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喂，魏左京。-3
　　那方，雷光所及之處，血肉四濺。
　　身著銀黑色鎧甲的騎士揮舞著纏繞雷電的長劍，將欲斬殺者連同建築物一併切開。瓦
礫、鮮血、屍塊噴出的體液，交錯成一片紅褐色的網。
　　他一拳打飛偷襲者，劍尖順勢前遞，直取喉部。對方尚未站穩，僅能勉強以手上雙刀
阻擋攻擊。
　　「嗚……」雙刀武者不多時便力不從心，在重壓下頻頻後退。「你們……還不幫忙！
」
　　隨著怒喝，後頭數隻影鬼撲上，咬向騎士兀自滴血的大腿，他嘖一聲，左手放開劍柄
，陡地從掌心釋放靈力。
　　「te jiru xon ue（中級雷電）！」
　　凌厲白光破空襲向周遭，雙刀武者首當其衝，在慘叫中灼燒成灰燼；而眾低階影鬼，
有些正中目標，有些千鈞一髮逃過。騎士正想藉機回氣，不料此時傾倒殘牆後衝出一人，
手持巨斧當頭劈下。閃避不及，他只能將長劍向對手腹部刺去，來個同歸於盡的無賴打法
。
　　「唉呀唉呀。」
　　那人果然怕死，危急中收招後退兩步，衛快晴也拉開距離，兩人面對面僵持。影鬼不
斷從陰影處冒出、聚集，不一會兒，已被團團包圍。
　　……他第一次看到貼滿七彩亮片，背後點綴無數羽毛的鎧甲，活像嘉年華參賽者搞錯
遊行地點。
　　猜測為純人類，領隊地位。
　　「大家都說雷霆騎士打架不要命，今日領教果然如此。」這隻傷眼的阿花雄孔雀說。
　　「……」
　　「其實我蠻想試試遠近馳名的『連鎖閃電攻擊』，怎麼，使不出來？」
　　「……」高階雷電需要一段不算短的持續詠唱時間，這種連呼吸都沒空的絕對劣勢，
怎有可能做得到？
　　死傢伙，顯然有備而來。衛快晴皺眉，壓住左大腿上出血甚劇的猙獰傷口。
　　「就算受傷在先，以雷霆騎士矯捷的身手，要逃走應該很簡單吧？可是你反倒為了阻
止我們而打拖延戰？難不成結界外有你想保護的人？」
　　有完沒完。衛快晴一言不發，向著喋喋不休的對手豎起修長中指。
　　這招成功激怒影鬼首領，高舉武器虎吼著衝過來，快晴伸手進鎧甲暗格裡一摸──
　　只剩一顆回聲草。唉，托大的結果。吞下去也不知道爆氣能持續多久，甚至不知道爆
氣有沒有用。
　　罷了，死馬當作活馬醫。
　　正當他俐落閃過攻勢，將回聲草從暗格裡取出的瞬間，場中忽然有東西炸裂。先是『
砰』一聲，而後逸出大量藍黑色煙霧掩蓋四周，伸手不見五指，呼吸困難。
　　──華葉做的發煙筒？若是救援到場，直接擊殺影鬼就好，又何必……
　　這驚吃得不小，衛快晴在目不視物的混亂中，感覺有人猛地抓住他的手。
　　「是我，魏左京！」那人低低的說，扯著他往旁邊移動。「不要出聲。」
　　哈？艾曼達果？！怎麼會在這裡？！
　　衛快晴感覺這名字讓自己腦袋徹底停擺。
　　兩人用極快速度脫離影鬼的包圍鑽進窄巷裡，魏左京順手又丟了一個發煙筒，頓時讓
整條大街像被不透光蠶繭包裹似的臃腫不堪。
　　「你可以先解除鎧甲嗎？」耳邊聽著煙霧裡傳出的吼叫，魏左京急道：「穿著它跑聲
音會很大！還是你傷太重不能跑？如果是那樣，我背你──」
　　他一邊說，一邊彎下身作勢要撐起比自己還高半個頭的衛快晴，後者連忙小聲道：「
停停停停停停，我能跑我能跑，我解除我解除！」
　　亂七八糟！究竟什麼狀況？
　　「血好像都流進鞋子裡，應該不用擔心留下痕跡。」魏左京拿出一個很大的塑膠袋包
在衛快晴左腳上，綁起來。「往這裡逃！我剛查探過，附近有個漁人休息用的木屋可以讓
我們暫時躲一躲，順便處理你的傷口。」
　　衛快晴就這樣被魏左京拉著，在彎彎曲曲的小路中穿梭；直到人已坐在屋內沙發上，
他依然無法從眼睛瞪到快凸出來的震驚中回神。
　　「天啊，你怎麼會傷成這樣？」魏左京放輕動作掀開濕淋淋的浸血布料。
　　「你怎麼會在這裡？」衛快晴反問。
　　「我打開結界的門，就進來了。」
　　「門？？」他爆出滿天問號。什麼門？重點是……「我不是叫你滾？」連發飆都得控
制音量，真窩囊。
　　「已經聯絡上居夏他們，撐一下。」魏左京當作沒聽到：「血止不住。你能告訴我凝
膠的使用方式嗎？」
　　很好，這傢伙短時間內居然練就如此皮條功夫。
　　衛快晴眉頭一皺本想開罵，卻發現遠處似乎有細碎的聲響聚集。
　　魏左京亦有所察覺，身形一僵，卻是連頭都沒抬，跪著繼續認真替傷口加壓。
　　「他們要來了。」
　　「我知道。」
　　「比起視覺，影鬼更仰賴嗅覺，雖然發煙筒有加入刺激性臭味，仍舊很難爭取時間。
」
　　「原來如此。」魏左京拿出第三顆凝膠，打開灑在傷口上。
　　「──所以你可不可以趕快滾？艾曼達果。」衛快晴惡狠狠地低聲恐嚇。
　　「等把傷口處理好，我會走的。」魏左京淡淡地道：「當然，如果開戰時我來不及逃
，你完全不用顧慮我。」
　　「講什麼鬼話？」衛快晴看到面前人動也不動，一把火燒上心頭。「你這艾曼達果要
天真到何種程度才甘願？果然是我最討厭的類型……呃！」
　　魏左京迅雷不及掩耳地抓起黑色布包，投擲決勝負直球一般奮力扔到衛快晴臉上，袋
子裡超能金屬正中額頭發出『咚』一聲，衛快晴吃痛往後倒。
　　「我也最討厭你，你以為你是誰！」黑色布包還不夠，大約是手邊能抓到的東西都招
呼到衛快晴身上去了。「雷霆騎士，了不起？嗓門大點，了不起？去你的，我是個舞台劇
演員，你跟我比大聲？」
　　剛閃過一個鬧鐘馬上又被抱枕擊中臉，衛快晴在錯愕中思考，這傢伙還真是有理智，
不管東西怎麼砸，就是不會打到大腿傷口。
　　「什麼貨色啊你，惹人厭到不行……完全不懂我有多擔心……居然還騙我。他碼的，
我這輩子最恨別人說謊騙我……受傷就受傷，扯什麼前女友？！」
　　魏左京一把將衛快晴衣領提起，使力往牆上一推：「哪裡有你前女友？低階影鬼嗎？
你要跟哪隻交配你說？」
　　為什麼提到『前女友』這三個字，爆氣爆得比吃了回聲草還猛烈？
　　「老子就是不走，你有本事你揍我！」估計氣得特狠，還開始搖晃被提著的人。「我
有拜託你保護我嗎？你之前說過什麼，腦子給狗啃了？把我留在結界外邊是個什麼意思，
啊？給我道歉，王八蛋！」
　　看著眼前咬牙切齒的人，衛快晴第一次發現自己居然有點懵。動粗不是，不動粗也不
是，他沉默片刻，試圖將領子上的手掰開，試了數次皆無果，對方反而更用力。
　　「喂，我說，真揍你喔。」
　　「我剛也說，你有本事儘管揍。」
　　「……」
　　「等你呢，動不動手？」怒火持續燃燒。「道歉咧？裝什麼死？」
　　「……對不起。」嘆口氣，放棄。
　　魏左京放下衛快晴的衣領，重新坐回原處，低下頭。
　　停頓數秒，他才用袖子擦擦眼，悶悶地道：「你的傷口一直止不了血，怎麼辦？」
　　衛快晴瞪著魏左京，心想這人活像被不明物體附身，而後又瞬間退駕。「不要管它，
放著流。」
　　「不行，果然還是得用尼特火燄？」
　　見魏左京當真去翻黑色布包裡的打火機，衛快晴連忙制止。「那副作用太大，一使用
可能就無法戰鬥了。還有其他方法──雖然這招我也不太想用。」
　　他咬緊牙根，從指尖發出微弱電流燒灼出血點，頓時瀰漫一股焦味。
　　看起來好痛。見衛快晴額上冒出薄汗，魏左京略一遲疑，伸手以袖子替他抹去，並拿
出繃帶將傷口層層纏繞。
　　「接下來呢？」衛快晴道：「你進來鬧了這麼大一場，總不會什麼都沒想吧。」
　　「我想用打帶跑戰術拖到居夏他們來為止。」魏左京說：「這樣不好嗎？」
　　「沒什麼不好，只是我不爽。」衛快晴左右張望，發現滾落地面的超能金屬。「你也
帶著這玩意？嗯……」
　　魏左京見對方突然陷入沉思，好奇地道：「想到什麼？」
　　「脫衣服。」衛快晴一彈手指。
　　「哈？」
　　「脫衣服。」衛快晴自己倒是非常大方的寬衣解帶毫不扭捏。「我們交換穿，把你的
左大腿綁上沾血的繃帶。動作快，影鬼聲音很近，只剩半條街距離。」
　　「然後呢？要幹嘛？我的衣服你穿得下嗎？」魏左京完全跟不上飛躍的思考速度。
　　「我姑且認同你的膽識。」衛快晴朝他一勾嘴角。「你是舞台劇演員不是嗎？表現一
下精湛演技吧，反將那個不說話好像會死的混蛋一軍。」
　　★ ★ ★
　　當影鬼首領在堤防邊發現雷霆騎士時，他正處於未變身的狀態。
　　見敵方來襲，騎士猛地掏出金屬想要啟動，可惜為時已晚；對方『唰』一聲甩出暗器
將他手上的金屬打飛老遠，沉沒於漆黑海裡。
　　用布掩住口鼻，僅露出雙眼的褐髮男子護著受傷手腕，警戒地盯著逐漸形成包圍網的
影鬼群，慢慢後退。
　　「咦，原來這就是雷霆騎士的真面目？和想像中大不相同，好年輕呢。」阿花雄孔雀
說：「那煙霧玩意害我吃了一驚，沒想到雷霆騎士也會開這種玩笑。」
　　「……你是人類吧。」褐髮男子開口：「為什麼要協助影鬼？」
　　「NONONO，您有所誤會。不是我們協助影鬼，是影鬼協助我們。」
　　「『我們』？」褐髮男子挑眉。「看來是一群人類囉──不要告訴我，你們跟西潘．
安祖爾的墜機事件也有關聯？」
　　「你瞧我這張嘴。」對方『啪啪啪』賞了自己三巴掌。「我玩得太過說得太多，現在
是該閉嘴的時候。您下去下面時，可以洽詢那些罹難者，他們或許能給您答案。」
　　褐髮男子環顧四周。「看來你把所有影鬼都聚集過來了？」
　　「可不是。」首領笑道：「這是我們所能表達最濃烈的愛意。您還有什麼問題？」
　　「沒問題，大大的沒問題。」褐髮男亦笑道：「我有個朋友，要我轉告你們一句話。
　　「『喂，混帳，你們吃肉時，喜歡五分、七分、還是全熟？』」
　　「xue na jig ue ji ru （連鎖閃電攻擊）。」衛快晴懶懶地道。
　　魏左京默數二十秒後，緩緩張開眼睛。
　　呃，這次的火力並沒有比上次小，他甚至覺得絕緣鞋底有點融化，黏在水泥地上。
　　衛快晴解除變身，濕答答地走到魏左京旁邊。「拿去，你的超能金屬，飛出去時剛好
被我接到。啊，好冷。」
　　「居然成功了。」魏左京問：「為什麼你確定這傢伙不知道我們有兩個人？」
　　衛快晴看向倒在地上的『那傢伙』。
　　「嘖。還活著……很簡單，我不確定。」
　　喂。
　　「只是一種嘗試。賭這傢伙夠自大，連敵人長相都不事先確認。另外，你身上有我的
衣服和血，低階影鬼短時間內會被糾纏不清的氣味搞迷糊。」
　　比如說，跟朋友借衣服穿，結果家裡的狗狗一直用交替難解的愛憎對你狂吠？
　　「超研院考慮研發『影鬼風味衣』嗎？」魏左京異想天開地說。
　　「……我竟無法反駁，這提議何以如此創新前瞻。」衛快晴遲疑道：「可是我一點都
不想穿。」
　　同感。令人發毛到稍微想像就打冷顫的程度。
　　魏左京回神，餘光瞥見某人尚試圖掙扎，於是小心翼翼退開兩步。「要怎麼處置？」
　　「你……你……」影鬼首領咬牙，氣喘吁吁地道。
　　「我什麼我？」衛快晴大剌剌把腳踩在那人臉上。「你想要見識，我就讓你見識。」
　　「快晴哥，你真狠啊。」後頭熟悉聲音響起。
　　兩人轉身，看見蒼灰色澤的鎧甲騎士扛著一扇門，率領眾多暗部往這兒走來。
　　「令琳？」魏左京遲疑問道：「是令琳吧？你什麼時候來的？」
　　「沒錯，就是我。」令琳道：「我看到你被影鬼包圍，又看到快晴哥躲在海水裡，沒
搞懂葫蘆裡賣啥藥，只好先作壁上觀。你手腕……」指指右手：「沒事吧？」
　　「啊，沒事。」魏左京笑道：「謝謝。」
　　「那門是？」衛快晴指著令琳肩上的龐然大物疑惑道。
　　「不清楚，它就立在結界邊緣，而且是有效調頻的通道呦，超神奇。」令琳回答，魏
左京接話：「……我想那是因為結界同情我的毅力，所以變出它讓我通過。」
　　「你說我的結界變出門讓你通過？」衛快晴一臉『？？？』的表情。
　　魏左京認真點頭，快晴轉向令琳皺起眉，令琳也只能一攤手，聳聳肩。「嘛，我覺得
，不要浪費時間執著這件事比較好。」
　　眾人忙碌地收拾殘局，衛令琳一拳揍昏影鬼首領，交給暗部塞進車裡；那頭衛快晴沒
站穩一陣踉蹌，魏左京連忙道：「你還好吧？」
　　「不好。大約是失血太多，暈眩。」衛快晴一甩頭，看著腿上依稀透著刺目暗紅的傷
口。「你還隨身攜帶繃帶？」
　　「嗯……」魏左京根本不記得有放繃帶進褲袋裡過。
　　話題結束，兩人相對無言，彼此皆有些尷尬。他看衛快晴唇色微白，好像真的很不舒
服，於是伸出手：「要不要我扶你？」
　　衛快晴猶豫數秒，倒是直接了當的把半邊重量掛在他身上。
　　老實說，此種坦率令人驚訝，但魏左京有更重要的事兀自糾結。到底該不該說這句話
呢──他反覆思量後開口：「今天謝謝你保護我。只是下次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說
謊。」
　　「嗯。」衛快晴回答。
　　就這樣？魏左京瞪大眼看身邊的人。
　　「那什麼表情？」衛快晴沒好氣道。
　　「不，我以為你會火山爆發，大喊：『艾曼達果有什麼資格跟我談條件』之類的。」
　　「你又沒惹到我。至少現在沒有。」衛快晴以難得的平穩語調說：「不說第二次。你
呢，道歉不要重複、講話不要結巴。方才那樣痛快地罵人，比唯唯諾諾的死樣子好太多了
。」
　　魏左京實在沒想到會從對方口中聽到這種話。
　　他沉默良久，忍不住問：「難道你比較喜歡我罵你？」
　　一旁令琳聞言轟笑出聲，猛拍衛快晴的肩，當事人亦微微勾起嘴角。
　　「除去傲～嬌那塊不談，快晴哥個性本來就這樣。我嗆你，你嗆回來，大家有話直說
互相吐嘈，算是種另類樂趣？不過被你一講，他搞不好是個M。」
　　「臭小子，說什麼。」
　　「實話哈哈哈──」
　　魏左京也笑了。「嗯，我以後會注意。」
　　「總之……」衛快晴清清喉嚨。「魏左京，你今天表現還不錯。」
　　這人叫他什麼？！
　　魏左京覺得臉頰與耳際猛地燃燒起來，他連忙拿手臂遮擋，衛快晴見他反應激烈也愣
住：「叫個名字而已，有必要害羞？」
　　「不，不是害羞……」有話直說似乎需要強大的勇氣。「那、那個，你叫我『魏左京
』而不是『艾曼達果』，我很高興，只是好像有點、有點反應過度……」
　　哦，又結巴。講完這番話，臉一定更紅了。魏左京欲哭無淚地想。
　　「你那表情，犯規啊。」衛快晴撇頭嘟嚷。
　　「什麼？」太小聲又含在嘴裡，魏左京沒聽懂。
　　「不，沒事。」
　　這對話怎麼好像之前在車裡也曾發生過？
　　「快晴哥，你坐哪輛車回家？」令琳問：「我的車上有輸血設備和一些醫療器具，你
要先處理一下嗎？」
　　「不用，我坐公務車回去。」快晴向魏左京道：「還是你開車，不要逆向行駛。」
　　「……我、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