過六小時。其二、要有一名超杰騎士陪同。
其三、不能對外洩漏有關超研院與影鬼的任何訊息。你不需要放棄之前的所有習慣，但如
果超出這些限制，譬如像學校或工作，最好先處理一下。」
　　他苦笑。「學校那邊我打算休學，打工……早已被辭退了吧。」
　　「我想你現在頗後悔？」華葉拍拍他肩膀。「做好事，不一定有好下場。」
　　「其實不會。別看我這樣，作文『我的志願』，我還寫『我想當好人』呢。難怪總是
交不到女朋友。」
　　衛華葉意味深長地看他一眼。「你已經是了。那個暗部……阿和，他要我們轉告你，
『謝謝』。」
　　「那拜託你跟他說，『不客氣』。」魏左京咧開大大的笑容。
　　華葉背對他揮揮手，轉身往門口走。
　　「對了，衛華葉小姐。」他問：「我可以使用這間練習室的運動器材嗎？」
　　「除了我們的房間、實驗室、以及中央控制室之外，這棟房子裡的東西你隨意。使用
前衡量一下，我們和你的體能差距很大。」又是一個超長呵欠。「……我要回去補眠。」
　　他想起某人單手捏爆蘋果的狠勁。果然差距很大。
　　嘗試好幾台訓練機器，不是太重，就是功能過於奇特；不得已只好選擇最簡單的跑步
機，一打開，就被前次使用者留下的數據狠狠驚嚇。
　　「這都是些什麼妖怪啊。」他嘆。「我練一輩子搞不好也沒這種能耐。」
　　「沒想到你這顆艾曼達果，還蠻有自知之明。」背後重低音響起。
　　嚇……嚇死人……心臟差點從胸腔裡跳出來。
　　魏左京深呼吸好一會，才緩慢轉過身。
　　這家人走路靜悄悄，而且喜歡在別人背後突然出聲。他在腦海裡的備忘錄註記，避免
下次再有意外發生。
　　沒看過的男人。
　　魏左京的身高已經不算矮，對方卻比他還高出半個頭。一撮長髮隨意披在身後，漆黑
中參雜著幾撮銀絲，強烈對比，卻莫名適合。
　　囂張劍眉、架著平光眼鏡的挺直鼻梁、線條微翹的唇。此時只穿了件休閒外套，拉鍊
半敞，露出精壯的胸膛。低腰棉褲與外套的交接處，隱隱約約能看見八塊肌與人魚線，再
下去是長到沒天理的腿。
　　是個漂亮到氣派，不論從何種角度觀賞都充滿費洛蒙的騷包男。
　　──而且超級眼熟。
　　「……理論上，應該沒見過。」騷包男突然皺眉。
　　魏左京一愣，才發現自己在盯著那張臉發呆的過程中，不小心把『我們以前見過嗎』
這句話給問了出口。
　　活像想不到台詞的路邊搭訕，也虧這人有耐性好好回答，而不是把他一掌轟殺。
　　「衛……快晴，先生？」魏左京尷尬地微笑，試探性喊：「雷霆騎士？」
　　對方有些訝異。「沒想到你居然知道我名字。怎麼認出來的？」
　　「名字是聽大家喊記起來的……全部的超杰騎士裡，只有你的長相我沒看過。」
　　而且只有你到現在還用『艾曼達果』這種超級沒禮貌的綽號稱呼人。
　　「我該說什麼？不愧是艾曼達果？」
　　「魏左京。」他說。
　　「什麼？」
　　「魏左京。」他斬釘截鐵重複一次。「那是我的名字。」
　　衛快晴淡然盯著他，數秒後丟來厚度近兩公分，看起來像是報告的紙本。
　　這個家怎會有如此多的報告需要看──他這麼想，打開書面資料，而後僵直。
　　裡面鉅細靡遺寫著自己從出生到昨天，所有經歷過的事、接觸過的人；這是名為魏左
京這個傢伙的生平、他的調查報告。
　　他覺得身體裡瞬間燒出一片怒火。「你調查我？」
　　「你以為我們會讓來路不明的人留下？如果調查出來的資料有問題，就不會讓你活著
。」衛快晴以不帶絲毫親善之意的聲音唸道：「魏左京，二十歲，東國大學心理系。育幼
院出身，父母不詳，現在每星期六日在中央劇場打工賺生活費。」
　　這個人……魏左京咬牙忍下令人不悅的屈辱感。「有問題嗎？很正常的人生啊。」
　　「是嗎？國中作文『我的志願』：『我想當好人』。被記者訪問『覺得超杰騎士是什
麼』，回答『保護人民的英雄』……充斥幻想的人生，能有多正常？」
　　夠了。
　　魏左京發現沒有再忍下去的必要，因為眼前這混蛋很明顯是來找架吵的。
　　「衛快晴先生。我不知道你幾歲，但顯然你的心智與外表極不相符。」他一字一句、
字正腔圓地道：「在你找我碴之前必須搞清楚兩件事：一、雖然你昨天救了我，但犯錯的
人是你跟那些暗部，你沒有資格把任務失敗的脾氣發在我身上。二、我對於自己的人生志
向很驕傲。
　　「最後，我倒想問問你，雷霆騎士，對你來說，超杰騎士是什麼？」
　　大概是沒想到看起來溫溫馴馴的小綿羊，火起來也會拿角刺人，突兀的靜默持續了數
分鐘。魏左京只動也不動的站在那裡，看著另一個動也不動的人。
　　「我有答復的義務嗎？」衛快晴終於開口。
　　「不要拿問題搪塞問題。」魏左京冷笑：「是回答不出來吧？」
　　對方瞬間變臉，而他發現搞不好這個人比想像中還要沉不住氣，連這種初階激將法都
能一試成功。
　　「──擁有能力，可以站在生物鏈頂端的人。這答案你可滿意？」
　　「不是守護人類、打擊罪惡的存在？」魏左京反問。
　　「你跟居夏那個老頭子應該會很合拍。」衛快晴乾脆地露出嘲弄表情。「影鬼吃人類
，所以是罪惡？人類殺影鬼，就叫做守護？這場持續兩百多年的惡鬥，從頭到尾不過是生
存戰爭，不管救了誰，死了誰，在歷史洪流中皆毫無意義。」
　　聽起來很有道理。但是──
　　「昨天你救了我不是嗎？」魏左京說。「如果毫無意義，何必特地丟塑膠箱過來。」
　　「那是因為艾曼達果下落不明，我需要你的情報，少在那邊自戀。」
　　「你聽到大樓頂端有人類屍體，也很緊張不是嗎？」
　　「那是因為超研院囉唆至極，我不想惹麻煩上身。」衛快晴皺眉：「你想說什麼？」
　　魏左京抓起地上的報告書，『啪』一聲扔回衛快晴身上。「我想說，你對於救人這件
事，沒有自己認為的那麼討厭。」
　　雖然很細微，但他看見那人眉宇間一閃而過的訝異。「又是幻想？你懂得我什麼。」
　　「不用想，」魏左京擺出『I am watching you』的手勢。「一看就看出來了。還有
，我倒寧願相信那些被救的人都會心存感激，至少我現在很感謝你。」
　　「……心存感激，作夢吧。難道不是怕被指責忘恩負義？」
　　「扭曲他人想法什麼的就不用了，堅持當利己主義者並沒有比較高級喔。」
　　再度沉默。
　　第二輪搏鬥依舊幾句話便完結，魏左京心想到底是自己氣起來能罵斷鐵條，還是衛快
晴言語攻擊力太弱。或許這大爺一向只動手不動嘴？
　　那人抱胸冷冷地盯著他，倒是十足王者肅殺氣勢，魏左京插腰踩著三七步回瞪，感覺
除了眼睜得很痠外，脖子也很痠。
　　這腿長也太犯規。他想起『居夏你比我高兩公分』之言論，暗嘆這家人都吃什麼養的
，為何身高如此極端。
　　兩人三度僵持。
　　片刻，衛快晴移開視線，望向天花板。「非得講到這份上，真的有夠噁心。」
　　「咦？」
　　「英雄的操作型定義？」
　　「欸？」魏左京一愣。好個……大哉問？
　　辯才無礙的他難得卡殼。
　　『見到別人有困難，必定施以援手』？『面對眼前的障礙，絕對努力跨越』？
　　講起來好像都對，又好像都不對……魏左京張開嘴，閉上嘴，張開嘴再閉上嘴，到最
後發現，這個『想當然爾』的問題，他居然回答不出來。
　　衛快晴突然將左手食指抵在他的胸膛上。甫接觸，魏左京便感受到一股兇猛壓力，他
嗚一聲勉強穩住身形，總算是沒有丟臉地直接往後倒。
　　這人忍到現在還沒動粗，已經夠有紳士風度了，他想。
　　只是，發怒也好，不屑也好，一般來說該會是這樣的表情吧；可他卻覺得，眼前的雷
霆騎士雖然嘲弄地笑著，但看起來似乎很難過。
　　為什麼呢……
　　「你果然是我最討厭的類型，從第一眼我就這麼覺得。既天真，又無力，從頭到尾只
有一張嘴厲害。」那人微勾嘴角，輕聲道。
　　「何以見得？」魏左京聞言非常不服氣。「我的運動神經其實還不錯。」
　　「你可以試試。」衛快晴將左手舉至他眼前。「我只用這一隻手對付你。你開心怎麼
打就怎麼來，拿武器也不要緊。」
　　這真是令人感到厭惡的不平等待遇……但卻蘊含著極大的誘惑力。
　　魏左京吞吞口水，開始小心翼翼的前進。
　　一伸手，忽然一陣天旋地轉──
　　『碰！』
　　在不曉得第幾次直接被摔在毫無緩衝的木頭地板上時，魏左京終於覺得，與其維護厚
實的臉皮，不如顧好哀嚎的脊椎。
　　「放棄了嗎？」只用左手就輕易讓他動彈不得的衛快晴問。
　　「今天暫時。」他咳咳兩聲，感受到那炙熱掌心壓著自己的胸腹，肺裡空氣被硬擠出
來，呼吸困難。「嗯……明天、繼續。」
　　「哦？」衛快晴用觀賞珍禽異獸的目光望著他。「可以啊，你好好訓練，找誰幫你都
無所謂。比起殺影鬼，我更有興趣你究竟何時放棄。」
　　「我不會，放棄的。因為、那是、我唯一的優點……咳！」
　　門口處衛令琳猛地探出頭來。
　　「對不起打斷一下你們深情款款的對望。為什麼打架我不想知道，但實在是鬧得太大
聲，居夏哥說再不停止他要插手了。不可以欺負左京。」
　　「在房裡都聽得見？」
　　「連你對人家使出什麼招式都一清二楚。打就打嘛，為什麼要一直推倒左京？還讓他
喘成這樣。」
　　何必、講得、這麼曖昧……他意識不清的想。
　　衛快晴跨過倒在地上不斷喘氣的魏左京大步離開，在臨走留下這麼一句話。
　　「就讓我看看，你六個月後能變得多強來支持你的天真吧？艾曼達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