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此安都一直陷入睡眠當中，但都睡得很不安穩，夢境中反覆出現一些破碎的畫
面，睡睡醒醒，有時候滿身大汗的醒來，有時候醒來全身冒著冷汗不停發抖，耳邊環繞著
的是不停對他的瘋狂嘶吼怒罵，埋怨、憾恨、滿懷苦痛的惡毒怨言。
　　一句一句都像是在淌著血詛咒痛恨他不該被生下來。
　　他從學校校園中的樹叢角落驚醒，四週是昆蟲吱吱嗡嗡的叫聲。
　　這兩堂是體育課，他沒興趣跟那些青春的學生一樣揮灑汗水在球場上廝殺搶球，就躲
到不遠處的樹蔭下睡覺，醒來後身上臉上卻是被咬了不少腫包。
　　一個胖胖的男孩子看他醒來，拎著飲料也跑進樹叢中的長椅上。
　　「要不要喝？」
　　「謝啦！」此安接過胖呆拿來的冰涼飲料，抹去額頭上的汗。
　　胖呆不僅胖，臉上帶著橘色圓框眼鏡，整個人看起來就很呆，所以不知道從什麼時候
開始大家就胖呆胖呆的叫他，倒是把他的本名都忘記了。
　　他也是此安常常掛在嘴邊說是欺負勒索的對象，偶爾要對此安奉獻金錢與便當，但是
他心裡明白相較於入學後被那些混混學生欺負跟毆打，此安把他救了下來，並對外宣布他
是他專屬的提款機誰也不能動，其實是以另一種方式在保護他。
　　畢竟此安雖然個頭不高卻很能打，誰要是沒長眼睛惹到他絕對不會有好果子吃。此安
開口說胖呆是他的專屬提款機之後，就比較沒人敢勒索他，但是路過看他不順眼打幾下還
是有的，可相較於以前他的學校生活真是好太多了。
　　此安雖說老是向他提款勒索，不過就是偶爾叫他請喝飲料跟麵包，一週下來其實也沒
花多少錢，這樣繳的保護費他覺得非常值得。
　　「不是說要減肥？不去跑操場啊？」此安開了飲料，大口咕嚕咕嚕喝下。
　　「那個……我……」胖呆欲言又止。
　　「幹嘛啦？有屁快放！」此安推了下胖呆，胖呆的體育服老早就濕成一片。
　　「下個學期，我媽媽要幫我轉學，她要帶我去新加坡念書。」
　　這個消息此安呆了一下，「怎麼這麼突然？」
　　「就……我媽媽說，這個學校這麼爛，還不如出國去，至少英文還會好一點。」胖呆
推推眼鏡，很認真地轉述媽媽的話。
　　「去新加坡英文會變好嗎？」
　　「我也不知道。」
　　兩個十六歲的孩子坐在樹蔭下，說著那前方茫茫未知的未來，其實距離學期結束也不
剩多少時間。
　　「你對我很好，我會想你的。」
　　「幹嘛這麼肉麻，網路都可以聯絡啊！」此安摸摸手臂抖掉那不存在的雞皮疙瘩，「
而且誰對你好？你可是我的提款機欸，提款機是要拿來提款不是拿來當朋友的。」
　　胖呆呵呵地笑，雖然時間不長，但是在這個學校裡頭的一年級時光，會是成為他一生
忘不掉的回憶。此安也是，但是他慶幸的是提款機胖呆不在，他就不會為了要還鉅款而最
後不得已把藥賣給胖呆。
　　大程哥發話要阿萊叫他這幾天過去，要他多熟悉一點那些新式的毒品項目，日新月異
，不僅科技在發達，毒品也是，越來越多種不同的形式包裝，偽裝成咖啡或糖果的外貌輕
鬆地融入了年輕人的生活裡頭。「來一顆？」成了打招呼的方式。
　　這是此安最痛恨的，就是這個歹毒的東西讓他失去了媽媽，可如今他卻因為要把母親
的遺物拿還回來，欠下巨款之後，竟然要去做賣藥的勾當，他心裡頭是百般的不願意。但
如果不配合組織販毒，一時半刻他根本不可能拿出這麼多錢來……
　　此安忽然看著胖呆，胖呆被莫名看的不明所以。很快此安就猛甩頭把腦中想法甩開，
胖呆零用錢再多也不可能會有十萬塊可以隨便拿出來，找同年齡的同學是沒建設性的想法
，然後他竟然想到賽文哥。
　　賽文哥是大人，一定有錢，也許他開口賽文哥真的會借他錢，可是他也明白，只要他
一開口，不管賽文哥有沒有借他錢，他們之間的飯友關係應該不可還繼續維持下去，他不
想要這樣，很缺錢沒錯，但是他不想做到連他自己都看不起自己的程度，賽文哥對他的好
可不是區區十萬塊就可以消去……
　　可是十萬塊啊……此安一想到就又哀愁起來。
#
　　三天後此安乖乖到場子裡頭報到，他可沒那個種敢不到，萬一斷他手腳把他賣去接客
怎麼辦？他可不想把生命安全賭進去。
　　大程給他的多是劑量低的，偽裝成糖果及果汁包外表，就跟一般零食沒兩樣，半買半
相送給同校學生，等到稍微上癮後就介紹他們到夜店去，一邊跳舞玩樂一邊嗑藥，劑量逐
漸加重，就成為逃不了也戒不掉的上癮者，這其中帶來的是龐大的商機。
　　「賣毒的人自己不先試試？這樣很沒職業道德喔。」
　　大程漫不經心說的話讓此安心一驚差點沒從座位上跳起來，他看向大程哥，不知道對
方到底是對他認真說還是開玩笑？
　　「不是……那個、那個……我……」此安抓著腦袋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大程沒再耍弄小孩，讓手下稍微替此安介紹一下毒品種類跟使用方式，阿萊在一邊安
靜地看沒說話，但他心裡明白此安對這些是熟悉的不得了。
　　此安乖巧地聽完後點頭，對方給他的數量跟算上拉客到夜店的費用，的確認真一點十
萬塊是能還得出來，但此安還是很不放心的再問一次：「萬一真的……還不到這個錢……
我會不會被……」被打斷手腳之類的？
　　大程只是笑，伸出手揉揉此安的腦袋，明明是很正常、大人摸頭的那種動作，此安不
知為何卻格外感到非常不舒服。
　　「沒事，別擔心，先好好賣就好。」大程淡淡地說道。
　　又過了一會兒阿萊帶著此安出了夜店，手上拎了一紙袋的糖果咖啡，全是毒品。
　　「你怎麼想？不會真要做？」阿萊擔心地問。
　　「我不想啊……」此安肩膀都垂下來沮喪地說道。「這就是害人的東西，我怎麼可以
把它賣給其他的人？」
　　「可你要是敢不賣，大概就死定了。」
　　阿萊這麼一說反倒引起此安的好奇心，「會被怎麼樣？痛打一頓關起來、還是灌水泥
丟海裡嗎？」
　　「直接打死你都算好的了。」阿萊張了張口到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也許會被搞到床
上玩死這種話他要怎麼才能夠說出來？「總而言之，我知道你很不願意，但是加減賣，萬
一到最後不夠我會幫你補齊的。」
　　「喔阿萊……」
　　此安感動到抱住阿萊，把阿萊噁心到不斷想把人推開。
　　「好了好了，兩個男生抱在一起算什麼？」
　　「阿萊阿萊阿萊！」此安黏黏膩膩抱著這像他哥哥一樣的人。
#
　　幾天後此安還是回覆訊息約了時間跟賽文出去，雖然他臉上的傷已經消腫不少，但還
是可以看的出來當初傷的頗嚴重。果然賽文一看到他就皺眉。
　　「怎麼傷成這樣？」
　　此安只能呵呵笑，希望這個話題趕快過去。
　　這天他們吃的是蒸肉圓跟甜不辣，兩種都只要各25元，超級便宜，料多實在，只是這
兩種醬料是一樣的，鹹鹹甜甜，口味上沒那麼多樣的選擇。
　　Selwyn從包包中拿出環保筷，從一開始都會拆免洗筷到現在，他已經習慣自備筷子，
安全無毒又環保，還不忘備一雙給此安，兩人一起替地球盡一份心力，當然此安沒有這麼
想，有人照顧他什麼都好，用什麼筷子他都一點都不介意。
　　兩人吃了大半食物之後，Selwyn想了很久、才下定決心開口說：「安安，你缺錢嗎？
」
　　聽到這話的此安愣了一下，但是馬上又吃起甜不辣。
　　「沒有啊！」他把白蘿蔔叉到賽文的碗裡，「這個我不喜歡吃。」
　　「我是大人，你是小孩，如果你真的有什麼問題，可以跟我說看看，我年紀比你大，
說不定會有什麼比較好的解決方式。」
　　「不用啦！就說沒事！」此安連忙否認，「我臉上這傷，就是這幾天去幫老大出氣充
人場，要教訓對方所以打出來的，這次是因為我跑太慢所以才多被挨幾拳，沒事沒事！」
　　Selwyn沉默了一下，才又繼續吃著碗中的肉圓和白蘿蔔。
　　這次一如往常地讓此安吃到飽，Selwyn不否認他對於這個未成年的小弟弟的確是有多
照顧幾番的意思，也許不能多給他幫助，但至少讓他吃飽、少餓幾餐是可以的，如果是以
前的他大概也不會管這樣小鬼的死活，只是有人跟他說，物體是死的、所有科技是虛幻的
，一切世上的根本全都是人，即使沒有多大興趣但也請他好好看看身邊的人，能夠關注到
他人，他才會是一個有溫度的人。
　　「人活著就一定需要有溫度嗎？」
　　「你沒有溫度，那不就是跟屍體沒兩樣？」
　　Selwyn看著檯子上那一具具等待解剖勘驗的屍體，他已經忘記自己什麼時候會笑會生
氣會悲傷會難過，不知道自己早就是個沒有溫度的人了。
　　「要離開這裡，跟我回國嗎？」那個老頭子這樣問。
　　「那裡沒有我熟悉認識的人，回去做什麼？」
　　「有我啊！我需要幫忙，在這裡你是眾多佼佼者中的一名，很特殊、但又沒那麼特殊
，可是你要是來到我身邊，你就會成為唯一，成為我最信任的下屬。」
　　Selwyn知道小王子故事中，那隻被小王子馴養的狐狸，他就像那隻被馴養的狐狸一樣
，但是很難說成功或失敗，而現在的他看著眼前的少年，忽然也覺得他們好像也是一種馴
養的關係。
　　如果是馴養關係的建立，Selwyn想，他應該是可以做得到的，只是他還有一些無法跨
越的底線在。
　　兩人吃飽喝足後，Selwyn付款完，跟此安一起慢慢走在大街上，即便是晚上九點多，
街道上依舊燈火通明人潮來往，等到兩人走到一個小公園旁，那裡一個人都沒有，Selwyn
就停下了腳步，此安疑惑地看著他。
　　「在美國，我只有一個妹妹，沒有過弟弟，所以回來以後遇見了你，是真的有點想把
你當弟弟一樣，雖然稱不上照顧，但是讓你吃飽有體力，這不是件困難的事情。」
　　此安看著賽文，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跟他說這些。
　　「照顧你沒有問題，如果你的生活上出了什麼事情，要我借你錢也是可以的，可是很
在意的事情是，我很不能接受別人欺騙我，即便是小事也一樣，所以，安安，你可以誠實
地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喔，當然啊。」此安楞楞點頭。
　　「安安你老實告訴我，你有在使用毒品嗎？」
　　
https://www.plurk.com/kuanlulululu